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

作者:一捧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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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诛心


      但,事情显然比江策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加糟糕。

      虽然,已经让人全城封锁了消息。但端王中箭,昏迷不醒,疮毒蔓延,金兵攻城,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是当着众人的面发生的,想要隐瞒下来根本做不到。更何况,云州城的百姓只能依赖朝廷和军队,可一旦这两边都出现了问题,那么恐慌就如同洪水猛兽,想拦也拦不住。

      尤其,在自己或家人的生命都开始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性的丑恶将被彻底暴露无遗。

      清风匆匆前来禀报:“公子,北城门出事的士兵已经被迅速转移,云州百姓组建的军队也已经顶上,军医们正在努力寻找发病的缘由。不过,怕是支撑不了几日。另外城中百姓大多自认为所患的是瘟疫,而非中毒,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口吐黑血,但大多人都肌肤生疮,且触者皆易感染。以至于官兵们大多也都不敢上前查探,现下城中情况非常混乱。”

      江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地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人,双手紧握着赵璟的手,像是握住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他低低地道:“按最快的脚程,沈三与宋问还有几日能赶到?”

      清风略一思忖,答道:“不出意外,自收到消息后,再赶来最快也需十日。”

      江策沉声道:“与老将军说,援军即日便到,务必死守住云州城!”

      清风闷声应是。可话音刚落,又见隐七自外慌忙走了进来,他见着清风,二人对视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在顾忌着什么,不敢轻易说出口的样子。江策实在太过了解他们,又怎会没有发觉。方才清风向自己禀报之时,江策就隐隐觉出异样,现下隐七亦是有口难言的神情,必然是出了更加不得了的大事,他们才会如此。

      其实,江策也能感觉到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至,就像是有人在背后下着一盘大棋。既然是早有预谋的事情,又怎会轻易容许他们在这里坚守着等援军赶来,却分毫无所作为呢?

      蹙了蹙眉,江策询问隐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隐七垂首不语,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江策较之先前要平静许多,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的装瞎,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这么盲目等着沈三他们赶来。他沉声道:“隐七,我不希望在这种危急关头,你还对我有什么隐瞒!”

      隐七自是知道江策此番言语间的意思,他只是有些难以启齿,倒并非有意要隐瞒江策。

      良久,在屋内气氛终于压抑的有些闷热难耐之时,隐七才艰难地道:“其实…其实近日城内偶有流言蜚语,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在百姓中间煽风点火,妖言惑众。竟然说…说端王被妖孽迷惑了心智,这才中箭昏迷不醒。且城中百姓染上瘟疫,皆因…皆因此妖孽所致,因为他太不祥了,所以云州城才会遭此劫难。”

      听着这些似乎被净化过的言语,江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清风已经怒不可遏道:“屁话!他们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群不懂感恩的无知愚民罢了!公子不必计较。”

      闻言,江策倒觉得有些好笑,他眉宇间似是拧得不如原先这么凝重了,而是微微有些怅然地嗤笑道:“清风,你若不是这般强调,我一时半会儿倒还没有把‘妖孽’这个称呼与自己联系上。”

      清风瞬间面露尴尬,他竟然分毫未觉自己是在此地无银,难怪隐七在他说话之际一直瞪视自己,倒像是与自己有什么仇怨般凶狠,原来……

      见他二人又是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江策也直言不讳道:“其实,即便你们不说,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二了。这两日,州府的下人纷纷对我避之不及,想来也不是害怕我的什么身份。而是因为外界这些所谓的传言吧。不过,那些话我皆不在乎,我只想知道这些传闻对王爷,或是对战事有什么影响没有?若是并无干系,便不必管他们了。”

      旁人如何议论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任凭他们随意说去就是。毕竟,事出突然,在未能究其缘由之前,百姓们确实也都惶惶不安,有一人能成为大家宣泄的出口,那么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江策一直是这样想的,但他并未对任何人说过,也只是偶尔在不省人事的赵璟耳边絮叨几句,当作自我慰藉。

