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许是先入为主，李明玉对着长宁公主的印象也不大好，毕竟驸马的妹妹如此德行，说明驸马也不大可靠，而作为那对兄妹靠山的长宁，又该是如何的呢？不过她没有萧来仪那等出身，并不会将情绪全部展现在脸上，见到了长宁公主时，她无视了那道惊诧的视线，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便又回到了萧来仪的身侧坐下。

　　长宁公主是见过李明玉的，也知晓了这位颇得清河的赏识，倒是没想到她们之间亲密到如此地步。对于一个外人在场，她眸光一转，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温和地望向萧来仪道：“清河，我们姐妹也有些日子未见了。”
　　萧来仪并不给长宁公主面子，她冷笑了一声道：“也算不着多久。”她们平日的确甚少往来，但是因太子之丧，可是频频见面的。
　　长宁公主被萧来仪的话语一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已然是料到了此番场景。

　　萧来仪并不耐烦与长宁公主虚与委蛇，她一挑眉，冷声道：“萧玉壶，你来我府上是替邻居说情来了么？”没等长宁公主应声，她又讥诮一笑道，“是了，现在不仅仅是邻居了，张方可是你那驸马的妹婿。”

　　听到这话，长宁公主更是无奈怅然。她虽然倾心于驸马，但是对林媛并没有多大感情，平日里碰面也少。至于她与张方私相授受，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等听林进说起也迟了。这张方与李家大姑娘才和离呢，便眼巴巴地凑上了，生怕长安城中人不晓得他们之间有苟且么？还挑在了惠昭太子薨逝的时候。她实在是瞧不上张家人，可偏偏驸马不听她的话。

　　按了按眉心，长宁公主掩住了眉眼中的倦色，她望着萧来仪道：“并非如此。”
　　萧来仪紧盯着长宁公主道：“那就是为了林进？当真是感情甚笃啊，不愧是当年的一段佳话。”她的双眸冰寒，视线锐利如刀，一寸寸地在长宁的面上刮过，她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如今张方下了牢狱，林进看似脱身了，但是他同样是萧来仪未来要报复的对象。长宁在这个时间点来拜访，是知情人耶？还是真到了情根深种的地步？愿意为林进卷入风波之中。

　　接二连三被刺激，长宁公主的面色也不大好看。她与驸马之间的佳话？她面上不由得蒙上了几分讥诮。她淡声道：“我与驸马早就分居了。”大周旧制，公主自有府邸，不得公主传唤，驸马是不能前往公主府的。
　　萧来仪掀了掀眼皮子，冷淡道：“谁关心你与驸马分居未曾？”
　　李明玉一直在旁听，她的眉头紧蹙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暗暗扯了扯萧来仪的袖子。萧来仪不满地横了李明玉一眼，不过语调总算是软和了几分，而不是带着锐利的刺，她又道：“你来到底所为何事？”

　　长宁公主取出了一张折叠的方方正正的纸，她望着萧来仪正色道：“此处有一份与林进暗中往来的名单，你或许会感兴趣。”
　　萧来仪霍然起身，她抱着双臂凝视着长宁公主，眼中的冷芒甚于隆冬时分的风雪。

　　长宁公主抬头与萧来仪对视，又淡淡道：“太子之死，我知晓你不会罢手的。”她在诸公主中居长，母亲也是有位份的妃子，奈何不得天子重视，在深宫之中可不如其他人活得容易。林进的确是她自个儿选的驸马，她要的便是这等背后没有家族可倚仗的人，奈何天不遂人意，即便是出了宫，她仍旧是不能安宁。她不怪谁，只怪自己看错了人。

　　萧来仪没见过长宁的这番模样，在她的印象中，长宁的存在感着实微弱，宫宴之上也是缀于后方不声不响，便如她的母亲徐贤妃一般，不争不闹。勾了勾唇，萧来仪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来，那股不悦渐渐地消散，她饶有兴致地望着长宁，慢条斯理道：“你想要什么？要同我一样开府么？”

　　长宁公主摇头道：“不是。”她灼灼地望着萧来仪，正色道，“林进之事，我想亲自处置。”
　　萧来仪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道：“好。”自长宁公主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纸，她随手压在了小几上，又淡然道，“我只接受一种结局。”
　　长宁公主颔首道：“我明白。”说是姐妹，可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姐妹情谊可叙。长宁公主在与萧来仪达成了共识之后便起身离去，等到她走之后，萧来仪才展开了那张纸，一眼扫过了那上面的名字。

