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到了这时候，林进也不好再隐瞒林媛了，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了林媛听。
　　林媛一怔，面色也同样变得煞白，她望着林进扼腕叹息道：“兄长，你实在是糊涂啊！”如果当真是那位大嫂，这事情捅到了长宁公主跟前，不好收场了。她的眼神闪了闪，直视着林进道：“兄长打算如何？”她是最不愿意见到林进与长宁公主关系破灭的，如今张方还在牢狱中，张家已然成为一个泥潭，她想要寻找助力，希望长宁公主府如同往日一般做她的靠山。

　　林进摇了摇头，呢喃道：“我也不知。”他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是那位，她怎么从自己心腹手下逃脱的？自己的心腹又去哪儿了？难道那个时候长宁就知道了？在后面一手推动？还是说……是清河公主？想到后者，林进顿时心中发寒，他道：“只能再去打探了，若是真的，我便先一步到公主跟前负荆请罪。”如此还有望挽回一点形象。

　　萧来仪一开始便没有想着瞒下此事，故而次日一早，林进的人便轻而易举地打听到了消息。
　　“姜善之”三个字彻底地浇灭了他心中的侥幸，往日的意气风发和从容尽数变成了惶恐。前往长宁公主府的时候他浑身冒汗，不知道长宁到底有没有得到消息，直到被请进门的时候，林进那片惶恐才少去了一些。他理了理衣冠，想要以最好的状态面见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才起身，神情带着慵懒，柔弱无骨似的倚靠在榻上，她睨了一眼林进，漫不经心道：“驸马最近怎么来得如此勤快？”她昨日便得到了消息，尚未去清河的府上呢，结果林进比她更急，这会儿便奔过来了。
　　林进压下了心中的惶恐和涩然，出声道：“我有一事隐瞒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长宁公主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她望着林进笑吟吟道：“是家中其实有父母要赡养？结果进了京驸马就变成了孤儿了？”

　　林进总觉得长宁公主语气不对，可听她倏然便转到了家事上，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他可以确定，长宁是知道姜氏的事情了！心中对姜善之怨得厉害，可不敢显露分毫。他只能避开了长宁公主的双眸，艰难道：“不是。”
　　长宁公主又道：“那便是家中早已经有妻子，为那荣华富贵，选择抛弃了糟糠之妻？”

　　林进的面上掠过了几分难堪，这份戏耍一般的语气让他的愧疚少去了一点，随之浮现的还有对长宁的怨气。
　　长宁公主见林进长久不言，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猜对了啊。”她的眸光流转，一颦一笑间藏有无限风情，凝视着下方的林进，她又道，“驸马打算如何呢？想要坐享齐人之福么？还是说暗中解决此事，不让京中人知晓？”

　　林进仍旧没有吭声，他的心中翻腾着惊天巨浪。扑通一声跪在了长宁公主的脚下，他道：“当初家乡为山贼所劫掠，我几番寻找姜氏的消息都无果，以为她不幸丧生，我——”
　　“你好大的胆子啊，林进！”长宁公主倏然冷笑了一声，她直接打断了林进的胡言，她冷冷地望着林进道，“你是将我当傻子么？当日你赴京赶考时，户籍上便只有你与林媛二人，想来那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停妻另娶，好坐享荣华富贵的心思了吧？你若是堂堂正正认了错，我还高看你一眼，谁知到了这时候还要自作聪明！”她揉了揉眉心，似是不耐烦说话，朝着冬叶使了个眼色，淡声道，“着人将他扔出去。”

　　林进愣神，没想到长宁公主会是这么个果决的态度，他心中翻涌着绝望，只是蓦地响起了什么，他大声道：“公主也要为文景想想！”他与长宁育有一子，便名唤林文景，如今四岁了。
　　长宁公主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双手环胸，冷哂道：“偌大的长宁公主府在这，难道找不到一个替我养儿子的？”

　　听了此言的林进似是整个人堕入了冰窟之中，在大周尚公主可不是一件什么美事情，诸如世家大族的儿郎，皆是不愿与皇家结亲。他过去还以为是那些人不知福气，就算他与长宁的关系再差，长宁也不会着人动手，全然不像个皇家公主。到了这会儿，他倏然间明了了，这么多年他其实根本没有看懂长宁。

　　打发走了林进之后，长宁公主便起身梳洗，往清河府上去了。虽然先前就知道了姜氏的存在，可她一直未曾与之碰面。她听清河的人说了与之有关的事情，心中对她则是好奇了起来，这般刚毅果决，是该一见的。

