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五相亲记

　　只要是能开成门脸儿的民房，基本上都凿墙砸窗地装修成了酒吧，一家挨一家密密麻麻，这是我对后海这片号称北京唯一的中央湿地的印象，因此，当我和盛斌挤过人头攒动的荷花市场，跟着举着小旗的旅游团队后面慢腾腾拐到义山庄酒吧时，还真是暗暗称奇，曾经多次来后海，却始终没注意这喧闹的地方，还藏着一处如此宽敞的院落。
　　不过院落虽说挺大，如今也是被几十张酒桌挤了个满满当当。极品和几个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占着临近院门的一张桌子，见我走进来，连忙站起来招手，几个同伴互相挤挤座位，给我和盛斌腾地儿。
　　“呦，真是随叫随到啊！”极品一个女伴在旁边故意高声说道。
　　“去去去。”极品瞪了那女孩子一眼，但脸上仍旧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落座后，一个很开朗的男孩儿张罗着让大家自我介绍。包括极品在内的三男二女都是在北京经济大学读书时的同学，他们倒是纷纷自报家门，可闹闹哄哄地也没记住名字和职业，就看到一张张年轻的红红的脸，看来已经喝过不少了。盛斌很有眼力见儿，看到桌上并无多余的啤酒，便招呼着服务员再来一打，很开朗的那个男孩则客客气气地递烟。趁着盛斌和对方几个人虚头巴脑寒暄的时候，极品用胳膊肘不引人注意地捅了捅我，悄声问：“你这头是怎么啦？”
　　“采访时不小心受的伤。”
　　“严重不严重？”
　　“还行，没什么事儿，要严重就不会只贴这么小块儿纱布了。今天是谁生日是么？怎么想起叫我喝酒来了？”
　　“我们几个难得来酒吧玩，什么都不熟，记得上次吃饭你说老来后海，就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不愿意？不愿意我可不会拦着你走”
　　“愿意。”我答应道，之后便不再做声。
　　无论和谁说话，也无论什么话题，只要不是特别严肃的关于工作的事情，我都习惯了嘻嘻哈哈的口吻，物以类聚，像老刘、盛斌等等也都是一路货色。可惟独面对极品，我说话很拘谨，表情也很沉静。也许是很少见我这副样子，刚坐了没多久，盛斌就偷偷问我今天怎么装的像大尾巴狼一样，是不是看上旁边那姑娘了，所以假装高深莫测。
　　“别废话了，少喝点酒，这么快一瓶没了。”我劝盛斌。
　　“既然喝就喝高兴，反正车放医院了，放开点儿没事。这地方不错啊，地方大、敞亮，而且酒还便宜。”
　　一桌人觥筹交错喝了半晌儿，眼看快十点了，我暂时告假，走出院子找个僻静地方糊弄糊弄社长，免得一会儿喝得高兴忘了这碴儿，实在是对不起人家一番折腾。听到我主动汇报，电话那边社长的声音透着高兴，关切了好半天，最后嘱咐我务必“好好在医院休息”。挂了电话，我也不想急着回酒吧，便踱步到湖边找了个长椅，呆看着环湖的灯影旖旎。
　　最近一段时间不经常来后海了，上一回还是和杨玲那次约会。像老刘曾经说的那样，后海也没有太大意思了，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嘈杂，已经失去了起初的宁静淡泊味道，媚俗气愈发浓重，和后期的三里屯酒吧街有的一拼。想起杨玲，我看时间不算太晚，稍微犹豫后便按了几个号码，片刻，杨玲好听的声音一下子随着湖面的柔和夜风飘了过来：
　　“哦，是你啊，好久没联系了。还好吧？”
　　“还成，最近有点儿忙。没打扰你吧？猜我在哪儿呢？”
　　“我可猜不出来。”
　　“后海，恩，不是，不是上次那酒吧，不过离的也不算太远。”
　　“你又去啦，和谁一起去的？又是相亲呢吧？哈哈！”
　　听着杨玲说相亲时的口气如此轻松，我顿时感到些许失望：“呵呵，怎么是又呢？和几个朋友。你挺好的？”
　　“还行。你呢？遇见合适的没有？”
　　“哪儿那么巧就遇见啊！光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了，也没看见谁举着爱的号码牌啊！”
　　“什么意思？”
　　“哦，没事儿，”我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什么时候出来坐坐吧。”
　　“等有时间的吧，我们现在挺忙的。”杨玲边说边打了个呵欠。我道了晚安，礼貌地挂了电话。

　　回到酒吧，极品很不高兴：“还以为你偷偷溜了呢！快来快来，大家都等着你开始游戏呢！”
　　“我不说了么，给单位打了个电话。玩什么啊？”我说着，边坐回盛斌和极品中间。
　　“真心话大冒险，会么？”那个挺开朗的男孩儿说道。
　　“现在还流行这个啊？很久以前倒是玩过一次。”
　　那男孩儿大咧咧地一笑：“现在哪还有什么流行不流行啊，随心所欲吧。刚才我们正好聊起这事儿呢，去年美国电视上有一档真人秀，只要如实回答21个问题，就能拿50万美金走，节目火的一塌糊涂，那问题问的，啧啧。可惜国内还引进不了，要不我们就做了，准火。”
　　“哦？你是做什么的？”我好奇地问。
　　“跟您一样，做媒体的，我在北京电视台。”
　　“什么频道啊？”
　　我刚问一句，就被极品打断了：“别磨叽了，让大家都看着你们俩大男人嘚吧嘚吧的，赶紧开始冒险！”
　　那男孩子吐了吐舌头，于是不敢再理我，开始讲起了游戏规则，结果，他那套确实显得繁琐的规则还没说完，就被极品否决了，按她的说法，直接七个人先手心手背，胜出的有权提问其他任何一人任何问题，不许说假话，如果不想回答，可以选择喝酒但必须一口喝半瓶，或者按照提问者提出的要求完成一件事。
　　“那说好了，不带生气的好么？”电视台那男孩儿望着极品。
　　“当然，好像我老爱生气似的，切！”极品很不耐烦。
　　“你以为呢。”男孩小声嘀咕一句。

