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甘露殿并非是铁桶一块，里面的消息时有泄露，不过因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大事，景仁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故意送些消息到了宫外。
　　一个小小的长安尉被下了牢狱审问，自然不会引起朝中达官贵人的注意，但是若与张方有关的，则是心中充斥着不安。

　　棣王府上。
　　棣王萧琰不安地来回踱步，倒是永王萧璘面色沉着，甚至还有闲心品茶。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茶汤如何呢？”棣王沉不住气，瞪了永王一眼，语调刻意地加重。永王早知道这位兄长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当初已经同他说了，耐着性子等待几年，时不时入宫在天子跟前过眼，可他偏是不听，直接下了狠手。要是能够做的干净就算了，还露出了马脚。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他的行为也算是成功的。天子最为忌惮兄弟相残，忌讳有时候也是一种可利用的手段。

　　“清河一定是知晓了真相，她一从甘露殿离开，张方便被下了牢狱。陛下宠爱清河，一定会着手调查的。”棣王语气焦急。

　　永王见他这模样，放了下茶盏叹了一口气，他道：“清河到了陛下跟前几回了，二郎，你看陛下调查了吗？这事情压根不用急。”顿了顿，他话题又是一转，“二郎注意到了么？清河这回入宫，想要开府。”

　　棣王皱眉不耐道：“一个公主开什么府？也是陛下惯着她，就连她要印司的职司，也都由着她。”
　　永王道：“二郎觉得此事可阻么？”
　　棣王见永王非要在这事情上说个明白，只能够定下心来，他望着永王道：“便算是陛下宠爱她，底下的言官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会千方百计拦着，这事情与我等无关。”

　　永王望了棣王一眼，缓缓道：“二郎还不明白么？为何清河想要开府会传到我等耳中。一是不重要的玩笑话，二则是一个交易，她开府换来此后惠昭太子之死便不再追究。”

　　棣王闻言心中一个咯噔，他现在就怕天子顺着清河之意往下调查。可他仍旧不甚明白，他道：“清河开府做什么？她府上的人本就已经违制了。”

　　永王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他定定地望着棣王道，“这一次清河开府的事情我们不能阻，反倒要推她一把。”
　　棣王道：“若猜测是假呢？”
　　永王道：“那也没有什么损失。她现在府上的人就差一个名头，要知道陛下连龙武卫都让她支使。”顿了顿，他又道，“对了，骠骑大将军已经回京了，若是能够拉拢他，日后行事可偏离许多。与大将军比起来，那些勋贵完全不够看。”
　　棣王点了点头，只是那大将军软硬不吃，是个忠君的啊。“可惜其膝下只有一子。”若是有一女，可借助联姻与之攀上关系。永王没有说话，他觉得骠骑大将卷膝下是子是女都不重要，如何平衡朝政，就算大将军有个女儿，也不可能许给他们做王妃的。“听闻少将军喜爱诗书，颇有一股儒风。”

　　“那不是让三郎占了便宜？”棣王瞪着眼道。他口中的三郎乃是颍王萧瑶，他才华横溢，聪明绝伦，声名只在惠昭太子之下。在诸王之中，陛下显然更看重他。
　　永王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二郎啊，咱们动手要快！”

　　景仁帝应下了清河开府之事，后果真在朝堂之上提起。要知道原本就有很多人都在心中埋怨“牝鸡司晨”“公主干政”的，眼下听到景仁帝提出这般的荒唐事，自然是激烈地反对。原本就有多处违背礼制，现在却要让那违制之事践行到底，哪有这等事情？在景仁帝的示意下，他的心腹则是提起了大周公主开府的先例，而且又道公主献“活字印刷法”有功，开府只是为了更为便利印司运转，声音便渐渐地少了下去。等到棣王那一脉的人也替清河开口，反对的声音更少了。在朝中若都是死谏之辈，一开始清河便不可能卷入政局之中。与其说天子和先太子纵容，倒不如说是群臣的步步后退。他们痛恨着妇人干政，可又认定了妇人做不出什么大事情来。不过是开府罢了，难不成还能同诸王竞争么？等到新帝继位，可能便不保了吧？

　　对于萧来仪而言，能达成目的就好，至于群臣心中如何作想，她才懒得去管。本朝公主邑司都是有宗正寺管，但若是如亲王开府，其幕僚大多都是自己征辟的，如此结成的便是牢不可分的主客关系。不过正如朝臣们所思，她手中也只有印司一事，就算征辟了幕僚，也只是空悬罢了。不过现在如此，可谁知道未来如何呢？

