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就算夫妻已经离了心，林进还是要在长宁公主的跟前呈出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他的样貌是不差的，笑起来眉眼温柔，似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阳。
　　他在踏入屋中的时候满脸愠怒，在抬眸对上长宁视线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但是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

　　长宁公主像是看杂耍一般看着林进变脸，从愠怒到平静再到震恐，最后又复归于满面春风的宁和。
　　林进笑道：“公主这是何意？我自是不敢欺瞒公主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还以为长宁知道些什么，可对上那双平静的眸子时，他又渐渐地镇定了下来，到底是一位公主，如果真的知晓了，哪会如此容易收藏？他往前一步走，接过了冬叶手中的扇子，一边扇着风，一边道：“公主今日去见清河了？”

　　长宁公主懒洋洋地一掀眼皮，“嗯”了一声。
　　林进又道：“那张方他——”他被林媛搅得实在是不安宁，加上生怕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连语调都轻了很多。
　　长宁公主似笑非笑地望着林进，应道：“必死。”顿了顿，她又一掀眼皮子道，“你便如往日过着吧，清河不会将你如何的。”
　　听到这句话的林进长舒了一口气，他腾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至于那扇子已经被搁置到了一边。
　　长宁公主慵懒地扫了林进一眼，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扇子。

　　林进已经有些时间没见长宁公主了，他的喉结滚动着，望着这般姿态的长宁有些口干舌燥。还没等他开口，啪嗒一下，扇子便落了下来敲在了他的手背上，那力道可不小，落下了深深的红印。
　　长宁公主道：“愣着做什么？扇风啊！”这一刻她不是往日温吞恬淡而不起眼的公主，反倒是一身皇室威仪。林进怔了怔，赶忙赔笑。等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的神情倏然一冷。

　　自长宁公主府离开后，天已经黑了。
　　他虽是长宁公主的夫君，但最先的还是“臣”这个身份，长宁不想留他，他便只能够回到自己的府邸。
　　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宁，回去之后便吩咐手底下的小厮去调查一些事情，结果得到了一个令他着实意外的消息！他的眼中掠过了一抹杀机，轻轻说了几个字，心腹立马会意离去。而此时一位监视着林进的暗卫也悄悄地跟上了林进心腹的步伐。

　　八月底，长安暴雨连绵。蝉鸣声渐稀，热浪也逐渐地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秋日的清爽。
　　长安城郊野的破庙，蛛网笼罩在满是灰尘的神龛上，破旧的窗棂被疾风暴雨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火烛在风中摇晃，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一个年轻的女子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个干馍馍，就着水缓慢地吞咽。她的双眼沉静，破庙外如同野兽咆哮般的震响并不能动摇她的心志，就算在一个浑身雨湿的黑衣人闯入了破庙之中时，她仍旧是一派从容镇静，不见丝毫的畏惧。

　　“是林进让你来的？”
　　在吞咽完干馍馍时，她才抬头细看这个面容被掩在了面巾下的黑衣人。对方没有回答，可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刻唇角勾起了一抹嘲弄，那双湛然平静的眼中，终于有了其他的情绪。
　　黑衣人不开腔，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朝着女人的身上刺去，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石啪嗒打落了匕首，破庙中走进了第二个看不到真容的人。

　　女人诧异地挑了挑眉。
　　第二个人同样不说话，利索地解决了林进派来的人，将尸体拖了出去。就在女人以为他会这样消失的时候，忽地甩出了一句“下月初一宝宁寺山道上，会有贵人替你主持公道”。
　　一听这话，女人自然意识到自己卷入了林进与其对手的博弈之中，那位没有对她离开，按理说她早早地离开破庙回到家乡是最为稳妥的办法，然而在起身的那一刹，她又迟疑了起来。她十三成为林家妇，至今已有十年光景。林进入京赶考时，要她同去，而她因父母尚在，愿意留在家乡等待他归来，谁知林进兄妹一去便杳无音讯。在了结了诸事后，她终于打算进京寻夫，可谁知得到的是林进攀高枝的消息。

　　乡里父老早劝过她，可惜她不相信。
　　不过这样也好，入京得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了却执念。
　　至于林进，天道昭昭，怎么能够让小心得志猖狂？

　　初一是十斋日，多有达官贵人前往宝宁寺上香。马车行过了泥泞不堪的道路，溅起了一片水珠。市内的主要街道上其实都铺设着河沙，两旁也修建了低低的土垣，然而在大雨倾盆的天气时，仍旧难以保持路面的干净整洁。
　　“你在瞧什么呢？”见着李明玉掀开了车帘往路上望，萧来仪不由生出了好奇心。过往的十斋日她都不曾去上香，她不像一些贵人有着佛教信仰，至于李明玉，更是修道之人，极少会前往佛寺。这回她是以“散心”为借口，将人给束在身边的。

