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李明玉的脚步轻快，袖中笼着暗自传香的紫薇花。
　　萧来仪坐在庭中把玩着远镜，不过并非是李明玉赠送的那一个，而是工部的仿样。因着镜片的不同，两者相去甚远。

　　沉静下来的萧来仪少去了柔婉，面上自有天家威仪，不怒自威。李明玉瞥了一眼，便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心中忙暗道“不好”，只是这会儿抽身离去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日子玩得痛快么？”萧来仪轻飘飘地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李明玉笑了笑，顾左而言他道：“工部已经做出远镜来了？”

　　萧来仪哼了一声，她抬眸凝视着李明玉，漫不经心地问道：“带了什么花？”
　　李明玉道：“紫薇花。”正是此花盛放的季节，秾姿可赏。她未带礼物，只是见着紫薇正好，便折下了一支。

　　“紫薇？”萧来仪眸光沉了沉，又道，“想坐紫薇省么？”过去中书省曾改名为“紫薇省”，取紫薇垣之意，便连中书令都改称为“紫微令”。李明玉没想到萧来仪会说出这般话来，愣神了片刻，忙连连摇头。

　　萧来仪原本一个人忙碌，想着李明玉在四处逍遥，心中颇为不痛快，就在半刻钟前，她还念着给李明玉找些事情做，不过等见到那张面庞，那股郁气慢慢地消了下去。她朝着李明玉招了招手，道：“二姐姐，来我这边坐。”

　　李明玉狐疑地望了萧来仪一眼，依言坐到了萧来仪的身侧，她伸手拿起了工部仿造的那架远镜，瞧了一眼，便知晓效果远不如原先的那个。工部的镜片是自己用药重制的，远不如师父留下的玲珑剔透。“可是这远镜遇到了什么困难？”李明玉主动开口问道。

　　萧来仪叹了一口气，面上浮现了一抹郁悒，她抓住了李明玉的手臂，靠在了她的身上埋怨道：“工部那些人做不出来，便一直来骚扰我，尤其是薛尚书。他们说那镜片制不成，我哪有法子啊。”

　　李明玉原不想管余下的事情的，可听萧来仪这么一说，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她道：“我制作的那远镜东西都是我师父留下的，我也不知道他用的哪个药方制出的琉璃。”她的师父对许许多多的事情感兴趣，一会儿制作这个，一会儿又折腾出了另外的东西。只不过她没能够学到全部，大半的心思都落在了炼丹上。她想了想又道，“我将丹书上的琉璃方都誊抄下来吧，后面的事情可不许找我。你堂堂公主，难不成还拒绝不了薛尚书么？他们一边说着‘女主干政，祸乱朝纲’，一边又来寻你解决麻烦，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说到了后面，李明玉更是替萧来仪不平起来，京中的那些坏名声想想便来气，哪一点与三娘有关啊？！

　　“还是二姐姐对我好。”萧来仪眸中掠过了一抹狡黠之色，语调轻软。
　　李明玉失神了片刻，忽地想起自己来公主府的正事来。她的指尖点了点压着自己的萧来仪，对上了她那双宛若秋波流动的双眸，诶了一声道：“借我点人。”
　　萧来仪点了点头，又好奇道：“要做什么？”

　　李明玉坦然道：“查一查张方，还有那什么长宁公主……”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来仪打断了。

　　萧来仪道：“怎么跟长宁有关系了？”长宁是当今膝下第一位公主，不过她并未多受重视，母亲是徐贤妃，算得上是身边的老人了。徐家式微，在朝堂上并没有多大的势力，连带着在内宫也慢慢地被人遗忘了。

　　李明玉补充完了自己的话：“长宁公主驸马的妹妹。”
　　萧来仪松了一口气，她扫了李明玉一眼，似是不满。李明玉眨了眨眼，那无辜的眼神仿佛在说“还不是你插嘴的太快”。

　　“那林进的妹妹怎么也扯上关系了？”萧来仪的语调很是不解。

　　说到这事情，李明玉也是没想到的，在今天之前，她还不认识那林家娘子呢。“今日同微之、嘉言她们一道出去，在锦绣春遇见了林娘子，她头上的金钗是我送给大娘子的。也没听说大娘子有什么朋友，便算是送，也不该做出这般事情。我怀疑是张方给她的。”李明芳在张家过得可是一点都不好，就算是庶出的，那她也是国公府中养大的姑娘，是千金小姐。可前段时间细细看了她的模样，怕是在张家吃苦，备受磋磨吧。

