暮登公主房

　　“天子每欲选秀便被臣下冒死劝谏，而私底下的这群人常来南区，奢华无度，蓄妓成风，啧啧——”
　　李明玉还在那大兴感慨，萧来仪乜了她一眼提醒道：“二姐姐，你说的那位是我的阿耶，你要注意些个。”
　　李明玉哼了一声道：“你会去告状么？”
　　萧来仪：“……”她转向了谢嘉言，又道，“那王玄静是怎么回事？”

　　谢嘉言愁眉苦脸的，她唉声叹气了一阵，有气无力道：“还不是先前卢雍那事儿，我在想，世族弟子也是不可靠的，眼见着婚期将近，便想多探听点王郎的消息，除了一心儿向道，其他地方也还不错吧。没想到在这段时间出了岔子。”
　　萧来仪挑眉道：“那你打算如何？”
　　谢嘉言耸了耸肩，应道：“不知道。”顿了顿，她又笑道，“要是传出王郎因争妓而与旁人大打出手，被京兆府的人带走，那事情就好看了。”
　　崔微之闻言瞥了谢嘉言一眼，见她没将王玄静的事情放在心上，便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沉闷了起来，面上的霜雪之色更重。

　　“这楚润娘在南曲的时间不短了，王玄静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他是独自来的还是被友人怂恿的？”萧来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王玄静他爹可是刑部尚书王俭呢，正在这关头，王尚书能让他出来？或许是打探什么消息？
　　谢嘉言莞尔一笑，她将崔微之往前方一推，自己则是藏身在她之后，应道：“我可不晓得，你别问我，问微娘。”
　　李明玉啧了一声，慢悠悠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微之的未来夫婿呢。”
　　崔微之面上飞起了红霞，她跺了跺脚，不满道：“二姐姐！”这会儿她面上羞恼，就算知道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开口说了。萧来仪从自己的心绪中走出，狐疑的视线在崔微之和谢嘉言身上打转，再看李明玉那狡黠的神情，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应道：“我不问便是了。”

　　谢嘉言道：“王郎他应当没有什么友人吧？连我阿兄都不与他往来呢，觉得他身子骨差，玩不痛快。”
　　萧来仪奇怪地望了谢嘉言一眼，问道：“舅父觉得这婚事如何？”
　　谢嘉言托着下巴思忖了片刻，应道：“那时王郎因孝期在身，婚事推迟，大家都是很高兴的。”这话一出，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处在众人视线中的谢嘉言仿若不觉，还眨了眨眼，笑道，“怎么了？”

　　萧来仪这会儿是一点儿都不想同谢嘉言说话了，她转向了李明玉打趣道：“你的润娘呢？”
　　李明玉听她这么说，有些不高兴，嘀咕了一声“怎么就是我的了”，到底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只是谢嘉言和崔微之的注意力都被勾到了她们的身上。

　　视线从李明玉的面上扫过，谢嘉言道：“你们想见润娘么？这怕是不成了。”崔微之没有开腔，她的视线在李明玉脖颈处停留了很久，视线倏然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李明玉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眸光，心中将萧来仪骂了一通，此刻低头掩着唇咳嗽了一声，问道：“怎么不成？”
　　谢嘉言晃了晃脑袋道：“底下热闹着呢。”熟面孔可不止王玄静一位，她们是做不到与那群人一道争抢的混账事情的。

　　下方的确是热闹，多得是一掷千金的豪少，指明了要楚润娘作陪。
　　楚润娘在南曲之中名气甚大，平日里士子多会给她面子，然而有时候也会碰上个豪横的权宦之子。她到底是身堕红尘的贱籍女子，如何能够与有权有势之人争？琵琶声如裂帛，忽而静止。酒色灯影之中，香烟缭绕，平白添了几分迷离惝恍。此刻便有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觑着一双醉眼往那台子上去，非要抢了楚润娘作陪。也有不平士为楚润娘出头，但一见那少年的模样，又暗道不好，又坐了下去。
　　哪个敢得罪燕王的世子啊？

　　“是燕王世子萧珏。”萧来仪站在窗边下望，显然认出了那醉客。
　　当今的兄弟姐妹存下寥寥，当中的燕王萧贤便是同母弟。毕竟是一母所出，兄弟之间便算是不亲昵，但也坏不到哪里去，比起异母弟许王萧素节，当今显然更偏爱萧贤。萧贤在京中颇为安分，倒是萧珏——是个章台走马的货色。
　　李明玉闻言拧着眉，她转向萧来仪道：“要帮忙么？”

