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阿策，你已经睡好久了，是不是也该醒过来了？宋问说，你是有意识的，你能听见我说话的，对不对？所以，你不要再睡了，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怕，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赵璟紧紧握着已经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五年的人，当他看到这五年来如活死人一般的江策，第一次有了意识和反应，他几欲要崩溃的心，终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我已经打开你送我的那个匣子，你这个鬼灵精，匣子秘钥设置的那样繁复，当真是花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赵璟捧着这些年支撑着他挺过来的一匣子珍宝，那是江策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他好生欢喜。匣子里是一堆红纸叠成的爱心，若非时安提点，他都不晓得这些爱心是折起来，也可以打开的。

　　把一颗颗爱心展开后，每一颗的里面都藏着江策写给他的情话，有的还配上了小插画，记录着他们从平江府、江宁府到汴京，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每一颗里面的故事都能令他回忆许久，可阿策不知，其实他们早就相识。他们的缘分并非始于江南，而是早在阿策幼年的时候，早就走进了赵璟的心里。那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小人儿，就这么一把揽住了少年赵璟的脖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黏在了赵璟的身上；一声声“哥哥，哥哥”唤进了他的心里。

　　还有，最是甜蜜，最是缠绵，最是痛苦，最是煎熬的前世，那个只有赵璟记得的漫长岁月，那个为了救他而死的阿策，令他痛心疾首、至死不渝的沉重爱意，至今仍然郁结于心，久久挥散不去。

　　偶尔徘徊梦境，每每醒来，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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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别太着急，他能开始有反应，证明就有回来的可能。你多与他说说话，我们那里的植物人，也都有沉睡了几十年，还能醒过来的。所以，只要我们不放弃他，就一定有醒来的那一天！”说话的人是德清大师的声音，但这话却是出自江岭，也就是真正的江测。

　　其实，真正的德清早就在多年前的北上途中，不慎跌落悬崖坠亡。而当江测自老君山坠崖后再醒过来，便不知是何因缘际会，竟然进入了德清大师的身体。

　　可这个时候却是江策年少病重之时，真正的江岭与吴玉书正在为了江策的病，四处求医问药，皆寻求无果。因为太过担忧吴玉书和江策，他不得不继续乔装成德清大师的模样，毛遂自荐，进入江府，与他们一道为救江策而奔走。

　　不知从何时起，他忽而发现吴玉书变得不一样了，不知是江策的病情让她变得坚强，还是她真的有所改变。那个盈盈弱弱的吴玉书变得异常胆大，似是历经风雨，受尽磨难却依旧坚韧绽放的山花，那样灿烂夺目，惹人瞩目。

　　后来，江测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老君山追随着他跳下来的那个妻子，也来到了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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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这些年，天天想办法用各种汤药吊着他，现在都补得白白胖了，一定会醒过来的，请相信本神医的医术啊！”宋问该是那个最能苦中作乐的人，即便他也挺心疼赵璟度日如年的痛苦，却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来。

　　“你别总是在这儿讨人嫌，还不赶紧去研制些新药来，王爷不是说，大战在即，边关有多少将士和百姓在等你的药啊！再说了，大哥还在燕山府打仗呢，前不久还传信回来与我说云州那边百姓已经开始出现生恶疮的，让你尽快想想办法。”韩攸宁抱臂环胸，习以为常地怼着宋问。

　　可宋问不仅不恼，还一脸痴汉的傻笑着，被怼的很是心满意足，连连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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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在想办法了，要不，容我再试一次？指不定，这次真能把他的魂儿给叫回来呢？”云游不厌其烦地努力尝试，希望最后一次正一正自己的威名。

　　“滚——！”众人异口同声。

　　先不谈云游这些年已经尝试过多少次，主要无论他那点“术法”如何大刀阔斧，如何群魔乱舞，终究江策是半点儿动静也没有，连眼皮都不曾颤一下。倒不如赵璟亲自守在他身边，这样闻言细语地念叨几句来的顶用。

　　“好吧，就当是我道法不精好了。可是，这孩子怎么这般留恋梦境，竟迟迟不愿醒过来。他到底梦到了什么呀？！”云游无奈叹道。

　　是啊，江策到底梦见了什么？竟还是迟迟不愿醒来呢？】

　　.