　　“原来如此。”萧来仪一脸了然，又问道，“那李大娘子自己如何呢？”

　　“她倒是不曾抱怨一句，可能只有对着幼弟才会诉说一二吧。”李明玉眸中掠过了一抹冷意。过去李明芳可能会同李明晦说，但是这次过后嘛，怕是不可能再开口了。“瞧着锦绣风光呢，谁不知道内里如何藏污纳垢。”李明玉又嘟囔了一句。跟着师父闲云野鹤般潇洒的时候，哪用想要这些？要不是遇见了萧来仪，她可能早走了呢。心中想着，李明玉又颇为幽怨地瞪了萧来仪一眼。
　　张宅和林宅都在亲仁坊，恰巧相邻，加上驸马都尉林进和张方又是同年，两府之间颇有来往。林进父母俱没，只有一个妹妹林媛尚未出阁，他对她也是疼得紧，有些行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头林媛回到府中之后，就将那支金钗歇下来放到了首饰盒中去了。她啪地一声盖上了盒子，每每响起李明玉的眼神，都觉得心惊肉跳的，生怕她发现了端倪。东西是张方送给她的，虽然张方没有明说，但是林媛心中也清楚，张方时常拿李明芳的嫁妆出来。毕竟张家不算富足，张方又要与同僚应酬往来，那点儿俸禄根本不够花销。

　　“娘子不是颇喜欢这支金钗么？”伺候林媛的丫头着实不解。

　　林媛扯起了一抹勉强的笑容，应道：“就是喜欢才想着放起。”想到了丫头是知晓她与张方之间私情的，思忖片刻后，她又道，“若近日张郎过来，不必知会我了。”张方多是借着拜访兄长的名义前来的，不过很多时候，兄长根本不在府上。

　　张宅之中，李明芳坐在屋中暗自垂泪，而外头则是张老太太那尖酸刻薄的骂声。其实刚嫁到张家的时候，那对母子并不敢这般对她，而是恨不得将她供起来。只是后来，他们慢慢地察觉到自己并不能给张方的仕途带来什么，便渐渐懒得伪装了。她虽有母家，可父兄不管，而幼弟又年少，形同于无。她不想给国公府带去屈辱，便暗暗地将事情忍了下来，哪想到换来的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娘子为何不在李家多住一段时间呢？”
　　“哪有出阁的妇人常住在娘家的？”李明芳强撑起一抹笑容，她又道，“别的就算了，那金钗我得要回来。”张方要的时候她没有同意，哪里想到一个斯文的读书人，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仔细一想，他连殴打女子都能够做出了，更何况是偷一支金钗？

　　张家、林家的事情攀扯不清，李明玉自萧来仪那处借了人去暗查，便耐心地等待着最后的消息。那帮暗卫“小材大用”，招来了萧来仪的笑语：“都是培养起来做大事的，哪想到先为了你用在家宅阴司上。”李明玉则是理直气壮道：“家宅不平，如何能当大用？提前擦清双眼。”

　　六月底，李明玉估摸着张方和林媛的事情差不多了，只是忽然间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这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无人管顾。

　　二十八日，太子萧琮与诸人打马球玩乐不幸坠马，昏迷不醒！长安少年好走马击球，皇家之中亦是如此，而萧琮弓马娴熟，更是个中好手。谁也没想到太子的坐骑会忽然间发狂，将太子从马上甩下。太医署中医师以及民间的良医都被延请至东宫，原本平静的朝堂之中忽地暗潮涌动，连李威都知道大事不好，也不同那些酒肉朋友出去应酬玩乐了。

　　“姑娘，东宫那边——”

　　青襄才一开口，便见李明玉竖起了手指嘘了一声道：“慎言。”萧琮乃国之副贰，一旦出事情，必定引起朝堂动荡，不过这是天子和诸臣该考虑的事情。李明玉轻叹了一口气。她想的却是皇太子与清河公主一母同胞，感情甚笃，若是皇太子出事，那清河该有多难过？

　　东宫之中，天子、诸王、诸公主以及重臣都在，每个人都心系东宫的安危。太医署的医师来来回回，惨白的面上满是冷汗。纵然有妙手回春的医术，可到底无力回天，萧琮的生机在逐渐流失。
　　到了七月初一，皇太子薨。

　　东宫之中跪了一地，室中浮动着满片的哭声。太子妃以及郡主已然是哭晕了过去。天子的面容紧绷，双眸中满是哀痛。诸王互相对视，继而也做出了哀色。萧来仪坐在一边，一阵头晕目眩，她用手抵着眉心，掐出了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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