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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多风雨
  CHAPTER SEVEN 海上多风雨
  古语有云,“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徐梦来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他们船上的生活也最贴切不过。时间如海浪般晃啊晃,海水早已不知将岸边礁石上的海藻冲刷了多少遍,一转眼农历新年便到了眼前。
  大家伙儿都在工作间隙忙着写春联、贴福字、做红包。塞西莉亚是知道中国农历新年的,也知道除夕这天最为隆重。从前的这天,她是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穿中国的唐装,吃饺子,看春晚。今年还是她第一次在船上过节。听孟阿姨说,还有和平方舟版的“春晚”,她很期待。
  果然,晚上八点,大伙儿聚在餐厅里,边吃饺子边“车轮似的”轮番上阵:
  舰载直升机舒寅和几名机务兵一起航母stytle;炊事班的几个姑娘小伙儿表演“飞天小女警”,塞西莉亚则和徐梦来还有李飞、张敏四个人给大家带来了一个“踮脚杀”,最后贺船长还唱了一曲军营嘶吼版的《难忘今宵》,逗得大家捧腹大笑……这一夜,方舟上随处可见中国红,侧耳可闻家乡音。
  这大洋上的一叶扁舟,便是他们安放乡愁的最好寄托。
  老船长安慰大家:“大家心里也不要过于担心,外部环境再恶劣,但方舟关起门来就是中国,这里是和平的,是安宁的,是能给你们安全和守护的。今晚照例我来守,你们先玩,玩累了就去睡觉……”
  大年夜由干部值守,这是部队一向的传统。塞西莉亚听梦来姐提到过,在她的理解中,这就是“同甘共苦”。总不能让小战士们在寒风中眼巴巴羡慕着吧。
  “同甘共苦可是我军的优良作风。”孟瑞静听了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她顺势躺在了孟阿姨怀里——徐梦来侧目,“小姑娘比从前更能撒娇了啊?”
  “哈哈哈……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嘛!”老船长说完,抓了一把葵花子儿出去了,不多会儿,两名小战士便喜形于色地进来,开始和战友们划拳。
  再看李飞,则抱着手机不离身,应该是在给那个姐姐发新年祝福吧?
  这是塞西莉亚觉得,登上方舟这么久以来,最幸福的一个夜晚。
  她睡得很沉,似醉了一般。在梦里还见到了爸爸妈妈。她给他们开心地讲这一路上来的见闻。她告诉他们,在这艘船上她仿佛回到了他们身边,是那样安宁和幸福,她拉着他们的手让他们不要担心,她一直讲啊讲啊,讲了很久很久……

  而另一边,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因为今天是中国除夕夜而网开一面。后半夜突然风雨大作,而雷达监测发现,有不明船只竟在向我方军舰靠近。
  “您好,这里是中国海军和平方舟医院船,奉命执行国际人道主义医疗救助任务,你已困扰到我方航行,请速速离开或保持安全航距!”
  切换成英文再播放一遍,还是无人应答。但雷达上的小红点显示,那艘小船却离我们的距离更近了。“坏了!”身经百战的老船长大吼一声,他早已在心里想了一遍最坏打算——“这难道是反政府武装分子的深夜突袭?!”
  下意识地,他做出了一个抉择:
  “舒寅,方位××,距离××,有不明船只,速去查看,收到请讲!”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舒寅的回答:“收到!立刻出发!”
  很快,舒寅便从前线发回了自己的观察——这是一艘I国的小型打渔船,透过驾驶舱看到它的两名驾驶员竟然横七竖八地倒在方向盘旁,甲板上的尼龙绳也杂乱无章,一旁还有呕吐物刺鼻的气味,舒寅压了压鼻梁上的口罩,提心吊胆地想:“失去方向的小船就这样漂在海上,要再来迟些,撞上了方舟,可怎么好?”
  一只小飞鸟便能重创飞机,更何况是体积比小飞鸟大得多的小渔船呢?
  于是她飞速向老船长汇报,老船长立刻让孟瑞静带了一支8人医疗小分队,乘坐海上急救救生艇直奔小渔船而去。登上船后,医疗小分队迅速关掉渔船启动阀门,并迅速开始初诊。5名成年船员在紧急处理后得到了初步控制,但有一名不到7岁的小男孩,手脚冰凉,脉象不明,情况最为严重。
  他们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转移船员。
  徐梦来把小男孩单臂抱起,又将绳子紧紧捆在腰间,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绳子,直升机上的两名副手队员半蹲着,一左一右站在舱门边,一人疯狂转动手边的滑轮,一人早将一只手伸出来,随时准备好接力,而徐梦来也是在绳索的帮助下奋力地往上爬,直到她和队友完成了小男孩的生命“接力”。
  直升机先行抵达,早有担架床在甲板上等候,直接将小男孩送进了抢救室。
  几名会诊的主任医师也已等在那里,“经验比我丰富得多,小男孩一定没事的”,她放下了心,便又回到甲板上,在海浪里翻滚的救生艇,说话间也该到了。
  可她却见那艘渔船像一根“小尾巴”,晃啊晃的,跟在救生艇后面,也回了方舟。她心底想,中国海军果然是“帮人帮到底”的作风。而这时晨光早已破晓,天上一轮朝阳,海里一个太阳,火红火红的,海天一片灿烂温柔的辉煌……
  “真是个难忘的除夕之夜啊!”手术室门口,徐梦来坐在长椅上,看着“进行中”的提示灯,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心想,这下总算能踏实补上一觉了。

