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相亲记

　　上班后，听到个吃惊的消息：老刘昨天上午递交了辞职报告。我连忙跑到摄影部，见老刘的办公桌上已经是干干净净，人不在。这厮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事先没有和我打招呼！通电话时那边人声噪杂，老刘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不是个很难做出的决定：“不过那天和马丽约你去后海，本来倒想和你丫聊这事儿呢，谁让你差点儿殉职的！我在外面买画呢，说话不方便。这样吧，下班来我家坐坐？还没来过呢你。”
　　回到采访平台，还有些人在议论着老刘的辞职，说这行业日趋没落，有好地方就走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旁边那个女编辑有些想象力，说老刘交辞职报告的时候肯定依依不舍，甚至可能一出杂志社大门就默默流泪，毕竟在这单位呆了十几年，感情必然比小溪深不少。这话得到了另一个刚离婚的男编辑的认同，不过他觉得，这年月也别太在乎感情，没有钱什么都干不成，就比如离婚，想给人家女方点儿补偿，算是对过去投入感情的回报，也弥补良心的愧疚：“可没钱，你有什么资格谈感情？有什么资格说良心？什么都是有价码的！”于是大家默然。
　　下午三点多钟意外接到了谢云的电话，说是正在杂志社附近，要有空就出来坐坐。

　　离杂志社不远有个聚缘昕咖啡屋，下午时候很是清净。等我赶到，谢云已经坐在那儿，依旧不紧不慢的那副微笑模样看着我，气色好像比以前见她的几次都好了很多。
　　“呦，胖了，明显胖了。呵呵，胖的都想起我来了。”我笑道，边要了杯冰咖啡。
　　“盛斌昨天给我打了个电话，聊了聊你，所以今天正好路过，就看看你在干嘛。”
　　“哦，他倒是知道你电话，可他一辈子也没给你打过电话吧？”我觉得很奇怪，不知道盛斌这厮中了什么邪。
　　“接电话的时候我也奇怪呢。原来前几天我们班同学聚会，我说要出国，其中一个同学和盛斌特别熟，就告诉他了，然后他就找我，说了很多你的事，还劝我为了爱留下。”
　　“什么留不留的，盛斌属于纯情时代的太监，光知道扯爱的淡。出国转转是好事儿啊！准备去哪里？”
　　“美国。正办着呢。”
　　“恩，挺好。”我知道她那边有亲戚，办下来不是什么难事。接下来倒也想不起什么更多祝贺的话，索性也就不接话茬，托着腮看她。
　　“盛斌告诉我，你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我，一直…一直等着我。”谢云低下头，语气幽幽，“很对不起，我这些年只是偶尔想起你。不过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尽管平淡，想想那份真挚倒也挺美的。”
　　“别客气别客气，一般吧也就。”我说的很不深沉，与谢云制造的怀旧气氛并不相符。
　　谢云笑了：“这时候你还贫的出来。唉，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一回事。我知道你对我是很认真的，我也一样。可我们后来越在一起，越觉得你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
　　“靠，怎么看出来的？”
　　“你是个好人，很浪漫，比我老公浪漫多了。”他妈人家都把你甩了，还老公老公的，我心中暗想。谢云不会想到我的暗骂，看到的只是我脸上无谓的表情，“可你好像更适合当一个情人，嘻嘻哈哈的，却从来不懂得规划未来。我欣赏你的文采，总劝你去找自己理想的职业，可你当时也不理我，就是整天玩啊混啊的，打麻将打上瘾了都不怎么陪我，那次我都病了，你还……呵呵，我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这些话勾起我的回忆。这是谢云第一次对我讲述分开的详细理由，那些往事一度历历在目使我夜不能寐，可随着岁月的流转，渐渐的细节都记不清晰了，就如同眼前本来浓浓的咖啡，加入冰块便一点点地浑浊稀释。我想就算那时她有太多的不满，遇到更好的人才是最终分开的决定性原因。不过我实在懒得为十年前的旧事做无意义的争辩，探究缘由的兴趣如果以前尚有几分的话，也在成都的暧昧夜晚消逝的荡然无存。
　　“可我也真没想到你对我如此…如此念念不忘，”谢云继续说道，“我很感谢你，希望你最终找到个可爱的女孩儿，到时候可得好好对她，呵呵。不过你也得感谢我吧？要不是和我分开了，你还不会为理想努力呢，不会当上记者呢吧？这可是你老跟我念叨的理想了。”
　　“是，还真是感谢你。”我想起了分手时的那个晚上，自己在民族饭店前咬牙切齿发誓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场景，想起老刘说我至今一事无成时，自己黯淡的心情，“不过这行业也不行了，特别不景气，干这么多年待遇反而不如从前。我最近开始琢磨跳槽的事情呢，人总得实际点儿了。”
　　“恩，换换也好，多尝试些新鲜的东西。我这次出国就是这想法，充实充实自己，顺便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什么样子。”
　　我告诉谢云美国不错，我曾经趁着一家企业办展的机会去过一次，因为时间有限只逛了西海岸的几个城市，印象很深。比如在加利福尼亚的阿纳海姆小镇，在棕榈摇曳的街道上凝望迪斯尼乐园晚上升腾的焰火；比如拿着瓶蓝带啤酒，在拉斯维加斯的号称世界最美的夜色中一家家赌场地乱窜，试图挣些资本主义的零花钱；比如在大峡谷迎风远眺，感叹造物的神奇。谢云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如同十几年前那个元旦的夜晚一样，眼睛里充满了憧憬。不过我知道，这个憧憬里没有我。
　　接着东扯西扯地聊了聊美国的生活，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等两人的咖啡喝完，谢云要回家了，我说等手续办好别忘了通知我。分手的瞬间，我想到这次聊天也许是俩人最后一次了，念头转到这里，不免有些伤感。我突然发现和谢云谈话期间自己的玩笑有些做作，呵呵，可能毕竟是初恋，再怎么漠视也会在心中留下永远的痕迹，所以只能刻意掩饰心里的怅然？
　　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问自己，可没有答案。

