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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与光明
  CHAPTER EIGHT 热情与光明
  “将来等任务结束,我们找机会带你回去,好不?”孟瑞静听完,伸出右手食指,刮刮她尖尖的鼻头,塞西莉亚像只可爱的小狐狸,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更受用地往孟瑞静身上蹭。活脱脱一副娇俏小女儿模样,拉长尾音回答:“好的呀!”
  徐梦来只觉自己变成了一株柠檬树.但她的心里又是开心的——真心实意地替塞西莉亚开心,因为只有她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才又能让从此以后不必再像初遇时那样,隐忍又克制,让人心疼的沉默。只是,和平方舟前方还有几十万海里的征程,至少三四站需要驻留,这个短期目标实现起来恐怕也需要时间呢。
  塞西莉亚找船上负责后勤物资的小战士领来了一本崭新的台历,哗啦哗啦往后翻了两张,把三月份已经过期的日子都用记号笔划掉,再哗啦哗啦往后翻,在其中一页上打了一个对勾。咬着笔头想了想,又擦掉,再往后翻了一页,画上的对勾终于没有再修改。
  “过一天,画一个叉,这样我就能离中国更近一天啦!”
  日子便在塞西莉亚满满的仪式感中,不紧不慢地向前挪动着。和平方舟也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向下一个目的地——米加群岛奔去。

  “米加群岛位于太平洋西南部。整个米加群岛都是米加王国的领土。大大小小一百七十多个群岛分散开来,犹如散落在太平洋上的珍珠,其中不少还是闻名世界的度假胜地,全世界的人们都为这里的美景慕名而来……”
  船长的例行介绍,也让大家对米家群岛心向往之。
  而米加王国的热情,更是没有让他们失望。
  当和平方舟缓缓泊进米加王国最大的天然海港帕提港时,塞西莉亚远远便听见了岸上锣鼓喧天,还有着装鲜艳的当地民众载歌载舞。更看见他们的仪仗队列队整齐,礼炮齐鸣,好一派热闹欢腾的样子。
  “今天是当地的节日吗?”塞西莉亚问。
  “应该不是吧,难道是为了欢迎我们而准备的节目?”徐梦来也不确定。
  “我们是第一次来耶?我们的‘大白船’现在名气这么大了吗已经?”
  塞西莉亚的疑问正好也是徐梦来以及船上大家的。可事实远不是如此,等他们上了岸才发现,码头人群中的那位耄耋老人,竟然是米加王国的国王!
  国王陛下亲临,这应该是和平方舟此次航程以来,享受的最高级别的礼遇了。
  见了国王要怎样行礼?应该说些什么?怎样表现才是最得体?
  大家的脑子里都是这一堆问号。但等见到了国王本人,却发现根本不用考虑这些问题。因为他说:“军队的军舰通常为战事所奔波,但只有中国海军的和平方舟,是为了和平友爱而来。欢迎你们来到美丽的米加!可敬的天使们!”
  后来,短短的欢迎仪式过去后,大家伙儿都是“挂着彩”回去的:
  脖子和脑袋上是花环、手里被塞满了当地瓜果和小点心、脸上就更不用说啦,光是塞西莉亚,大脑门儿上就是好几个口红印,连徐梦来、张敏都差点中招……
  “真是像大海一样热情的国家啊!”徐梦来仰天长叹。
  塞西莉亚洗啊洗,脸上还有浅浅印儿:“嗯,盖戳认定,最热情,没有之一。”

  这一次,和平方舟把大本营就设在了帕提港。该港口背靠米加王国的首都米加城,人流密度相对较大,水陆交通便利,其他小岛的居民前来看病也较为方便。
  但没想到义诊开始的第一天,在码头上,方舟医疗队临时搭建的六把“塑料伞”前,就早早地排起了长龙。
  “来,我把号码牌发给大家!请大家按秩序排队就诊,不要拥挤!”每把“塑料伞”下代表一个科室类别,也早早有一名护士拿着号码牌等候在那。可不一会儿,她们手里的号码牌便被发完了,又重新拿来一批,再接着发。
  “能不能请他们明日再来呢?反正我们要在这里待一周呢。”
  塞西莉亚站在儿科“塑料伞”下,这样问孟瑞静。孟瑞静肩上的伤并未完全恢复,但她主动申请到了儿科,理由是“儿科工作量稍微小一些,我能吃得消”,老船长说什么都要让她先休养一段时间,可却怎么也拧不过她,只得作罢。
  孟瑞静却摇摇头说:“不用,他们中的有些人一定是起了个大早,好不容易才过来排上队,怎么忍心让他们离开呢?”
  儿科的另一名大夫孙医生也接过话头说道:“万一跑来跑去再中暑了,又添病症,小孩子得多遭罪啊!这么多人,今天看到几点是几点吧!”
  儿科如是,更不说其他的科室了。放眼望去,来人们虽都衣着各异,但却都有一副焦急又期待的神情,塞西莉亚想,孟妈妈说得对,不能让他们的愿望落空。
  她找啊找,找了好久,才看见她的梦来姐正在外科那边忙活着呢!
  “孟妈妈,我去梦来姐那里,帮她打下手去啦!”

