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清河公主府中，氛围凝滞，宛如上方压着一块重重的铅铁。
　　李明玉抱着白公主在屏风里头，而萧来仪则是端坐在外间，听着苏伯玉将自己调查而来的事情一一说出。那匹烈马生性难以驯服，此话并不假，在皇太子决意以它为坐骑的时候，还有人劝阻过。但是导致了这个悲剧的，并非是烈马的野性，而是马草中混杂着的“五毒散”。

　　“余下的这点是被小吏藏起的，不过这小吏自身已经亡了？”萧来仪双眸阴沉，她望着苏伯玉慢吞吞地开口。苏伯玉陡然感知到了一股压力，他盯着萧来仪森冷的视线，应声道：“是。”

　　“不只是小吏，与他有关的人都不在了啊。”萧来仪舒了一口气，她的唇角忽地勾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她又道，“苏詹事以为是谁？”

　　苏伯玉眉头一皱，迟疑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无法确认。”他并没有找到凶手，诸王都有嫌疑在身。
　　“光是这掺杂着‘五毒散’的草料，不能让圣上下决断。”萧来仪又道。

　　苏伯玉也心知这一点，抿了抿唇。
　　萧来仪又道：“此事我知晓了，多谢苏詹事。大嫂那边，让她放宽心吧。”

　　苏伯玉带来的消息让猜测变成了笃定，只是没有任何线索，有证据也是枉然。萧来仪垂眸望着案上的纸张，上面罗列的名字乃是一道参与打马球之人，她慢吞吞地画去了一些人名，只余下一些与东宫交情一般的人。这些人，没有问题么？光光是喂马小吏的错么？

　　“阿鸾。”等到外间没有动静了，李明玉才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她在清河公主府中待了好多天了，眼见着萧来仪从悲痛中走出来，最后慢慢地变得陌生。
　　萧来仪转向了李明玉，她倏地挑眉一笑道：“你瞧，这些东西证明了不是意外。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仍旧在外逍遥。”在域内其实有很多悬案，因为得不出结果便这般揭过了，在平民身上如此，在贵人身上亦是如此。

　　李明玉没有接过她的话，而是认真地开口道：“你打算做什么呢？”
　　萧来仪定定地望着她，良久后才道：“我要报仇。”

　　李明玉又道：“只是如此么？”萧来仪没有吭声，屋中倏然间寂静了下来，直到白公主从榻上跳下，脖子上的铃铛晃得叮当作响。萧来仪瞥见了那一抹白色的影，忽然低叹道：“我真是羡慕它啊。”她的语调中充斥着怅然、失落以及种种伤怀，让打算抽离漩涡的李明玉心中浮现了些许的不忍来，原本的辞别之语卡在了喉头，她又叹了一口气，眼中多了几分郁悒，是为萧来仪，也是为了自己。

　　东宫薨逝，天子为之罢朝。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大部分人的心中，这件伤怀的事情会被慢慢冲淡的。到了七月底的时候，已经有人直接出言让天子再建太子。景仁帝闻言十分震怒，直接在朝堂上道：“我儿死后不久，尔等便盼再建东宫，此心犹切，是尔等谋杀我儿耶？！”这话一出，哪个敢接下啊？应下了便成了暗中害死太子之人了。那人是棣王安排的，在嫡出的太子去世后，他便是长了，成为太子名正言顺，但是被天子一骂，他又清醒了些许，暗道自己的心情太过急切了。

　　在“五毒散”之后，清河公主府再也不见任何与皇太子之死有关的事情了。不过到了月底的时候，那原本监视着张方的暗卫撤了回来，还带来了一件让萧来仪和李明玉都意想不到的东西。
　　其实公主府上的机要李明玉是不大爱听的，不过因为此人是替她查长姐的事情，故而这回她也在座。只不过那暗卫并未说起张方与其夫人关系如何，而是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包药粉，他沉声道：“是在张家搜寻到的，张方正打算处理了。”

　　萧来仪眸光一凛，呼吸忽然间急促起来，她道：“是何物？”
　　暗卫道：“五毒散！”他原本是查张宅中阴私的，他瞧见了张方与林驸马的妹妹往来，这算是一件丑闻了，可没想到张方还与谋害太子有关！

　　萧来仪笼在袖中的手倏然间握紧，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又道：“还有其他么？”
　　暗卫摇了摇头，又道：“张方与林进往来甚密，可能驸马爷与此事有关。”
　　萧来仪道：“好，你继续去。”暗卫点了点头，很快便从两人眼前消失了，他没有提起张宅中的阴私，而一直旁听的李明玉也没有询问。