  到了晌午时分,塞西莉亚这只“小瞌睡虫”终于也睁开了眼睛。
  准确地说,她是被外面的忙碌给惊醒的。她一睁眼,耳朵便听了“四面八方”:
  是老船长的声音:
  “梦来,跟大厨说说,今天的午餐做几个清淡的小菜。他们肠胃受了刺激,不能吃太辛辣的食物。”
  是孟阿姨叮嘱护士的声音:
  “小王,半小时后再测一次体温,体温数据随时汇报给我。”
  依稀听得,在隔壁病房里,竟还有小男孩的笑声。嗯?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翻身下床,便跑到分诊台前去问。这才知道昨天夜里竟发生了“小渔船险些撞上大军舰”这样惊险的事情。“好在几名船员昏迷的原因也最终查出来了”,分诊台的护士拍了拍起伏的胸口,表情十分到位地告诉塞西莉亚,是吃了霉变土豆导致的食物中毒。
  塞西莉亚快步走向小男孩病房。身后两位护士的交谈也让她的心揪作一团:
  “说是怕被陆地上的流弹击中,不敢靠岸,一船人硬生生在海上挺了一个星期,把能吃的都吃了,不然,他们怎么敢怀着侥幸吃发了霉的土豆呢?”
  “唉,宁为太平犬,不为乱离人啊!”
  塞西莉亚太知道这种感觉了。如果不是在方舟上,没了父母保护的她,恐怕有一天她也会因没有食物而乱吃东西,早就毒发身亡了吧。
  推门进去,却发现病房里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塞西莉亚轻手轻脚地走进他,恰好他也醒了。塞西莉亚歉意地说:“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关系,谢谢你们救了我。”小男孩嘴唇苍白,脸上却晕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恢复得很好。正在这时,徐梦来顶着一对“熊猫眼”进来查房:
  “术后不要过多说话,影响恢复。有事可以摁床头的响铃,我们就可以知道。”
  临走时,塞西莉亚还被她顺道牵走了,理由是,“不妨碍病人休息是作为医护人员的自觉。”可出了病房门,塞西莉亚却一把抱住徐梦来,感性地说:
  “梦来姐,昨天那样危险,你还是个女生,怎么说去就去呀!你知不知道……她们一边说,我一边心惊肉跳,我都担心死你啦!”
  徐梦来轻轻笑,看来这丫头把她昨晚的事迹都打听了个遍:
  “哈哈,因为我是军医啊!不过这算不了什么,等我将来真的独当一面做主刀医生的时候,我再做你的superhero!”
  “梦来姐,你现在就是我的superhero!”
  或者说,从她牵着自己的手,走上方舟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