　　萧来仪摇摇头道：“不必了。”就在萧珏走向了台边时，场中已然发生了异变。
　　一把扼住萧珏的是一个飒爽的少年。
　　萧珏纵然吃了酒有些醉意，但也没有彻底昏头，认出了动手的人，当即将不满的话语给吞了回去。他瞪了少年一眼，认命地坐了回去。堂中霎时寂静了片刻，这个少年很是面生，但是连燕王世子都能够制服，那应当也是出身大族。
　　少年望了台上抱着琵琶掩面的楚润娘一眼，慢条斯理地举起了玉杯。
　　楚润娘朝着少年一点头，重新坐定一拨弦，顿时一股肃杀蔓延开了，指下琵琶音声流泻，若屋瓦飞坠！

　　“好一曲《十面埋伏》！”李明玉出声赞扬，她一转头望向了萧来仪，又道，“那少年郎是什么人？”
　　萧来仪神情莫名，久久不言。
　　片刻之后，才听得崔微之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是骠骑大将军之子戚雁音。”
　　李明玉闻言恍然大悟道：“这是不管文士、武将，都将南曲当那温柔乡。”
　　萧来仪沉思片刻道：“若是他，绝对不是为了听曲来的。”
　　崔微之颔首道：“确实。”戚家家风甚严，别看大将军坐到如今的位置，家中也只有一妻一子。若是被他晓得自家儿郎沉沦三曲妓所，恐怕脚都给他打折了。

　　李明玉听着听着便失去了兴致，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再度就着小窗往下望了一眼。琵琶曲已经停了，楚润娘被侍女扶着往楼上走，没多久那戚雁音也大步跟了上去，想来她们是见不着楚润娘了。
　　她想了片刻，忽地往下一指，好奇道：“那一直望着戚雁音的小郎是谁？”原本都坐着不显眼，只不过戚雁音一动，那位也跟着动弹了，他的动作便显得突兀了起来。

　　顺着李明玉的视线一瞧，谢嘉言的神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良久后，她才叹气道：“那便是王郎呢。”
　　李明玉眉头一蹙，应道：“仙风道骨，一样不沾。比之大家闺秀还显得弱不禁风。这才入秋呢，便裹得跟个球似的。”
　　谢嘉言点头道：“二姐姐所言甚是。”
　　知晓是见不着楚润娘了，她们也不曾强求，在阁中小坐了一阵便各自回去了。
　　李明玉自然是跟着萧来仪回清河府上的，倒是谢嘉言挽着崔微之的手，非要同她一道回崔宅去。

　　“咱们这么晚回去，若是崔相公晓得了，不会责备么？
　　“微娘，微娘，你等等我嘛。
　　“……”

　　李明玉望着她们的身影哑然失笑。
　　自小到大见着的两人都是这般模样，萧来仪并不太在意。她的心思仍旧在戚雁音的身上，良久后才道：“若有机会，可着人去将军府一问。”

　　小阁中，竹影摇红。宝鸭炉中的香气并不浓烈，轻轻袅袅的。
　　戚雁音注视着楚润娘，澄澈的眼眸中不曾含有丝毫的暧昧与亵玩。
　　“小将军是有什么话要问？”楚润娘坐在了桌边，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挑着灯烛，乌黑的长发滑落，多了几分慵懒。
　　戚雁音道：“你之假母名曰王妙儿，手下除了你，还有小福、泰娘、王莲。不过我听说，这南曲第一家又多了一位名曰‘苏苏’的姑娘？”

　　楚润娘眨了眨眼，慢条斯理道：“小将军应当去问阿母才是。”
　　戚雁音眉头紧皱，他沉声道：“王妙儿那儿我自会去问。”话虽这么说，可他也知道三曲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牵连甚多。陛下如今又下旨令京兆尹整治京中风气，那边动作可能会收敛一点。可不管怎么说，既然受人之托，就应该将事情给办妥。

　　楚润娘望了戚雁音一眼，轻笑道：“的确有个叫苏苏的，不过小将军准备用什么来换消息？”顿了顿，她又道，“先前将军助我，我心中也是感激的，不过以一曲《十面埋伏》相酬，算是两不相欠了。”
　　戚雁音定定地望着楚润娘，片刻后，转了个话题道：“我见几位贵女今儿也出现在了这里，与楚娘子有故交的？”他虽在大堂饮酒，可心思并不在上头，来往的客人眼生的、眼熟的都暗暗记了下来，倒是见着了几个让他万分意外的人物。

　　楚润娘笑容僵了僵，半晌后才捋着发丝，笑着道：“我大周风气开放，时有贵女乔装打扮来听曲，也是常有的事情。妾出身卑贱，怎么有机会结识贵人呢？”
　　戚雁音并不太相信楚润娘的说辞，沉声道：“是么？”
　　楚润娘暗暗吸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可能是来捉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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