      清风、隐七心有不甘地退下,若非见江策当真毫不在意,他们必然不能轻易放过这些无事生非的刁民。

      等他们都出了院子,一直守在赵璟床边的江策,才充满期盼地望着那个始终不愿睁眼的人,迫切地希望他能立刻醒过来。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渺小,又是这般无能。原先,或许人人称颂的江公子还能在如今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说上几句话,竭尽全力地获取众人的信任,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而耽误战事。

      可是……如今看来,他们没有冲进州府来闹事,或是把自己揪出去扔臭鸡蛋,就是江策的幸运了。

      他万分疲惫地趴伏在赵璟的身侧,把脸枕在赵璟的掌心之间,静静感受着来自赵璟的温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踏实,才能静下心来,才能迎接一切未知的风浪。

      果不其然,一切并没有江策他们想象的这样美好。因为江策的不在意,也因为‘瘟疫’愈发蔓延开来,城中的百姓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宣泄他们的痛苦和绝望。

      仅仅才过去五日,城中百姓便几乎尽数感染了这疮毒之症,因病而死的人数也在日益剧增。此时,早已不是人心惶惶四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惨状了。

      尤其,正如最开始的那位老汉所言,患此症暴毙而亡的人,大多是妇孺与稚童。也正因为如此,当初自告奋勇到前线去从军的云州男人,更是无心战事。大多因为家中父母妻儿患病,屡次回家探望,频频触犯军纪,导致前方守城军也逐渐呈颓唐之势。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城外的金军不知何时开始叫嚣,声称城内藏匿着金国小皇孙,若一日不放人出来,他们便要用火药轰炸城门一次。一旦北城门失守,不论士兵还是百姓,必然屠杀满城。

      此言一出,便迅速在云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本就对江策心怀怨气的人更是开始编排有关江策的不实传闻。例如江策实则乃是敌军派到端王身边的奸细,端王受其媚惑才会中计,身陷囹圄,至今昏迷。更有甚者,竟然开始谣传,江策当初在城南郊外施粥赠药,就是为了骗取云州城百姓们的信任,或许当初那些药材和米粮中就掺杂了毒物,才导致众人生疮染疾。

      江策一日不作理会,城外的谣言便与日俱增。更可怕的是,原先大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感染疮毒,现在已经爆发到城中大半百姓都或重或轻,染病不起。

      而且,也不知是谁提出的质疑,当真只有江策安然无虞。就连州府的下人,甚至隐七和清风都开始肌肤生疮,只不过他们是年轻男子,疮毒相对而言不至于溃烂扩散,或是影响日常生活。

      但是,就连他们也得了病的消息迅速在城内和军中传开,一些本就染了病的士兵也在苦苦支撑。到现在,整个云州城已经变成强弩之末,人人变为惊弓之鸟,对江策的怨怼之声更是空前高涨。

      已经开始有人堵在州府门口破口大骂,也有的人无所畏惧地朝州府扔砸石子和烂菜根。民怨沸腾,官差拦不住,更挡不了。就连端王的人手也只能牢牢死守院门,不让那些疯魔的百姓擅自闯入,其余早就无暇顾及。

      隐七虽然气不过,但也无可奈何。除了江策不允他擅自伤及无辜百姓,他如今也是日渐消沉,身上总是奇痒难耐,又抓挠不得,一旦疮口破开流脓,便会侵蚀其他完好的肌肤。

      这也是军医唯一能找出的疮毒传播蔓延的渠道,虽然早已用官府的名义下了通知榜文,警示众人不得抓挠戳破脓疮,以免毒疮蔓延。可百姓们不知是受人言蛊惑,还是传播的途径不止这一种,每日还是有许多人染病暴毙。

      所以,州府门口打砸喧闹的人才会越聚越多,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十多日。

      但,预估的援军去迟迟未到,宋问和沈义伦更是不见踪影。不谈守城军还能否负隅顽抗,就连城中百姓都快要染病全军覆没了。

      江策实在是走投无路,他觉得这天昏沉灰暗,似有千斤重地往人头上压,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早就过了预估的时日,主子还是没醒,援军更是杳无音讯。公子,如今该怎么办?”清风第一次感到无望,若不是赵璟在昏迷前千叮万嘱让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离开江策半步。他恨不能亲自跑一趟燕山府,前去搬救兵。