　　叮铃铃的清脆声响在屋中回荡。李明玉翘着腿躺在了榻上，一只手枕在了脑后，而另一只手则是握着形似钓竿的玩具，不住地晃动逗弄着白公主。铜瓶滚落在地，便连书桌上都是乱糟糟的，白公主可不管这些，一味地追逐着那串彩色的羽毛。

　　屋中的声音扰得萧来仪不能够静下心来看出，她垂眸望着满地狼藉，幽怨地望着李明玉，可又被她冷淡的视线给顶了回来。她知道李明玉的心中藏着郁气，这会儿也只能够给她顺气，不再去顶撞她，任由一人一猫在屋中折腾。良久之后，那晃动的铃声才止住，将逗猫的玩具往边上一扔，李明玉坐起身，她淡淡地扫了萧来仪一眼，开口道：“达成了目的，我以为你会开心。”

　　萧来仪闻言心中像是扎进了一根刺，她抬眸凝视着李明玉，道：“你这是将我当成什么人了？若是可以选择，我宁愿这些都不曾发生。”

　　李明玉也知道自己失言，可心中的郁气不抒发出来，她总觉得不舒坦。道歉的话到了唇边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定定地对上了那双逐渐发红的眼眸，又道：“你想要达成目的，定然有所失去，你做好准备了吗？”原以为只是京中的贵女，后来发现贵女是公主——到了此时也没有什么，她能够说服自己继续下去，可现在公主也不是寻常公主了。她扯了扯嘴角，绽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来，她还是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逍遥自在。怎么就落入了这么个泥潭？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来仪的声音跟着冷了下来，她倔强地与李明玉对视，强压下心中的那股委屈，不使得自己露出太多的脆弱。

　　李明玉有一瞬间的心软，可是片刻后她又强迫自己硬下心来。她望着萧来仪道：“我不要你为我放弃，但我也不会因你而舍却自我。若真到了那时候，你我——”

　　萧来仪没等李明玉说完就打断了她话，她坐不住了，骤然起身走向了李明玉，她低头望着李明玉，双唇被咬得嫣红，她道：“你先前是哄我的？你说你会陪我。”
　　李明玉淡然道：“可你终有一日不需要我作陪。”
　　萧来仪被李明玉这番话气得泪眼朦胧，她擦了擦眼，伸手点了点李明玉的胸口，委屈道：“你没有心。”
　　李明玉垂着眼睫没有应声，她暗想道，若自己没有心早走了，哪里还能在这陪着伤心人呢？

　　萧来仪知道李明玉强迫不得，就算强行要来的诺言，最后换来的也只是不甘不愿的停留，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思绪百转，她在李明玉的身侧坐下，眼中渐渐地积蓄起水芒，她放软了语调，楚楚可怜地望向了李明玉道：“二姐姐，你抱抱我。”

　　李明玉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手将萧来仪拥在了怀中。
　　死生之事，又有几个人能够看破？她的野心是真，伤心也是真。

　　两人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多久，清寂的府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长宁公主。
　　“公主。”冬叶扶着自己的主子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眸见到了“清河公主府”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心中升上了一股寒意。她打小便在长宁公主的身边伺候着，后来她成亲了也跟着到了公主府中。她是宫中人，自然也知道比自家不受宠的主子比起来，清河公主是一轮光芒熠熠的烈阳。

　　长宁公主拍了拍冬叶的手，似是无声地安慰。虽然是姐妹，但是寻常的往来并不多，她与清河的关系，尚不如谢家娘子亲近呢。眼中拂过了一抹忧虑，可继而又变得无比坚定。

　　屋中的李明玉对两姐妹的碰面没有任何的兴趣，可哪想到她才准备走呢，萧来仪便紧紧抱着她不让离开。
　　长宁公主快到了，总不能这副模样见客，李明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够认命地坐在了萧来仪的身侧。
　　“她定然是为了驸马来的，这事儿可能与李大娘子有关呢。”萧来仪几乎是咬着李明玉的耳垂说出这句话。
　　李明玉眸光闪过了一道暗芒，林进如此是靠他自身么？不，他也是借了长宁公主的势而已，这般一想，她的心思逐渐定了下来，推开了压在了自己身上的萧来仪，正襟危坐，神情端肃庄严。

　　大周朝过去的公主，不少与驸马关系紧张，还出现过打死驸马的情况，尤其是武皇帝和文皇帝时期的。不过眼下的公主则不复过去那般跋扈了，长宁公主更是与驸马关系和睦，毕竟这个驸马是她自个儿挑选的，非勋贵、世族子弟，只是寻常士族出身，也算得上是少有了。

　　驸马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的，这会儿怕是为了驸马说情了。想至此，萧来仪的身上冷意更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