  却不巧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哦不,是程大厨。他和几个小战士正抬着一个铁皮大桶,“呼哧呼哧”地直奔人流而去。“小丫头,来,过来搭把手!”
  塞西莉亚被叫住,手里塞了两捆塑料碗。挨得近了些,绿豆汤的香气便直往她鼻子里钻:“大叔,您也太贴心了吧!这么热的天,谁不想喝碗绿豆汤啊!”
  米加群岛属于热带,全年酷夏。现在虽是三月下旬,光是在伞下站着,要不了一个小时,迷彩服都能拧出水来,更不用说跑前跑后的忙碌了。对于从温带、亚热带地区来的中国军医们,这真是个严峻的挑战。
  这个时候来碗绿豆汤,那feel感觉倍儿爽吖!可是塞西莉亚拿只眼睛往后一看,陆续还有四五个大铁皮桶将有五秒到达现场:“这也太多了吧?”
  “只准你喝,不要他们喝啊?”程大厨大手一挥,意思是在场的人,都有份。
  就这样,一碗碗清香宜人又温度正好的绿豆汤,换来的是,人们轻松的笑脸,不吝的夸赞,几只铁皮桶很快便见了底。这时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过来,还想再盛一碗喝,程大厨闻声过来,赶忙把自己那一碗也给了她……
  “忙了这么一半天,他自己却没顾得上喝一口”,塞西莉亚这才知道,其实这几桶绿豆汤,对这么多人来说,是真的不算多。她赶忙把自己的一碗递给他。
  可程大厨哪里肯喝呢?
  “大叔没事儿,大伙儿喜欢喝,一会儿再熬嘛!”
  塞西莉亚只好用“一口闷”来掩盖自己眼里因感动而涌起的热泪。

  一天时间,在忙碌中很快就到了尾声。塞西莉亚一直都在徐梦来身后做勤恳小助手,帮着清洗纱布,递镊子,举强光手电,让梦来姐安心地为患者们看诊。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徐梦来他们这一队的“长龙”也最先解散,外科医生们个个都跃跃欲试,准备在六点左右下班——还不算太晚。
  “塞西莉亚,要不你问问程大厨,今天晚上吃啥?”
  嗯,塞西莉亚觉得,此时此景,她就是外科医疗队的一块砖啊。可就在这时,一阵小孩的啼哭,让她们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定睛一看,也是儿科“长龙”里的最后一位。
  “怎么了?”徐梦来问的是给孟瑞静做助手的舒寅。患者太多,基本上能被派上用场的,都用上了——李飞和张敏去了内科组,就连舒寅也到了儿科。
  “给小姑娘拔牙,她怕疼,就在这闹呢!”舒寅的黑眼圈彰显了她的疲倦。再看她的孟老师,还在试图安抚她。
  可不管孟瑞静说什么,不管她的妈妈说什么,小姑娘依旧是不依不挠的哭着。
  “怎么比我小时候害怕疼?”塞西莉亚嘀咕着,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夹心糖来,“我小时候再哭,妈妈把糖给我,我就不哭啦!要不我用糖果试一试?”
  哭泣中的小女孩,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手里的糖,安静了一小会儿。
  眼看着奏效,孟瑞静却一把把糖没收了:
  “不能给她吃,她的牙齿里全是小牙洞,这不是害她吗?!”
  说时迟那时快,小姑娘突然满眼怒气,对着孟瑞静受伤的胳膊猛咬了一口。
  塞西莉亚和徐梦来简直怒火中烧——孟妈妈那只手可是要做手术的!!!
  “哼,气死我了!”塞西莉亚低吼一声,“欺负孟妈妈就是欺负我!”
  磨刀霍霍,就想要冲到小女孩跟前,对她大打出手。却被孟瑞静一把拉住了。
  孟瑞静的语言出奇地轻柔:“宝贝,你的牙齿城堡里钻进去了几个虫子小坏蛋,我帮你把它们取出来好吗?”
  孟瑞静一边说,张敏就一边翻译给她听,小姑娘的妈妈既愧疚又感动,要知道她今天是一大早就来排队,却只排到了最后一个,如今可能会前功尽弃,想想都心酸。小姑娘倒也乖巧,仿佛知道自己错了,还为妈妈擦眼泪。
  孟瑞静接着说:“请你相信我好吗?真的一点都不会疼!”
  “真的吗?”小姑娘问,“那我牙齿的病全好了以后,还可以再吃糖吗?”
  “可以啊!”孟瑞静笑道,“不过你要答应阿姨,只能吃一点点哦!”
  “好吧!”小姑娘伸出右手小拇指来,“我们拉勾勾!”
  半小时后,这对母女离开,小姑娘还将身上带的糖,都送给了孟瑞静。
  这时徐梦来才知道,原来童言是这般天真烂漫,让人哭笑不得却又倍感温暖;
  但对塞西莉亚来说,她无比庆幸自己叫孟医生一声“中国妈妈”,因为今天下午,她见过了孟妈妈最温柔可亲的样子。那一份温柔,是博大的,更是纯粹的。
  她多么幸运啊,自己可以安享这份,属于母亲的温柔。