  当天下午,被救船员情况好转了不少。他们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送货,便立刻要启程。老船长早就派人把那艘小渔船修好了,还将一部分物资送给了他们。
  “我知道你们来自中国,”一个船员大叔兄弟般地拍了拍老船长的肩头,他对小男孩说:“吉米,我认为……他们就是你要找的最好的救兵。”
  也许是为了方便大家都能听懂,他们用的是英文交流。
  救兵?什么救兵?
  塞西莉亚以为这个叫吉米的男孩是其中某个船员大叔的儿子,但没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是被好心人救上来的,现在他们要走了,就把他留给值得托付的人。
  “嗯”,吉米如认定了一般重重点头。船员们驾着小渔船离开后,他拉着孟瑞静和老船长的衣角:“医生,你们能不能再救救我的老师和同学们?”

  据小男孩吉米描述,他所在的卡布学校,教学楼被榴弹炮击中后,学校很多学生都被砸伤了。他是一个人跑出来的,在一个渔村里遇到了那艘打渔船,他们本来打算带着他到下个镇子去找医生,结果风雪夜遇险,阴差阳错到了医院船上。他一边说,老船长便在地图上标点,最后确认,这是在他们义务诊疗的区域范围。
  “走吧,幸运星小吉米……”老船长摸了摸小男生的头,眼神中透着亲昵,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你带路,我们下午就出发!”徐梦来有一瞬的恍然,她记得老船长也有一个小吉米一般大的小儿子。这大概就是“医者父母心”吧。
  “哇哦!太棒了,我就知道,我一定能找来救兵救他们的!”吉米围着他兴奋地转啊转,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塞西莉亚手里的大白兔奶糖:
  “姐姐,你可以给我一颗吗?瓦尼亚的腿受伤了,我走的时候他就疼得一直哭,我想,他要是吃点甜的,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真的等他们到了现场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学校?完全就是一片废墟!
  现场到处可见积年战争堆积的残砖断瓦,走近一点,便全是孩子的哭闹和□□。全无半分校园应有的生机与活力,四目所及皆是战争所致的满目疮痍。