　　送走谢云，见单位也没什么事情，就和编辑打个招呼，然后去老刘家。路上遇到个以前的大学同系不同班的同学，热情地招呼我的名字，我们站在街边聊了很长时间，听他讲母校已经和一所著名大学合并，所有学生都去新址上课去了，旧址租给了一家技术培训中心，没想到这家培训中心竟然在操场上大兴土木，盖起了六层的宾馆，学校正和人家打官司，但据说合同上有漏洞，肯定打不赢，估计是当时的校领导拿了回扣。感叹完学校的旧颜巨变，他接着又说起同学们的近况，薛戎玩金融出事了，判了六年；魏淼找了个瑞士女人结婚了，现在在苏黎世带国内旅游团；杨毅江最厉害，当上了一家著名旅行社的总裁。这些名字我有的记得有的全无印象，但肯定都在那个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的校园里一起待过几年，吃没有油水的、往肚子里塞多少张都不饱的馅饼，偷学校甬路旁种的柿子和石榴，坐在宿舍楼门口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往女生并一一给她们起外号。
　　临分手我们留了电话，可我从始至终想不起这人的名字。

　　老刘家在四惠的一个小区里。紧邻地铁站的这片住宅近几年房价直往上窜，已经比老刘买的价格翻了一番还多。“让你丫那时候光造！哪怕买股票也成啊，傻了吧？”每次抱怨房价高，老刘就这么教训我。
　　进门的时候，老刘正往墙上挂一副破画，青花瓷的背景下，两个露着雪白大腿的舞女样人物端着酒杯摆出奇异的诱惑造型。我说你别把精神污染搞到家里，他说这是从798工厂淘来的印象派画作，古典与现代通过象征中国的瓷器完美结合在一起，别看画家长得跟二百五似的，以后这孙子的画肯定能在国际市场流行。然后老刘打电话给楼下餐馆，叫了几个菜和一斤肉饼，便拉我坐到餐桌前，打开瓶小糊涂仙。
　　“低度的，这儿有花生米，中午炸的，先喝着。”
　　“你这孙子可以啊，怎么说辞就辞了？社长人家也没给你小鞋穿啊。”我没来得及举杯就急切的问。
　　老刘摇摇头，夸张地吧嗒一口酒，发出过瘾的滋滋声响：“呵呵，和他真没关系，就是我不想干了，前一阵儿有个朋友找我，准备合开个图片社，地方都找好了。”
　　“这也用不着不上班啊，让他管着呗。”我很不理解。
　　“还有，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可能准备和马丽结婚了。”
　　“啊？”
　　“呵呵，我结个婚惊着你了？”老刘把我没夹起来掉到桌上的花生米扔进烟灰缸，“到岁数了，也该结了，也不能让大家心老悬着，以为我有病呢。再说，马丽也不错。”
　　“为什么呢？这么快爱上了？”
　　“靠，你别问为什么成不？我琢磨清楚了肯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他妈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你再和我一探究哲学问题，没准心又凉了。别害我。”老刘半真半假地说。
　　于是我也就不好再问。老刘拉着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告诉我辞职主要原因，是结婚后准备国内和马来西亚轮着住半年，也许那样才是该享受的生活。并告诉我最近不断去宜家采购小零碎，还准备换家具，以后这里就是和马丽的小窝，马丽想在北京再买处大房子，写俩人的名字，可自己拒绝了，说等挣钱了各掏一半儿。然后便是云山雾罩地告诉我马来西亚的风情万种，我说你丫去过么？他说梦里依稀。
　　我走的时候老刘已经喝多了，还要东倒西歪地执意送我，被我死活拦住。在楼梯口，这厮扶着栏杆拍着我的肩膀，嘱咐我出门打车。
　　“别…别坐地铁，打车，打黑…黑车也成，没票不报销，没所谓！享…享受生活。”
　　“去你妈的，打个车就享受生活了？”
　　老刘笑了，看来没醉透，还能听懂我说话。我劝他赶紧回屋锁好门，以免小偷进来享受他的生活，老刘满嘴酒气地说不怕，然后唧唧歪歪地就说不成整句了，我把这厮推了回去，帮他撞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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