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王玄静出身太原王氏，乃是刑部尚书王俭之子，与谢家是旧交，这门亲事早早地便结下了。原本两人去年就成婚了，只不过因王玄静有母孝在身，便一直拖到了现在。若是不出意外，今年七八月的时候，谢嘉言便要出阁了。不过这王玄静跟谢嘉言看的书有什么关系？

　　崔微之许是看出了李明玉的疑惑，淡声道：“王玄静芝兰玉树，只有一好，便是信奉道教。两人婚期相近，她这是为了未来做准备呢。”
　　李明玉闻言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她的视线在崔微之的面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了睡眼惺忪、满是困乏的谢嘉言身上，她挑了挑眉，又道，“嘉言若是要学道，可跟着我。”

　　“诶。”谢嘉言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她道，“那些书瞧得我头疼。只是我想着未来要嫁与王郎，好同他有些话题罢了，免得日后的日子乏味。”都是相熟的人，聊起来顾忌便少却了很多。才说完自己，谢嘉言又将话题一转，望向了崔微之道，“微娘，你与卢雍退婚了，那日后如何呢？”

　　崔微之蹙了蹙眉，淡声道：“以后再说吧，我也不急。”
　　谢嘉言“喔”了一声，她坐直了身子，可没多久又软下去了，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眨着眼开口道：“这样也好，成亲之后相夫教子，好生没趣。而且——”

　　“而且什么？”李明玉接过话头，她发现这话题一开，微之身上的冷意更甚了，而嘉言则是一无所知，这两人是当真有趣啊。

　　“而且那些郎君多有应酬，免不了红袖添香。你在府中巴巴地望着，他可能在外逍遥快活呢。看连那标榜只有一老妻的李三郎都是那般不能免俗呢。”谢嘉言不满道。
　　李明玉凉凉地开口道：“那你也红袖添香呗。”

　　谢嘉言笑了笑，眼眸转动，她望向了崔微之痴痴地笑着：“微娘要给我添香么？”
　　“胡说什么呢！”崔微之有些恼了，险些甩袖站起身来。好半会儿，她的心湖才又重新归于平静，望了眼笑吟吟的李明玉，怕她们又挑起什么话头来，她道，“这般坐着没意思，咱们下去逛逛铺子吧。”

　　东市乃是长安繁华之所，市肆林立，四方珍奇罗列，尽在其中。谢嘉言、崔微之两人都更爱逛那绸缎、金银首饰铺子。虽说家中已经有不少了，可这等东西，哪家小娘子会嫌多呢？夹道的树木成荫，阳光自树隙中照下，仿佛跃动的碎金。三人走走停停，有说有笑的，招惹了不少惊艳的视线。

　　锦绣春是东市有名的成衣坊，里头的衣裳都是京中最时新的样，不少达官贵人都是在这一家制衣的，他们的人会亲自上门量体裁衣。不过大家族的夫人、姑娘们还是时不时来光顾，怕不长眼的惊扰到她们，一有贵人前来，便请到了较为清静的二楼去。今日也是巧了，这一上楼便瞧见了几张熟面孔。

　　“你家妹妹和魏菀。”谢嘉言小声地开口道。
　　李明霞原本便与魏菀关系好，嫁到了魏家之后，她成了魏菀的嫂子，瞧着似是没影响一二。李明霞已经换成了妇人装束，面上涂了不少的脂粉，可也掩不住那股憔悴。李明玉对李明霞嫁到魏家的生活不感兴趣，她的视线落在了另一个与魏菀她们同行的女人的身上。她的眸光凌厉，如刀锋照雪。那女人显然是察觉到了李明玉的视线，先是一阵瑟缩，继而站了出来道：“这位瞧着有些眼生。”

　　魏菀和李明霞是一点儿都不想跟她们搭话，这见面了不吭声表明了不合不是吗？可偏偏有人开了这个口，便不好装作没瞧见了。李明霞暗暗地埋怨说话的人，只敷衍地应道：“是我二姐姐。”李明玉回京有段时间了，只不过她甚少参加姑娘家的花会应酬，常来往的也就清河、谢嘉言她们，京中的姑娘大多不熟。

　　“原来是李二娘子。”那最先说话的人抿着唇，笑容浅淡。
　　李明玉只是冷淡地一点头，视线从她的发髻上扫过。
　　“那是林娘子，她的兄长林进是长宁公主的驸马。”崔微之低声介绍道。

　　京中的权贵大多关系复杂，李明玉对林娘子的兴趣并不大，她眼下只想知晓送给李明芳的金钗怎么会在这林娘子的头上。沉默了片刻后，她笑道：“林娘子这蝴蝶蔓草钗倒是不错，是赵记银楼打的吗？”

　　林娘子面色微微一变，笼在袖中的手蓦地一抖，好半晌才扯起了一抹勉强的笑容，应道：“是的。”
　　李明玉掩住了眸中的暗芒，她说了一声“赶明儿也去打一个”后，便不再看林娘子了。