  送走了母女俩,大伙儿便准备收拾着回船上去。吃过晚饭,登上宽阔的甲板,深吸一口海苔味儿的海风,咸咸的,湿湿的,就是方舟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用不流利的英语询问:“请问……今天还能看病吗?”
  徐梦来抬起头来,见来人皮肤黝黑,干瘦如柴,旁边搀扶着他的,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太太,也是步履蹒跚。老人拄着拐杖,“笃笃笃”,在如血的残阳中,竟有丝风烛残年的悲观——原来老人的一双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老奶奶看见周围的人都在往船上搬东西,便知道也许今天已经下班了,于是她说:“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没关系,请稍等,我们准备一下”,徐梦来重新戴好了口罩,又套上了医用塑胶手套,塞西莉亚也没闲着,赶紧扶着老人让他坐在一旁的塑料凳上。
  张敏见这边还有病人,便一路小跑过来,“翻译”这座桥梁可不能垮。

  “老人家,您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的啊?”
  “右边眼睛是最近开始视力模糊的,但左眼是三四年前就已经看不见啦。”
  “之前看过医生吗?”徐梦来凭着她的专业判断,几分钟后便下了诊断:老人眼睛失明的原因是白内障引发的并发症。简单地说,就是眼睛里被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纱布,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一层“纱布”通过手术摘除,才有可能恢复视力。
  “那,老人家,您的情况需要住院治疗,您这边有什么困难吗?”
  “啊?要住院?能只给开点药吗?”老太太说,“我们……我们没那么多钱。”
  是啊,如果有足够的医疗费用,老爷爷也不至于受这三四年的苦了。塞西莉亚于是忙道:“别担心,手术是免费的。”
  “真的……做完手术就能看得见了吗?”老爷爷嗫嚅着说,“我们也不是没去医院看过,他们都说我的眼睛治不好了……前几天我们听说帕提港来了艘中国医疗船,我们就想来试试,如果还治不好,反正也是一把老骨头,也就不遗憾了。”
  徐梦来内心五味陈杂,说不上来的难过。
  因为早在她当医学生的那些年,在国内,白内障手术早已在多年前被攻克,不少医生支援边疆,在当地推个“小推车”就能治愈他们的眼疾,越来越多的病人通过临床手术就能重见光明;但她不知道,在国外,还有像老爷爷这样的病人,因为医术限制和贫穷的双重原因,只能慢慢忍受着几近失明的煎熬。看着两位老人期盼的眼神,徐梦来却并没有完全打包票,因为医学的严谨性不允许她这样做。
  “我一定尽力。请你们放心。”
  塞西莉亚拍着胸脯道:“是的,这位医生的医术很好的!”
  后来徐梦来问她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塞西莉亚一把抱住她:“因为你是我的战友啊!李飞哥说,战友就是在战场上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要无条件信任!”