　　“是阿兄在天有灵，指引我们前行。”萧来仪道，她定定地望着李明玉，又说道，“在八月前让你阿姐与张方和离吧。”
　　李明玉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道：“好。”若想保全性命，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了，但并非李明玉所想。萧来仪明明可以立刻入宫的，可现在给了自己一份情面。若是李明芳不听呢？那自己就让他们去死么？李明玉思绪乱糟糟的，她让人给李明芳送了一封手书，便等着李明芳的到来。

　　张宅。
　　张方与林媛之间地关系更亲密了，甚至不顾自己这个正头夫人在，便开始卿卿我我。李明芳对此已经麻木了，于她而言，只要拿回了当日李明玉赠送的金钗便足矣。收到国公府来帖的时候，张方并不在宅中。李明芳望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本不打算回去。可一想到李明玉的性子，又变得迟疑起来。最后还是在贴身丫环的劝说下涂上厚厚地胭脂水粉，掩盖面上的伤痕才回府。
　　鹤鸣院中。

　　李明玉的心情不快，连带着整个院子的氛围都变得压抑起来。这股压抑在李明芳到来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有更加沉重之势。
　　京城果然是一座该死的囚牢。
　　“二娘子。”李明芳的声音怯怯的。

　　李明玉紧盯着李明芳，直到她不自在地别开脸，才沉声道：“张方打你了？”
　　李明芳瞳孔骤然一缩，忙不迭摇头道：“没有。”
　　李明玉勾了勾唇，面上露出了几分讥诮，她掀了掀眼皮子，淡声道：“你也别替张方隐瞒了，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与林娘子都这般了，你还忍着？真要是那么大方，就主动将林媛抬回府中当个妾！”

　　李明芳一愣，她怔怔地望着倏然站起身俯视着自己的李明玉，心中的畏意更甚，她隐隐有些后悔来到这边。“林娘子是长宁公主驸马的亲妹妹，怎么能给别人当妾？”
　　李明玉眉头一皱，心情烦乱之下，对李明芳的耐性也变得不足起来。她讥笑道：“你倒是知晓旁人身份，那你自己呢？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就该被人这般欺侮？”

　　李明芳开口想要辩驳几句：“二娘子，我——”
　　李明玉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她道：“你不想忍便不要再忍了，同张方和离吧。”

　　李明芳没想到这句话会从李明玉的口中说出，她倏然间抬头望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妹妹，沉寂的心像是注入了一剂活水。只是慢慢地，又回落了下去。她早就不想与张方一道了，可是父亲那边、祖母那边还有叔父，他们会同意么？李明玉一眼便看穿了李明芳的心思，只要不是她自己对张方魂牵梦萦，那便好说了。她扫了李明芳一眼，淡声道：“父亲和祖母那边我会去说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是知道了，李威的耳根子极软，只要不是耽误他吃喝玩乐和小命的，他都容易松口。至于老夫人她最在意的不是三房的仕途么？让她知道她的宝贝儿子会因张方连累，她便会同意的。至于老国公……他压根不管这等事情，要不然家中怎么会闹成这般模样？

　　张方与李明芳根本无有感情，再加上张老夫人恨不得张方停妻令娶林媛呢，故而这和离的事情很快便落实了。已经是八月了，外头蝉鸣不断，天气燥热，屋中已经用起了冰，可内心仍旧有一股又一股寒意往上冒。
　　这事情做成了，总要去公主府上说一声的。

　　萧来仪在练字，听到了声音头也不抬，等到了最后一笔落下，她才望向了那立在一边的李明玉，问道：“好了？”京中各种事情传得快，这流言蜚语早就出来了，她怎么可能不晓得？李明玉腹诽了一句，面上则是一派淡然地颔首。

　　萧来仪双眸一瞬不移地凝视着李明玉，轻笑了一声道：“二姐姐，这回是你欠我了。”
　　虽说眼见着萧来仪变成这模样，可李明玉仍旧有些许不适应。她拧了拧眉，压下了心中的那股别扭，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要禀明圣上将张方下狱么？”就算证实了张方与太子之死有关，也未必能够追到幕后真凶。

　　萧来仪垂眸望着纸上的“势”字，她缓缓道：“我可能要对不起阿兄，短时间内不能替他讨回公道了。”再等到抬头的时候，她的眼中藏着令人生怜的泪意，李明玉心中一紧，她往前走了一步，手指落到了萧来仪憔悴的面容上，低声问道：“为何？”见萧来仪只是摇头，并不答话，她心中浮现了一个猜测，骤然一阵发寒，她道：“你要利用太子之死？”

　　萧来仪握住了李明玉的手，她低喃道：“前几日我见了阿耶，他应当也是心知肚明的吧。可他不愿意继续，我也没有办法。二姐姐，我要换一条路走了，你会陪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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