　　林娘子反倒是手脚发寒，连面上的笑都维持不住。魏菀和李明霞本是没有心情留在这儿了，见林娘子一副不适的模样，正好找了个借口离去。等她们一下楼，谢嘉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靠在了崔微之的身上，喃喃道：“总算是清净了不少。”楼上还有绣娘在，谢嘉言她们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像这等贵人来往的地方做事的，手上的技艺不必说，嘴巴更是万分严实的。

　　崔微之拉着谢嘉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将自己的手拯救了出来，又转向了李明玉道：“二姐姐，你认识那林娘子么？”
　　李明玉摇头道：“不认识。”没等崔微之继续询问，她便接过话道，“不过我认识她头上的金钗。大娘子前段时间回府，我便送了她一支，不知怎么到了林娘子的头上去。”

　　崔微之和谢嘉言对视了一眼，原本困乏的谢嘉言一下子清醒，她道：“会不会是巧合？”
　　李明玉轻笑道：“她说是赵记银楼打的，但是那只金钗是我自己做的玩的，同银楼里的不一样，这还是能认出的。”

　　“这——”谢嘉言眉头一皱。要说李大娘子和林娘子关系好吧，可再好的关系，也不至于将妹妹给的礼物转手送去，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家宅中的阴私她听了不少，这会儿一下子便将思绪转了上去，只是碍于崔微之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并未开口。

　　“这林娘子住在何处？”李明玉又问道。
　　崔微之道：“亲仁坊。”长宁公主宅在平康坊西南隅，不过驸马并不同她住一起，驸马宅与公主府之间隔了一个宣阳坊。

　　李明玉眯了眯眼：“巧了啊，那张宅也在亲仁坊。”李明芳当真是不争气，她不愿意说委屈就罢了，连自己送的礼物都被人取走，这着实令她心中不快。多余的话她也没有说，毕竟事关一个小娘子的清誉，万一是冤枉了她呢？

　　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让人不快，不过三人连裁了好几套衣裳，便将这点事情抛到了脑后去了。只是临到分别的时候，谢嘉言才在李明玉耳畔悄悄低语：“二姐姐，要是有热闹，别忘了我啊。”李明玉有些好笑，她知道谢嘉言是个爱热闹的活泼性子，可要真什么事情都找她过去瞧，不说谢家人，就连微之恐怕都会不高兴了。

　　李明玉正胡乱想着呢，忽地听见了崔微之清泠的嗓音响起。她抬手替谢嘉言理了理散乱的衣襟，拂落了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残花，她眼也不眨道：“你下回若是困乏，便不要出来了。”

　　谢嘉言一把握住了崔微之的手，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她道：“我不。”见到了李明玉视线落来，她的面上忽然一红，一把松开了崔微之，倒是逃也似的入了府中。原本一直缀在后面伺候的丫头，也匆匆忙忙跟上。

　　李明玉淡笑着开口：“微之觉得嘉言如何？”
　　崔微之避开了李明玉的视线，低声道：“谢家人玉兰玉树，她自然也不差。”
　　李明玉又道：“仅是如此么？”

　　崔微之没有吭声，她低着头，掩在了黑发中的耳垂渐渐地泛红，只是一双眸子中渐渐地添上了几分黯然。李明玉见状，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道：“我不回府上去，咱们正好一道。”
　　崔微之抬头道：“是去清河公主府么？”李明玉行事避着李家人，但是在崔家小住的时候，她并不打算隐瞒，现在整个崔家都以为她与清河公主交情甚笃。

　　李明玉眸光粲然如星子，她道：“除了此处，也无他了。”她低低地笑了笑，像是同崔微之说，也像是同自己说的。“她那般忙，而我四处闲游，不去哄一哄，她怕是要怪我了。”

　　崔微之抿唇一笑道：“二姐姐与公主真是投缘啊。”她心中其实也浮现了一个猜测。虽然在铺子里话题戛然而止，可她总觉得不会如此轻易了解的，到底那人也是她的姐姐。许久之后，她才神色认真道：“二姐姐，其实还有崔家在的。”她知道姑姑的事情使得阿耶抱憾，他们崔家与二姐姐亲近些，但也仅仅是胜过李家一点点，很多事情二姐姐都不愿同他们说。

　　李明玉听出了崔微之话中的意思，她身上的三分散漫骤然收起，对上了认真的崔微之，她展颜一笑。抬手拍了拍崔微之的肩膀，她笑道：“我知道。”她能够感受到崔家人对她的好，只是她是无根的飘絮，不想在京中有太多的牵挂。

　　清河公主府中。
　　印司的事情下来之后，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好在工匠早已经有了，如今要做的便是将国子监遴选的书籍给刊刻出来。最最让她烦躁的其实不是印司的事儿，而是那远镜。工部的人时不时跑到她这儿问“镜片”的事情，因为他们试了无数次，效果远不如她手中的远镜，工部恨不得将东西给要过去，拆个百八十次的。

　　“公主，李二娘子又来了。”丹华脚步匆匆。
　　萧来仪闻言抬眸，眯着眼冷笑道：“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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