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比起悲天悯人的授业恩师，李明玉对自己看得十分明白，她是极为自私的。
　　她怜悯那些可怜人，在力所能及之中一伸手是偶为之，至于那在她能力之外的，她连谋想的心思都不曾有。
　　那时候她不过是说上了一句罢了，萧来仪便放在了心上么？

　　对上萧来仪明亮温润的眸子，李明玉沉默许久，才道：“阿鸾，你比我好。”
　　萧来仪抱着李明玉，应道：“哪有！不及你的奇思妙想。二姐姐，你会帮我的，对吧？”
　　李明玉乜了萧来仪一眼没有说话，不过也不曾挣开她的怀抱。

　　宫中。
　　长宁公主跪坐在景仁帝跟前，说起驸马林进的事情，声泪俱下。
　　景仁帝虽然不甚在意这个女儿，可到底是自己的长女，是皇室之人，岂能够容旁人践踏？再者，因先太子之死，他对余下的子女也多了几分怜惜，此刻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勃然大怒！
　　“我见他是个人才，竟然没想到这般过分，胆敢欺我儿！将天家的脸面放在何处？”
　　“一个男人不好找得很？我即刻下旨，长宁你与他离婚便是！至于林进以及那糟糠妻，随意找个借口处置了。”

　　林进出身寻常士族，背后并无大宗做靠山，景仁帝心向着长宁公主，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连点犹豫都不曾有。只不过这事情到底有损皇家颜面，景仁帝并不想大肆张扬。
　　长宁公主擦了擦眼泪，眼皮子一跳，没想到天子连姜善之都容不下，她赶忙道：“林进死有余辜，倒是那姜氏同样是被欺瞒的可怜人，儿不忍见她因林进受罚。”见景仁帝沉着脸不说话，她又道，“儿不怕丢脸，此事宣扬出去也无妨。先有赵国公府上的李三郎，再有林进，士林风气如此，儿请陛下整治一番，要不然空惹得旁人耻笑！”

　　景仁帝眸光骤然锐利了起来，他没有接过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忽略已久的女儿，似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到了这时候，长宁公主就算是心中恐慌，也要硬着头皮往下说了，她道：“驸马好入平康北里之地，争抢缠头，一掷千金，竞逐豪奢，资费无穷。驸马如此，旁人如何呢？京中士人蓄妓成风，当真是‘美谈’么。如今大将军方回京，塞外将士苦寒，而京中奢华无度，这让其如何作想？”

　　景仁帝闻言眸光更是深邃万分，身为天子，他的耳目众多，自然听过这些事情。甚至还有两人争一妓的事情传入耳中，他并未将这等事情放在心间。如今被长宁公主一提，又觉得应当一整京中的风气了，那些个“铮铮铁骨”的文臣，倒是比天家还过分。片刻后，他道：“你说那妇人是撞见了清河？你是从清河府上过来的？”
　　长宁公主闻言头皮发麻，倒不好接话了。她抬眸泪眼零零，凝视着景仁帝道：“三娘也是为我作想。”
　　景仁帝“嗯”了一声道：“驸马之事你放宽心吧。”至于整治北里的事情，景仁帝一字不提。长宁公主退下去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冷汗，她也算是达成目的了，至于后面如何，就看清河自己的了。

　　次日朝会，便有言官弹劾驸马林进停妻另娶之事。要知道言官在朝堂上几乎是横着走的存在，毕竟他们连天子都敢弹劾。你一言我一语的，唾沫横飞，好好的一个朝堂倒是整得犹如闹市一般。这些言官大多是原东宫派系的，景仁帝一瞧便知道是谁在暗中拨动。他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看来对长宁还不放心呢，非要将事情闹到明面上。直到言官结束了那番长篇大论，景仁帝才道：“林进一事由三司共同调查，至于士林风气败坏，常出入平康北里——”他语气一顿，见台下诸臣大多面色发红，才冷冷道，“便有京兆尹动手清洁风气。”

　　京兆尹姓刘名云骏，坐上此位之后无功也无过，他本人也是个秉持“中庸”之道的士人，只要是浑水，唯恐避之不及。在东宫地位稳固的时候，他不曾向着东宫，只做天子之臣。等现在朝中暗潮汹涌，自然更是小心谨慎。哪想到忽然间天子点了名！他心中暗道晦气，面上仍旧是一副清正。