　　游戏最初，问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问题，充其量是活跃了气氛，比如“你上大学作过弊没有”、“你妈妈是不是最喜欢你”之类的弱智问题让大家很是轻松愉快。随着酒越喝越多，我和盛斌与极品的同学越来越熟悉，提问也开始渐入佳境。
　　轮到一个男孩儿提问时，这男孩儿让极品的女伴说出和几个人上过床。我赶紧扭头看了看极品，生怕她发作，可也许是酒喝的不少的缘故，极品竟也没有什么反应，还饶有兴致地告诫着女伴不仅要回答，还要学会快速抢答。
　　“拒绝回答。”那女孩儿不好意思地捂着嘴笑。
　　“那喝酒吧！”大家宽容着。女孩儿拿起酒瓶刚喝了一口就咳嗽起来，趴在桌子上摆手示意不能喝了。
　　“这个，就不太好办了，”盛斌在旁边沉吟着，表情很是阴险，“实话也不说，酒也不能喝，要不这样吧，初次见面，我说句公道话，你亲他一下就算过关了。”说着一指电视台那男孩。
　　女孩儿又是一阵忸怩，架不住周围的同学一阵起哄，便飞快亲了男孩儿脸一下，赢得一片热烈掌声。我边鼓掌边偷偷对盛斌说千万别玩过了，盛斌凑到我耳边嘀咕着：“你傻吧？我这儿做善事呢，你看不出这俩眉来眼去的？窗户纸捅开了已经，肯定明天就是一对儿。”
　　接下来轮到那女孩儿提问极品，问题是“你爱过谁，为什么爱”。大家纷纷抗议这问题缺少技术含量太容易回答，不许在游戏中徇私情，那女孩儿咬紧牙关死不吭声，于是也只好由着她。极品很痛快地说当然爱过，这倒激起我的好奇，于是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看她。
　　“我爱了三年呢，长不长？从高二开始，直到大学一年级，心里装着的都是他。”极品脸上是极普通的笑，可眼睛里闪着光彩，这使得整个人一下子生动起来，“高二时那男生转学来的，就坐我前面，我第一眼其实根本没在意他。”
　　“那为什么爱他呢？”盛斌追问。
　　“我也不知道，他长相挺一般的，学习还跟不上。现在想想，真是鬼迷心窍了。反正我们班男生都……，都那个什么，可偏偏这个男生却很少正眼看我。想想就生气，我怎么就爱他三年呢！”
　　“别说没用的，后来呢？有什么亲密接触没有？”电视台那男孩儿大声鼓噪着。
　　“就是有一次写黑板报的时候我从椅子上差点掉下来，他把我给抱住了。”
　　“没了？”
　　“没了。”
　　“这叫爱啊？这叫喜欢，叫单相思！”大家颇觉失望。
　　游戏继续了几轮，极品的女伴儿赢得提问权，选择了盛斌：“他以前爱过没有？以前爱的人现在在干嘛？还有联系没有？”，那女孩儿指着我。
　　“爱过爱过，”盛斌喝酒之后话格外多，“爱的那叫一个深，恋爱谈了五年，然后又私底下琢磨人家好多年。现在那女的离婚了，前一阵子人家俩见过一面，回来跟我这儿说没啥感觉了，也不知道真假。反正他这人从上学开始就总是鬼鬼祟祟的，多愁善感。”
　　“哦。”那女孩儿扭头看了极品一眼，带着会意的笑。
　　轮到我问盛斌了，可我实在不想当着这帮生人问什么隐私，就让他说说对真心话大冒险这游戏的看法。
　　“这问题能显出我水平来，高兴！”盛斌耍着贫嘴，“这人啊，有很多平时没时间深究的想法，整天忙得要死，周围人家谁也不问，慢慢地自己可能都忘了。可这游戏好啊，也许就把藏在你内心最深处的那些东西给刺激了一下，你可以不回答，可以选择喝酒，但你总得想想这问题吧？没准儿你能就手儿琢磨琢磨，自己还做了什么亏心事儿，想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爱过，到底爱谁，为什么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一点，”我补充着，“当你不回答，选择喝酒的时候，你可以想想，自己活这么大，有多少次是在逃避真实呢？”
　　“行了行了，别成研讨会了。”极品制止了我试图走向深刻的意图。又玩了一会儿，轮到极品提问了。她转向我：“我提问你吧，你最近一年，不，最近三个月，有没有一见面就喜欢上的女孩儿？”
　　“有。”我想起了杨玲。
　　“有？她是谁？”极品追问着，表情显得很紧张。周围人也都笑着盯向我，其中那女孩还特意瞟了一眼极品。
　　想了几秒钟，我立刻要求喝酒了。

　　十二点的时候，我和盛斌把极品以及另外一个顺路的男孩送回家，然后到盛斌家凑合一宿。路上，我一直在想着我回答的那几个问题，想着曾经一见钟情的杨玲，想着盛斌说我这些年始终念念不忘的谢云。呵呵，当这些年我想起她的时候，和别人结婚生子过日子的谢云从来不会想到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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