  孩子们暂时被安置在教学楼坍塌之后形成的斜三角区域里,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那个瘦弱的老师,听见脚步声,却放下手中的药瓶,朝他们挥手,禁止他们快步向前:“小心地雷!”
  众所周知,在战乱未平的国家,人们都是谈“雷”色变。一行人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排雷班战士们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在老师跟前,吉米用满怀歉意的语气说:“丽娜小姐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丽娜小姐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谁不知道他也是为了这群孩子们呢!吉米指着方舟医疗小分队说:“我真的把医生请来了哦!他们是一艘从中国来的船上的医生……”
  这下轮到丽娜小姐吃惊啦:“中国?船?从中国来,一定很远吧?”
  “哈哈哈……”在场的人都善意地笑了。徐梦来朝塞西莉亚努努嘴,小姑娘立刻会意,秒变“导游腔”:“是的。我们是从中国来的船,叫‘和平方舟’,现在正在I国境内执行医疗任务,所以不算远哦!”
  “很高兴认识你,丽娜小姐。”孟瑞静温和的语气给了丽娜小姐一剂强心针。
  “谢谢你们的帮助。”原来丽娜小姐早在吉米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给当地的医院打过电话,请他们派人来学校,可得到的答复却是“学校太小,医院人手实在太紧张,得排队。”大人还好,小朋友可怎么办?
  还好,中国的方舟医疗队,及时赶到了。
  随后,医疗队便紧锣密鼓地忙了起来。两人一组分好工,给一百来个孩子进行伤口的消毒清洗、换药,该缝针的缝针,该打石膏的打石膏。有脆弱的孩子,换纱布时,血肉粘在一起,忍不了疼便嚎啕大哭,这还不算,张嘴就在徐梦来肩上留下两排牙印;有骨折但年纪称得上“少年”的孩子,孟瑞静会征得他们同意之后,采用中医接骨的手法活生生地“硬接”骨头,孩子也因为痛苦而面部狰狞,她除了安慰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是药三分毒”,她不忍心用药太多;一些孩子又过于坚强,缝针时竟一声不吭……
  当然也有伤得很严重,但又拒不配合医生的孩子,瓦尼亚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的腿伤让他不好挪动。但当徐梦来要靠近他时,他却十分抗拒地用毛毯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藏起来当“鸵鸟”,弄得徐梦来一点办法都没有:“啊,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弟弟,我要一天打他三回!张敏,把这句话翻译给他听!”
  被突然点名的张敏一脸懵,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瞎胡闹!”孟瑞静把鼻梁上的眼镜一推,“咱们是为了生命和和平而来,又不是打打杀杀来的。小孩子嘛,最喜欢吃糖了,吉米——”
  “我来了!”吉米此刻正跟在丽娜小姐和塞西莉亚后面做小帮手,他听到召唤便立刻过来。孟瑞静甩给他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瓦尼亚,你看……这是什么?”他把身上仅有的五颗大白兔奶糖都摆在瓦尼亚面前。徐梦来为了表示诚意,也把一块小桃酥放在了瓦尼亚手心里。
  “等医生给你缝完针,这些都归你,怎么样?但是你不要躲哦,他们很温柔的,一点也不疼!”
  “那……吉米,你和我一起数针数怎么样?”然后瓦尼亚半信半疑地看着徐梦来,表示“愿意试一试。”就这样,徐梦来胆战心惊地给小瓦尼亚实施了腿部全麻,飞纱走线一般十分纯熟地在二十分钟内搞定。
  “一、二、三、四……”吉米就像语音播报员,每一针都必须精准播报,而瓦尼亚这个小家伙呢,则随着他的针数扒拉着手里的糖,最后像个小机灵鬼儿似的兴奋大叫:“耶,我赚了一颗,赚了一颗耶!”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塞西莉亚表示无奈摊手:“梦来姐,还能这么算?”
  “当然。每个人都能自己规定游戏规则啊……”徐梦来笑着摸摸瓦尼亚的头。
  丽娜小姐闻声,眼里泛着泪花,近乎哽咽地说:
  “其实我们学校原本不止这么一点点孩子的。战乱爆发后,孩子们都不敢来上学了,大部分都被接回了家。而留下来的这些,他们的家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早已不知所踪,因为不知道哪一天,榴弹炮会不会再次从天而降。他们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糖果,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了……”
  见状,老船长便从行军背包里拿出了捆好的点心盒子,递到丽娜小姐手里:
  “丽娜小姐,这是我们船上的厨师长自己做的一点点心和糖果……”
  丽娜小姐哪里肯收?但是她身后那群孩子却像蜜蜂见到花儿一样高兴,就连沉稳如吉米,双眼也泛着期待的光。最后当然少不了塞西莉亚和徐梦来还有吉米的帮忙,让每块小点心都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孩子们的肚皮。
  “走,我们一起玩游戏吧!”塞西莉亚接受了吉米的邀请,他们还叫上了几个受伤较轻的小伙伴,一起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这是在军舰上徐梦来教会她的,现在看这架势,她是要把“老鹰抓小鸡”国际化了。哈哈。不过后来,他们还觉得不过瘾,就把徐梦来也抓来当了“鸡妈妈”……
  “要是踩到地雷怎么办?”徐梦来忐忑地问吉米。
  “不会哒。”吉米用石块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后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我们平时就在这一小片活动,丽娜小姐说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几轮游戏下来,徐梦来便败下阵来。孩子们满头大汗,头上还热气腾腾地冒着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蒸汽火车呢!
  “学校很久没有这么多的欢声笑语了,”丽娜小姐走到徐梦来身边,用不流利的英文和比划着的手势,告诉她,“孩子们最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定会是治愈这片荒原最好的良药,谢谢你们。”