　　“皇族倒是没有一个简单的。”李明玉一挑眉，长宁公主来意与她猜测的不一样。显然外间传说的“佳话”，极有可能是“假话”。她兴致寥寥地扫了萧来仪一眼，抿了抿唇。

　　萧来仪“嗯”了一声，她沉着脸将这张名单重新收起。三曲妓所真真是个妙地啊！林进与诸王都有所往来，这事情摆在了明面上，至于其暗中走动的同样都是宗室，其中一些可以确定是棣王的人马。颍王笼络世族以及天下文人心，而棣王要走的是宗室这一条道么？先帝时子嗣甚多，可因为皇位之争，死了不少。除了当今天子在，余下的便只有安宁长公主、燕王萧贤以及许王萧素节。当今对这两弟弟还算是不错，不过他们想要如过去诸王一般干预朝政，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宗室遥领诸州，并不就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京城，已然是被拔去了爪牙。可如今的生活，宗室子弟甘心么？

　　李明玉扫了萧来仪，嘟囔道：“可信么？”
　　萧来仪道：“未必尽数可信，总之先提防一二。”就算她万分不愿，可也得接受一个现实。如今储位空悬，那原本便活跃着的派系之争更会浮现到水面上。与其说棣王和颍王争，倒不如说是双方背后的势力在争锋。原先因东宫尚在，不愿卷入漩涡之中的，此刻也不得不做出选择了。萧来仪凝视着李明玉，她轻叹了一口气道：“二姐姐，若想保住李家，尽快与李斌划清界限吧。”李斌显然是个沽名钓誉的钻营之辈，他如今树立多年的名声已经坏下去了，在朝中以及诸同僚中的口碑不大好，就因为如此处境，他绝对会陷入泥淖之中，到时候的赵国公府免不了被拉下水。

　　李明玉对上萧来仪的视线，慢吞吞道：“大周自高祖开国传至如今已四世，如今的大周不需要开国勋贵了，是么？”
　　萧来仪坦言道：“是。”子孙若是有出息，便算没有勋爵也可能出人头地，然而在四大开国勋贵府上所见的只有一团又一团腐肉，这是天子的心病。

　　李明玉嗯了一声，心中明了李家的处境。不过老夫人尚在，除非是将世子之爵让出去，不然是不可能分家的。纨绔父亲、混账不才的兄弟、自身尚在泥潭的姐妹……这局面怎么瞧都觉得不妙。原以为世子落在了二房，能够保全一脉，可这东西逐渐变成了催命符，着实让人为难。

　　萧来仪凝视着李明玉，她的指尖落在了那紧蹙的眉峰上，轻轻地拂过似是要使它们舒展开：“你也不必担心，有我在。”
　　李明玉瞪了萧来仪，没好气道：“我的烦闷不正是你之话带来的么？”

　　萧来仪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望着李明玉。
　　李明玉没有再开口。自窗隙落入的斑驳光影映衬着萧来仪清明的眉眼，她的笑容无辜而狡黠，这才是李明玉往日里最为熟悉的模样。她长舒了一口气，似是要吐尽心中的郁气。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儿，她道：“八月天呢，你也不觉得热。”

　　萧来仪望着李明玉幽幽道道：“可是好姐姐，你让我心冷呢。”
　　李明玉垂眸，浓密的眼睫扫下，那双明澈的眼眸如清溪之水，良久之后她清润的声音响起。
　　“那你多穿点儿。”

　　长宁公主府。
　　长宁是光明正大前去清河府上的，那两马车都不曾做任何的装饰遮掩，消息传得很快。她这才回到府上没多久，便传出了驸马求见的消息，她勾了勾唇，眼中掠过了一抹讥讽。

　　她与林进成亲多年育有一子，过去或许真如京中传的那般“情投意合”，毕竟这个人是她自个儿挑选的，年少登科又有美才，她怎么能不满意？可随着相处时日的加深，倒是瞧出了林进实则是个庸才，她很怀疑，林进在进士试前投递的文卷到底是不是真出自他的手笔，不过这事情也过去五六年了，再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公主——”冬叶担忧地望着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侧了侧身，半晌后才道：“一刻钟之后将唤他进来，若是走了也不用管。”
　　旁人会以为自己寻清河是“姊妹情深”，到了林进这儿，他或许会以为自己替他打探消息、替他好妹婿求情吧。

　　林进在府外早就等的不耐烦了，街上各家人往来，保不准这话就传到同僚的耳中，让他大丢面子。可近段时间，风波不断，他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的，只能够求助于公主。一刻钟后，府上的人才慢慢地出来。虽说驸马也算是主子，但是公主府上的仆从，林进可不敢去打骂。

　　片刻后，长宁公主等到了满脸愠怒的林进，她是连面子情都懒得做了，直截了当地开口道：“驸马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知，只不过在之前，驸马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驸马那年曾说过，父母早亡，只余一妹，尚未成亲。不过驸马，当真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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