　　“瞧这难得的大晴天。”李明玉伸了个懒腰，连着将近一旬的雨呢，整个人闷着心情也跟着不畅快了起来。她转向了萧来仪，定定地望着她，又道，“你这是为何出京？别在诳我说是‘散心’了。”
　　萧来仪叹了一口气，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斜了李明玉一眼，她坦然道，“见一个人。”原以为李明玉是不关心的，顶多陪着她出行罢了。现在将这些事放在了心上，是否说明自己逐渐被她记挂着呢？萧来仪心思浮动，而李明玉则是“嗯”了一声，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往萧来仪的身上一靠，她没有任何追问的心思。萧来仪垂眸望着她，哑然失笑。

　　她最近总是缠着李明玉，而李明玉也一副任由君索取的姿态，越是这般，她的心中越是不安，总浮动着些许患得患失。李明玉没有心啊，她如今是因兄长之事纵着自己，可时日一长，等到她以为时间能够冲淡伤怀之后呢？她会不会狠心抽身？

　　马车是在山道上停下来的，这个点儿徒步上山的人也不少，只是见着那一看便知非凡的车辆，早早地退到一边去了。
　　李明玉揉了揉惺忪的眼，先萧来仪一步撩开了车帘子，入眼的便是一位面容素净的布衣女子，她转身朝着萧来仪一挑眉，似是在说，这便是你等的人。

　　“妾身姜氏善之有冤要诉，请贵人主持公道。”女人朝着马车一拜，声音清泠。
　　“有冤情怎么不去京兆府？”萧来仪懒洋洋地应声。她是自暗卫的口中得知这件事情的。林进过去曾有妻子，眼下想要杀人灭口。这事情长宁应当也是知晓的，她说为何长宁要亲自处置林进呢，原来是因这事儿。既然知晓了，她自是不能让这位被林进之人杀害的，故而命人指了一条路，实则也暗中观察她，看她如何选择。这初一在宝宁寺上香的贵人可不少，能找到自己的马车，这女子也是打听过的。

　　姜善之平静道：“妾身不信京兆尹。”
　　萧来仪轻呵了一声，应道：“上马车吧。”
　　宽敞明净的车厢容纳三个人绰绰有余。
　　姜善之挺直背脊，坐姿端正规矩，她正容将过去的事情一一道来。

　　萧来仪早知这些事情，她听着面色不改，倒是李明玉眉头越皱越紧，对那林进兄妹更是看不上。
　　她横了萧来仪一眼，眼神中泛着冷意。

　　萧来仪轻咳了一声，她支起身望着姜善之道：“如今林进已经是长宁公主的驸马，此事我不便直接插手。引你见长宁一面如何？”
　　姜善之道：“若是那位拦我呢？”她在京中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公主驸马夫妻和睦，还育有一子，她这个“糟糠之妻”仅仅是林进的眼中刺么？
　　萧来仪觉得此事不大可能，长宁那边怕是等着自己将事情捅到她那边去，好顺势发作起来呢。什么时候她的好姐姐也会利用人了？心中想的事情自是不会对姜善之说的，萧来仪望着她许诺道：“那边若是不管，我也会给你一个公道。”开府之后，她有心争一争，自是不能将期望放在那群士人的身上，她也需要有更为亲近的心腹。姜善之出身寻常，但是那份胆识和果决，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前往宝宁寺山道上发生的可不是秘事，眨眼便传到了各处去。
　　林进自那日派出了心腹没有回来后，一直满怀不安。他后来在派人出去时，已然是一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得了。这会儿冷不丁听到姜氏女子拦住清河公主的马车伸冤，大白天的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心神不宁的，直到得了空闲才匆匆忙忙地回到府中，寻找同样前去上香的林媛问个究竟。

　　林媛哪能够瞧见什么？往日与她亲近的姑娘们见了她都如避蛇蝎呢。被林进连连询问，她才恍惚地想起，似是听人说了“姜”字，至于她那可怜大嫂，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会忽然现身？约莫是凑巧吧，她都遗忘了这些旧事了。林媛的心渐渐地定了下来，然而抬头便见兄长面色发白、嘴唇打着哆嗦。
　　林媛不知道，但是林进却是知道她进京的！再联合公主先前的问话，林进笃定长宁是知晓了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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