  “张敏哥,你也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塞西莉亚叫住了扛着相机小碎步满场跑的张敏。人手不够,他被临时抽调过来做了这次行动的兼职摄影记者。
  “任务还没完成呢!你们先玩!”躲在镜头后面的张敏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说着又是“咔嚓——咔嚓——”一通拍。孩子们的笑脸多么难能可贵啊,张敏想。
  可当他走近一个小男孩时,却再也没有勇气摁下快门。
  镜头前的那个男孩,在他的相机举起那一刻,竟然松开了牵着塞西莉亚的手,快速地将两手举过头顶,脸上还残留着,刚才从咧开的嘴角里跑出来的笑容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两眼流露出的绝望和恐慌。
  塞西莉亚在那一瞬全明白了,他把相机当成了枪!举起双手,是在向他投降!
  “不要害怕!他们都是天使,是要记住你们微笑的天使哦!”塞西莉亚蹲身去反复用英文告诉他,思考再三,最后还是用右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世上怎会没有感同身受呢?
  她知道,这是一个孩子面对战争时下意识的自保,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恐怕只有等战乱结束,这片废墟之上,才会有持久的欢乐吧。

  “医生,我可以抱抱你吗?”
  分别时刻,一直呆在角落里的瓦尼亚却拉住了徐梦来的军靴。
  徐梦来满足了他的愿望。在她怀里,瓦尼亚指着塞西莉亚问:
  “医生,刚才这个姐姐说你们离我们不是很远。那……你们以后还会来吗?”
  孩子们的眼神里,都是期盼。她又怎么好说不?
  “会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哦。以后肯定还会相见。”

  回去的路上,塞西莉亚边走边蹦,时不时就远离了工兵战士规划好的路线。但直升机就在五十米外,孟瑞静又用一根改良版的塑胶“牵引绳”牵着她,大家都不怕她“撒手没”。不多会儿,塞西莉亚就问了徐梦来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姐姐说的村子,就是‘地球’?”
  “对啊。人们不是常说‘地球村’嘛!”徐梦来回答。
  “啊,我知道了!地球是我们共同的家,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们才要一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样我们需要帮助时,才会有人帮助我们。”
  “这应该就是新闻里常说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吧!”徐梦来说,“我好像也明白了,爸爸妈妈离开祖国去援助非洲的意义……”
  正在这时,耳边一声“哄”的巨响,不远处亮起的火光产生的热浪,把她推出三米开外。等几秒之后周遭俱静,她四处找寻塞西莉亚的身影,却见她和孟老师都倒在了血泊中……
  漫天沙尘中,弥漫着鲜血的诡异猩甜。
  “糟糕!地雷!”回过神来的她一口把嘴里的泥沙啐了出去,便听到李飞拿着对讲机呼叫舒寅:“舒寅,舒寅,把担架放下来!”
  但困境再次出现——直升机上只有一副应急救援担架,于是徐梦来二话没说便将塞西莉亚背了起来,把担架留给了伤势更重的孟瑞静。徐梦来的脚步踉踉跄跄,看着担架上的老师浑身是血,生死未卜,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因为她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老师,因为在她跟随孟老师求医的这么多年生涯中,孟老师都是讲台上那个谈吐优雅,手术室里严谨缜密,在生活中又对她这个学生倍加关爱的样子;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孟老师也会受伤,虽然和平方舟在内乱频发的I国境内时她心里也有所准备,但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但是片刻冷静之后,她又理解了孟老师。因为孟老师跟她一样,先是一名军人然后才是一名医生啊!相信不管在哪个国家,军人都有职责保护弱势群体,任何危急时刻都要挺身而出,成为他们与危险之间的一堵高墙。
  换做是她,也一定会这样做。

  她跟老船长坚持要求,亲自为孟老师手术。
  “但是孟医生身上伤口很多,不止是一个清创一个缝合那样简单,如果关键处伤口处理不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你有几层把握?”老船长不无担心地说,他还是属意让经验丰富的王医生来主刀。因为很多时候,外壳手术台上,老道的经验比年轻人的直觉要有用得多。
  “她是我的老师,我要亲自救她!”徐梦来执拗起来,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她要让孟老师知道,她现在的心里,装得下世界;她现在的肩上,扛得起责任。她的老师,她想亲自守护。
  最后还是王医生解了围:
  “难为孩子对老师一片心。舰长,我来给梦来做助手,您放心!”
  老船长依言而去,徐梦来的紧张情绪却从脚底板开始往上冒,她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还是王医生在她肩上轻轻地拍了拍:“我们开始吧!相信你能行!”