      “没事,你与隐七在城中搜寻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什么奸细或是可疑的人,还因此连累自己都感染了。今日,你们还是在家里好生歇息吧!外面的人,随他们闹去,总之暂时也进不来,我相信宋问他们只是有事耽搁了,或许就这几日便能赶到也未可知。”江策平静无波地说着,一勺勺地给赵璟喂着汤药。

      看情形,当真是没有受到影响,清风这才安了心。他今日前来,隐七却没跟来是因为隐七的疮已经生到了脸上,他怕江策看着担心,更害怕自己会传染给江策。便守在院外不敢进来,只让清风进来瞧一瞧江策是否安好。

      可当清风离去,椅在榻边的江策终于在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苦笑来。他依依不舍地望着赵璟,手指轻轻抚过赵璟的眉眼轮廓,还有那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好在吃了宋问的解毒丸,赵璟的毒基本清除了,但人却始终不醒。

      江策俯在赵璟的耳边,一如往常地与他说着悄悄话,说了好一阵,都有些口干舌燥了,才肯罢休。江策仔细地为赵璟擦拭了一遍全身,替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从怀里掏出一直戴着身上的那道平安符,将它放在赵璟的手里。

      他把所有美好的祝愿都留给了那个他最爱的人,又极尽温柔地在他唇瓣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唇边流连悱恻着此生挚爱的温度,深沉起伏地喘息过后,才不得不悄然转身离去。

      不过,在他转身的同时,平躺在床榻之上的那人,手指微动,眼睫微颤,似是在混沌中竭力挣扎,又似是在拼命挽留着什么。

      江策一直误以为是因为余毒未消,才会一直昏迷不醒。今晨方知,原来赵璟是被人下了咒。那是女真人的巫蛊之术,将两个相爱的人命运绑系在一起,唯有其中一人身死,此咒方破。不过,这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箭矢上带的字条,他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在军医用银针亲测赵璟全身确实已经毒素尽除过后,江策终于下定了决心。

      其实,以如今的局势,即便没有这张字条,江策也是要走出去的。他已经不能再逃避外界的流言蜚语了,他也不得不给众人一个想要的交代。

      江策日夜生梦,似是有所感应自己的去处在何方。那个画面实在太过清晰,一度令江策以为不过是与前世的重合。但一想到,云州的城楼和当初樊楼的高阁,那相似的画面,还有隐七为救自己坠落的场景,江策便久久不能释怀。

      所以,他中午的时候,命人在隐七和清风的饭食里下了药,再过一会儿,他们便会觉得困倦不已。到那时,他就可以出这院门,去破除那所谓的咒语,也可以给城中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

      “烧死这个妖孽!射死他!杀死他!”
      “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祸国妖孽!”
      “若不是你媚惑大帅,我们也不至于被逼到如今的境地!”
      “对,他就是个害人精,是不男不女的鬼东西!”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们亡!杀了他!快杀了他!”

      江策身披一件雪白的薄衫站在城楼上,城内是他曾想拼命保护的百姓和将士们,城墙下不远处是金国的女真大军。

      这一切可悲的仿佛一场梦,他自以为倾注了全部心血去救的人们,正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拿手指着自己,用口水唾弃自己,甚至有人用尖利无比的石子狠狠地砸向自己,只为泄愤!

      江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他低头看了一眼冰冷的枷锁,又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些人的面目,终于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微微向后倾倒,铁链顺势将他重重拉下深渊,泪水擦着面庞,在凛冽的风中刮的人生疼,他笑着轻声对风说了一句:“再见了~”好像如此便能将那无法亲自告别的低语乘风而去!

      就在这时。

      忽的,听见上空传来阵阵惊呼,下一瞬,江策觉得有人强行拉住了他。猛地睁开眼,见来人竟是隐七,登时急红了眼:“隐七!我不是把你……”迷晕了,三个字还没能说出口,隐七就拼命地抱紧了他,霎时一个翻身,将自己的后背朝向地面。

      江策怒声哭喊道:“不要!快放开我!”

      小七微微一笑,伴着呼啸在耳边的劲风,一句痛心疾首地“我心甘情愿”再次清晰入耳,萦绕在他的脑海,响起阵阵轰鸣。

      刹那间,所有场景,一寸寸重合,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瞬是他永远的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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