　　平康北里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先不提，那些进京赶考的士子也时常出没，是他们的风雅之所，这一下牵动的可是各方的利益啊！他刘云骏怕走在街上都被人吐口水。但愿只是偶尔吹起的风，只草草查一番便做了结吧，他心中思绪一定，便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清河公主府中。
　　萧来仪很快便得知天子着京兆尹刘云骏“清静京中风气”的事情。
　　“举子、新及第进士、三司幕府……时常造诣三曲之地，刘云骏本就是个庸碌之辈，恐怕不愿意得罪诸多势力，只会着人草草宣扬一番。”萧来仪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在朝会上，景仁帝透了些口风，那些个纨绔怕也听到风声，可能会消停一阵，之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李明玉蹙了蹙眉，问道：“你既然知晓如何，为何费力推动此事？”听萧来仪的形容，便知晓这刘云骏不是个锐意进取的。
　　萧来仪没有应声，她似笑非笑地望了李明玉一眼，慢悠悠道：“二姐姐在南曲似是有旧友？这是多久未曾与之见面了呢？”
　　李明玉：“……”她这些日子连国公府都未曾回呢，家中长辈兄弟都不曾见，更别说是三曲的楚润娘了，她险些要忘记了这个人。

　　萧来仪倏又凑近李明玉，眼中闪过了一道暗芒，她道：“二姐姐不想见一见么？”
　　李明玉面上微恼，她一把抓住了萧来仪凑上来的手指，故意加重语气道：“自然是想的！”
　　萧来仪没有生气，反倒是绽出了一抹可以说是灿烂的笑容。李明玉见状心中一凛，暗暗提高了警惕。然而萧来仪并没有做什么，她抽身离去，慢悠悠地拨弄着铜瓶中的花，她道：“那明日便给二姐姐一个机会，同她见一面吧。”

　　其实李明玉并不想去三曲妓所，可萧来仪都这般说了，她只能够应下来。
　　原以为这事儿就此揭过了，可谁知道萧来仪在夜里发作了起来。烛光在风中摇摆，瑟瑟的秋月掩藏在厚厚的云层后，羞见此间风流。夜间自然是快活的，可等到次日一早起来，见着脖颈处留下的痕迹，李明玉的面色立马就不好看了。她推三阻四的，可到了黄昏的时候，萧来仪还是拉着她换了一身装束出行。

　　夜间的平康坊是最热闹的。
　　虽说夜禁之后，各大坊门关闭，可实际上坊中却是无人管的，达官贵人府邸通宵达旦比比皆是，更别说是南曲这等风流所了。
　　楚润娘既身为南曲第一，门中宾客自然无数。游走于三曲的侍女都是眼光老辣之辈，此刻一见两个清隽的少年郎便知晓是姑娘装扮，只是她未多说什么，仍旧是笑盈盈地将人引了进去，暗地中则是朝着侍立在一边的大汉使眼色，让他关照着，省得出事情闹出来。

　　纵然萧来仪有坐于大堂的心思，李明玉也不会允的。只是尚在楼梯口便见到了一张花笺，落款是熟悉的名字。萧来仪一勾唇低声道：“还真是巧了。”脚步一转，朝着前方引路的人轻轻说了几句，那人立马点头，领着她们往楼上的另一个厢房走去。

　　“三娘、二姐姐，你们怎么过来了？要不是微之眼尖，我差点没认出来！”门一打开，见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入内，谢嘉言便起身迎向了萧来仪、李明玉二人，笑吟吟地开口道。自东宫薨后，她便极为担心萧来仪，等到清河府上传出消息，才稍稍松快几分，这会儿见到了精神气十足的萧来仪，才算是彻底地放下心来。

　　“公主，二姐姐。”崔微之起身行了一礼。
　　萧来仪摆了摆手，她拧眉望着谢嘉言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坊门已经关闭了吧？”一个在宣阳坊，一个住在平康坊……难不成都像李明玉这般夜间飞檐走壁不成？
　　谢嘉言笑盈盈道：“已经同阿耶说过了，我与微之一道睡。”
　　李明玉一挑眉，她道：“你还没说呢，怎么来这边了？”
　　谢嘉言那股兴奋劲立马消散了，她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崔微之睨了她一眼，开口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关注着她的王郎呢。”

　　“王玄静？”萧来仪有些纳闷，她道，“怎么回事？”虽然各大族弟子时常往来北里三曲，然而这王玄静可不一样，他乃是一心修道成仙断世俗的高人呢。在萧来仪看来，王玄静不堪为良配，但是比之其他家族的弟子，“事少”也算是个优点吧，至少不用担心后宅不宁了，毕竟道尊像不会闹。

　　崔微之的眼神有些微妙，她怜惜地望了谢嘉言一眼，轻声道：“最近王家的郎君也来三曲了。”
　　萧来仪：“……”
　　李明玉诧异挑眉，道：“这是装不住了？不过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吧？”这天子才起意打击“奢华、蓄妓”之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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