  全麻之后,在手术期间,手术患者不会有痛的感觉;她再一次仔细地检查所有伤口,发现伤口虽多,但却并不致命,这让她的负担减轻了几分,无形中也增加了她的自信。王医生帮她往伤口处喷洒碘伏,而后她就用无菌棉球在伤口外十五厘米处,由外向内一圈一圈地开始清创,反复使用两轮碘伏后,最后一遍又用酒精杀菌。如此清理所有伤口之后,又用无菌纱布止血,而后使用缝合针缝合……
  手术室里很安静,她更是屏气凝神,手法由慢到快,越来越轻快,也越来越娴熟。她和王医生的配合也十分默契,手术镊、手术钳和缝合针,通过一次次无声而有力的传递,给了她十足的信心和勇气。旁边的护士也一次次用无菌纱布给她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细密汗珠,直到手术最后的扫尾工作结束,时间已过了两个小时。
  “过不了多久就能醒啦”,徐梦来给孟瑞静通过静脉注射了2%的利多卡因,这是一种能够帮助术后快速醒来的药,而后便由护士推着送进了普通病房。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想,平时孟老师那样劳累,如今睡得这样安详,倒也不失为一种休息。褪去手术服后,她和王医生、周护士便一前一后地鱼贯而出。
  而此刻的手术室外,早已站满了等候已久的老船长、李飞、张敏、舒寅等人。
  “怎么样?徐医生。”
  老船长以前爱叫她小同志,但这次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医生”二字。
  “一切平安。”
  徐梦来轻轻解下口罩,鼻梁上、脸颊上的勒痕尽现,显得这四个字尤为珍贵。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医术。”老船长郑重其事的鞠躬也让她眼眶一热。
  这份肯定让她更加明白,能把病患从伤病线上拉回来,是多有成就感的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的恩师,她的战友。
  这份前辈的肯定,让她更有信心面对接下来在和平方舟航程上的一切挑战。

  “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老船长谨慎地问。
  “就是……有点担心她左肩和右手手臂伤口,以后不能再做手术怎么办?”
  这两处伤口可能受到地雷声波冲击最为严重,伤口也最深,恢复起来也应该最慢。医生的职业素养让她总是把事情往最坏处想,王医生却要她更乐观一点:
  “要相信自己,你可是孟老师的嫡系弟子呢!”
  是啊,她的老师,她一定要竭尽全力救好。而塞西莉亚这一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因为孟瑞静的舍身救护,她几乎只受了一点轻微的擦伤,暂时的昏迷过后,便醒了过来。根据医学规律,不出一天,便可痊愈。
  可等徐梦来临近晚饭时去看她,却见到了一只嘟着嘴正闹脾气的“淘气包”。

  “怎么啦塞西莉亚?”徐梦来问。
  塞西莉亚赌气不说话。护士小周便插话道:“我看啊,她应该是想妈妈了,今天中午我给她换药,听着像是,睡着了都在喊妈妈呢!”
  说完,小周便度着小碎步,带上门出去了。
  古话常说“疾痛惨怛乃呼父母”,受了伤痛总是下意识想起自己的父母,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只是她的妈妈早已离她而去,所以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伤感。所以她要把话题转过去:“别担心,你只是受了点小伤,更不用担心留疤,过不了多久,你又会变成原来的‘小美人’啦!”
  “嗯……好吧。”塞西莉亚试探地问:“梦来姐,孟阿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我今天问小周姐姐,小周姐姐说她伤得很严重,你说,她会不会怪我啊?”
  “怎么会?”徐梦来摸摸她的脑袋,“走我们一起去看她!”