　　“哐当”一声闷响，不知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似是沉沉砸在了赵璟的胸膛。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骤然睁开双眼，终于竭尽全力地从那昏沉迷乱的梦境苏醒。

　　倏地坐起身，他撑着酸软乏力的身体，口中吐出的第一句便是：“阿策~”

　　清风激动地扑过去，喊道：“主子，您总算醒过来了！”

　　赵璟茫然地看向他，似是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清风见状，连忙道：“主子，您还记得吗？自那日在城楼上中箭后，您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宋问赶来，替您诊治了数日，您才醒了。”

　　宋问坐在床边将一根根金针收起来放好，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布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本就生了这副苦相，或谁招惹了这个向来能苦中作乐的人。

　　见状，清风捅了捅宋问，示意他不要这样。

　　稍作休整的赵璟似是这会儿才恢复了自己的神智，他张望着几乎一目了然的屋子，不解地问：“阿策，在哪儿？”

　　这个问题也不知是在问谁，却叫所有人都默默垂了眼眸，竟无一人敢作答。

　　就在此时，闻讯而来的沈义伦匆匆自屋外探身进来，瞧见赵璟当真苏醒，终是安了心。他上前一步，问：“你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赵璟像是没有听到沈义伦的提问般，他有些慌张局促地又问：“阿策，在哪儿？”

　　闻言，宋问觉得自己实在待不下去了，他倏地站起，拎起药箱，就朝屋外疾步走去。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惹得赵璟无端莫名。却又令清风和屋内众隐卫紧张不已，纷纷别过了脸。

　　恐怕，在场的人里，唯有沈义伦还能保持冷静。所以，如今云州城内外诸事皆由他一人统筹。面对赵璟的疑问，他面不该色地道：“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守军怕是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主张遣散城中百姓，明日咱们便退守雁门关吧！”

　　他们约定好，不能在这个危急关头告知赵璟有关江策的事。所以，这个向赵璟撒谎的重任便交给了唯一能够从善如流的沈义伦。

　　只是，沈义伦低估了江策在赵璟心中的分量，也许此时即便是云州城破的消息传来，也无法让他暂时忘却那个占据了赵璟整颗心的人。

　　赵璟起身下榻，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就往屋外走。他捂着胸口，不知是伤口在隐隐作痛，还是心脏在阵阵抽疼，眼底满是无助和害怕，可神情却有着不管不顾地执着。

　　见势如此，清风和守在外屋的隐卫们纷纷涌上前想要竭力阻拦赵璟的去路。

　　却听沈义伦在身后厉声呵斥道：“赵璟！赵鸿轩！你是端王！你是这云州城的元帅将军，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我们，你有满城的百姓和整个大宋要顾。我们所有人都在跟着你，支持你，如果云州城破了，雁门关失守了，金兵的西路军就真的要长驱直入，直取洛阳。你当真什么都不管了吗？”

　　赵璟回过头，怔怔地望着沈义伦，良久，才听他带着沙哑地呢喃低语，道：“我好像在梦里听见阿策与我道别，所以，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在这儿？”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素来老成持重、稳如泰山的端王，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任何江策以外的事了。或许当真如传说那般，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有着心有灵犀的联系，其中一人若出了什么意外，另一个便会感同身受。

　　沈义伦闭了闭眼，他攥紧了手中折扇，攥到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沉默良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沉声道：“他死了。所以，你必须要好好活着，替他报仇，不是吗？”

　　闻言，清风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沈义伦，却听沈义伦又道：“你们想怎么瞒他？你们能瞒的住他什么？倒不如一五一十地说出原委，或许他还能变回一个正常人！”

　　屋内漫无边际的宁静，静的针落可闻，静的悄无声息，静的恍若隔世。

　　赵璟没有如他们预料之中的那样发狂，或是大发雷霆。他只是把自己忘了，忘了动作，忘了说话，忘了一切。仿佛世界都静止了，他的脑中在努力拼凑着沈义伦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意思，还有那个似是在梦里便见到的结果。

　　死，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字比利刃还要锋利，比烙铁还要滚烫，比毒箭还要钻心。这是一个无形中令人心如刀绞的字，是他全然不能接受的字。他无法相信这个字要用在他心爱之人的身上，那绝对不能属于阿策。

　　至少，不能是用在自己前面。

　　本该大脑一片空白的人，却没有空白。他太清醒了，清醒的可怕，清醒的就好像昏迷期间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在他眼前一一闪过。

　　那是沉浸在迷雾中的声音，每一日，每一夜的低喃，字字句句萦绕在耳畔，回荡在脑海。

　　赵璟觉得，他似乎都不需要询问任何人，便能从回忆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濒临绝望的江策，会去做的事。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赵璟缓缓站起身，他像是已经迅速恢复成那个众人所期盼的端王。

　　他走到衣架边，准备披上外衣，穿上鞋袜。用到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一直紧紧攥着一个熟悉的东西。

　　那是阿策的护身符，黄纸红字，外面被他小心裹了个鹅黄色竹纹的小香囊。上面挂着简单的穗子，似是前不久，城郊一个小姑娘为了感谢他的施粥赠药之恩，亲手为他打得络子。

　　赵璟不由得露出一个难言的微笑来，他低低问了一句：“清风，你把我昏迷之后城中所有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一说吧。”

　　清风悚然，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那种不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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