  手术也确实进行得很顺利。
  徐梦来主刀,白内障手术时间短,不到一小时,老爷爷便被推进了普通病房。
  查房时间之后,她又把当班周护士叫来办公室,仔细叮嘱她:
  “老人年纪大了,一定要多注意。半卧姿势休息就很好,一直保持下去。另外要格外注意按时清理纱布上的渗出液,一定注意操作过程中的无菌化。他的老伴年纪也大了,要注意做好心理疏导,告诉她,这只是个小手术,三五天就能出院回家了。明白了吗?”
  周护士点头如啄米,正要走却又被后面的声音给叫住了:“哦还有,这几天的配餐,跟食堂说一声,清淡一点,老人家术后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这回周护士索性就站在原地,等她一股脑儿地说完。
  “嗯?还有事吗?”这回轮到徐梦来自己懵了,“哈哈,快去忙吧!”
  塞西莉亚一直在旁边不作声,手指头却在不停地掰啊掰:
  “梦来姐,我发现你今天变得好温柔呢!一段话里都说了三个‘格外注意’!”
  “啊?”有吗?徐梦来有一瞬间的失神,因为在第一眼看到这个老人时,她便想到了远在国内的爷爷奶奶。他们年纪相仿,她却不能在身边陪着,那么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尽自己的全力,去救治他们吧。
  但话到了嘴边却是:“老人家挺不容易的,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亲人们也会变得像他们一样老,如果去看病,还不能得到和蔼的对待,那该有多伤心呢!”
  嗯,是啊。塞西莉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没回过神来,徐梦来却先她几步,走路都带风:“走,我们去找孟老师和老船长,商量点事情!”
  正巧,老船长、孟瑞静等好几位医生围着小圆桌正开会呢。见他们来,老船长说:“你们来得正好,快坐下来一起吧!”
  “那我……可以提个意见吗?我在想,能不能多在帕提港停留几天?昨天我收治的白内障病人,年龄大了,可能会恢复得慢点,我想等他拆完纱布,再观察几天,再让他出院。可以吗?”
  在座之人无不惊讶,很少有年轻医生主动提出延长任务时间,而且前一阵子,小徐医生刚来的时候,虽然也在勤恳工作,但精神面貌绝非今日可比,怎么如今?
  只有孟瑞静平静地说孟瑞静:“也好。你的病人,你自己说了算,梦来。”
  思考半晌,王大夫也点头:“一切以病人完全康复为前提,我们全力配合。”
  “咦?小同志最近觉悟很高嘛?!”老船长笑起来乐呵呵的,褶子便更明显了,什么原因都没问,就说“好,这里的病患实在有点多,所以我也同意”。
  “错,我梦来姐最近一向觉悟很高呢!”塞西莉亚力挺。
  徐梦来想起从前自己的行为,原来,自己从前心理上的“消极怠工”,他们都是知道的呀!可他们却什么都没说,一切的包容就等着她自己的醒悟。还好孟瑞静帮着打了圆场:“我的学生自然进步飞快!再说,‘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梦来做得不错,继续加油哦!”
  “就是就是,老船长,这都过去多少个‘三日’啦……”

  而老人家这边,自然也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不错。
  终于到了七天后拆纱布的时候了。张敏俨然半个医生站一旁逐字逐句翻译。
  “老人家,你能看得清楚这是几吗?”徐梦来两三个手指来回切换,而令人可喜的是,老人的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后面的自我肯定,最后终于斩钉截铁地说:“医生,我知道,这是二!”
  “所以……医生,他的眼睛完全康复了吗?”老太太也在一旁热泪盈眶地问。
  “是的。我想……现在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给您肯定答复了!不过回去还得每天按时上药,再滴半个月的眼药水,还要注意饮食,不能太辣太咸,每天再补充点维生素……”
  说着,周护士便将眼药水和维生素C交到老太太手里。
  “真的吗?”老太太自言自语,“真这么简单?我以为再也治不好了……”
  “是真的,劳拉。”老爷爷拉住老太太的手,头也朝她所在的方向偏过去。老太太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再次喜极而泣。
  “谢谢你,医生!请接受我最真挚的谢意!”说着,老爷爷亲吻了徐梦来的左手手背。她了解过,这是米加王国人民表达真诚谢意时的最温暖举动。
  “老人家,您的国家风景真的很美,以后您又可以大饱眼福啦!”徐梦来说。
  “不,医生,你才是我们眼中最美的方舟天使。谢谢医院船让你们出现在米加;谢谢你们给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你们,带给我们一家希望和光明!”
  徐梦来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知道,这都是她职责所在,使命所驱。但等她送他们下船,再回来时,却看见了孟瑞静和塞西莉亚双双向她竖起的大拇指。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和坚持,真的很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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