  “孟阿姨我来看您啦!谢谢您,孟阿姨!”
  塞西莉亚一推开孟瑞静的病房门,就往她身上扑。显然她已经将徐梦来对她耳提面命的叮嘱完全丢到了爪洼国。然后从孟瑞静怀里探出头来,调皮地朝她吐舌头。好像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呀?
  孟瑞静自然要从医者的角度再对她进行一次盘问,而后确认了她的一切指标都正常后,才静静地靠在床头,看塞西莉亚和徐梦来打打闹闹。
  但让她俩都没想到的是,塞西莉亚却又安静了下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熊孩子静悄悄,除了睡觉,就是要作妖”。塞西莉亚虽然也是个半大的少女了,但在孟徐二人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呢。
  只见她仰起头来,“吧唧”对着孟瑞静的腮边就是一口:
  “孟阿姨,我有一个请求,您能答应我吗?”
  孟徐二人并不接话,尤其是孟瑞静,静悄悄地等下文。
  “我可以叫您一声‘孟妈妈’吗?因为您跟我妈妈一样,在危险来临时,不顾一切地舍身救我。中午我是梦见妈妈啦,她跟我说,我现在过得很好,她很放心。以前她总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所以我想做您的女儿来回报您,可以吗?”
  “我施恩并不是要回报啊”,孟瑞静笑眯眯地说,“只是,我家里还有个比你梦来姐大两岁的哥哥,你愿意当小妹妹吗?”
  “太好啦,太好啦!”塞西莉亚在病房里上蹿下跳,“孟妈妈万岁!”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塞西莉亚有了孟瑞静这个“中国妈妈”,而孟瑞静也有了这样一个“外国女儿”。
  “这小丫头,终于得偿所愿了。”其实徐梦来何尝不知道,自从决定让塞西莉亚登船那一刻,孟瑞静便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啦。包括她自己,甚至和平方舟上的每个人,早也已经把塞西莉亚当成了“一个也不能少”的非正式成员。
  “梦来姐,其实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是我暖心的‘大白’!”一天,闲聊时,塞西莉亚这样说。徐梦来很喜欢这个比喻,因为在她看来,比起方舟上的人,和平方舟这艘医院船才更像是默默无言的“守护型暖男”——大白,大手一遮便将病痛挡在了门外。
  如果这艘船也是一个人,她的心,应该也是有温度的“医者仁心”吧。

  几天后,孟瑞静也能下地了,只是腿上还打着石膏,塞西莉亚便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她的“小拐杖”;吃饭时,她打好饭,摆好碗筷,然后和她的孟妈妈一起愉快进餐,就连查房时她也形影不离。不同肤色的病友们、方舟上的官兵们都说孟医生在方舟上有了一件贴心的“小棉袄”。
  “梦来姐,孟妈妈让你过去一下,说有事找你呢!”
  一天下午,徐梦来正在交接,准备下班,塞西莉亚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嗯?”徐梦来饶有兴致地想要逗她一逗,“‘小尾巴’要一起吗?”
  却见某小只的小尾巴果真翘了起来:“那当然!孟妈妈在哪,我就在哪!”

  “今天的日落是不是特别美?”
  三月时节,春寒减退,海洋上的风吹到身上暖暖和和的,让人倍感舒畅。一天工作的疲倦便在这暖风中一吹而散。天边的半个太阳一点一点往下沉去,颇为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所以整个海面上,都是金粉色的夕阳。
  “是啊,真美!”但她知道,孟老师叫她来,绝对不只是看日落。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孟瑞静便说:
  “梦来,你不用害怕。做医生本来就要胆大心细。手术中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在老师身上做一切实验,因为老师本就是你们的梯子。再说,就算我的手受伤了,不可逆了,我不做手术的话,还可以做研究嘛。而且事情也不一定会变得那么糟糕啊,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第三,当初带你出来,本来就是要和你共同进退。不就是区区一颗小地雷嘛,我没那么容易打退堂鼓的!”
  塞西莉亚听完之后激动地两手握拳,“将来,我也要像你们一样,长大了当医生!也像你们这样,满世界治病救人!”
  没想到这样一场谈话却成了塞西莉亚的职业规划指导课。
  这么多天的心结,就在这一刹那,被瞬间打开。壮美的海上日落当前,她由衷地想,大自然真让人心胸开阔啊,即便经历了再多的纠结和苦痛,在大自然的美景面前,都会风轻云淡地被治愈。徐梦来的说话语气也轻快不少:
  “那你做无国界医生吧!这样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啦!”
  “好!”塞西莉亚再次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就是我的长远目标了!”
  “哦?那你的短期目标是什么?”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去趟中国,那是妈妈的祖国,我的半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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