　　姜善之拦了萧来仪的马车后，便始终与其一道“参佛”，之后又成为公主府上的客。骤然入了权贵府邸，她面上不见惊异，直到见到了随意摆在桌上的刻本，那完美无瑕的面容上才出现了一道裂痕。她之籍贯远离京城，尚未闻刻本之事。到了京城后，又因林进的事情心力交瘁，李明玉见她对刻本感兴趣，为她解释了一番。姜善之闻言恍然大悟道：“若是能够推及各州，天下士子便有福了！”

　　李明玉笑了笑道：“印司方成立不久，眼下还在京城，会有一日及各州的。”
　　许是浓郁的兴趣冲淡了那股戒备，姜善之又好奇道：“印司是何物？”
　　“便是执掌印刻书籍之处。”李明玉眸光一转，随手指了个方向道，“便在这公主府中呢。”

　　姜善之点了点头，暗想道这清河公主府的权势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她与长宁公主可是姐妹，当真会帮助自己么？她的心中浮现了一抹担忧，但是很快的，她又将这股情绪给压了下去。

　　李明玉眨了眨眼道：“姜娘子是诗书人家出身的？”
　　姜善之摇了摇头，应道：“我的父兄都是商贾，不过因父祖之故，家中多有藏书。”说到了这个，姜善之的语气有些沉重。她隐隐能够猜到林进为何会如此选择。她出身商贾之家，但又不是巨富豪强，在仕途上可不能成为他的助力。再者便是嫁与林进时，阿耶便缠绵病榻，而长兄因生意之故，四海漂泊……林进当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以此欺她。

　　“原来是这般啊。”李明玉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在姜善之心情逐渐沉重时，她忽而一扬眉道，“既然如此，姜娘子家中定然有不少的藏书吧？可献上来早日印刻传世。”
　　姜善之心情蓦地一松，她朝着李明玉一笑，应道：“好。”

　　她们两人交流颇为投契，不过没多时，萧来仪那边便传消息来了，说是长宁公主已经到了，想要见姜善之一面。
　　李明玉转身望了姜善之一眼，温声道：“你不用忧心，那位公主……也是个有果断的。”她对林进显然是极为不满的，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姜善之心中情绪翻转，不管如何，她还是朝着李明玉送去一个充满了感激的笑容。

　　长宁公主是单独见姜善之的，两人谈些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只知晓出来的时候，姜善之的眉眼间浮动着笑意，显然连那最后一点担忧都已经去除了。
　　至于长宁公主，则是坐着马车直奔宫中去了。

　　李明玉对此事还是颇多好奇的，她点了点萧来仪的胳膊，问道：“她们说了什么？”
　　萧来仪一把抓住了李明玉的手，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知晓？我这一直同你在一块儿呢。”

　　李明玉道：“你虽然不曾听她们说什么，但是先前你与长宁公主碰面，必定有什么谋划。”
　　萧来仪闻言颇为无奈，她望着李明玉道：“你当真要听？”顿了顿，她又道，“我以为你不会对这些有兴趣的。”

　　李明玉见她如此模样，顿时警铃大作，伸手一捂耳朵，拔高了声音道：“那我不听了。”
　　“可现在来不及了。”萧来仪拉下了李明玉的手，她几乎是挂在了李明玉的身上，凑到她的耳边道，“其实也不曾说什么，只是让长宁闹一通罢了。再怎么样都是皇家的公主，这丢的可是皇室的脸，被践踏的是皇家的威仪。”

　　温热的气息缠着耳朵，李明玉整个人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只听着“皇家长皇家短”，压根没注意萧来仪说的事情与她问的风马牛不相及。她的面上微微发红，将萧来仪剥了下来，抿了抿唇，正色道：“好好说话！”

　　萧来仪轻笑了一声，她坐直了身子，望着李明玉道：“先有李斌，再有林进，这朝中士人之风骨实在是让人怀疑。便让长宁闹吧，以这件事情为开端，好对三曲妓所进行整治。
　　“那儿多得是权宦往来，消息流通极快。棣王在那儿埋了线，怎么都要让他失了那片地。”

　　李明玉望着萧来仪道：“仅仅是如此么？”
　　萧来仪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呵道：“你过去不是说了么？谁会自愿入贱籍？眼下不能直接革除弊端，可怎么说都有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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