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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
宋岩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早上来的。
尽管下了雨，他还是坚持着晨跑的习惯。
推开店门的时候，宋岩身上的白色运动装微微有些湿，头发也不太妥帖，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自然。
“欢迎光临。”
宋歧刚刚送完一盘小菜，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他扬起声音说道。
说完，他回头望去。
当看见门口熟悉的面孔时，宋歧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了一下，他拿着空盘的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
转了两下盘子后，他终于打声招呼：“哥。”
宋歧和宋岩的关系挺尴尬的。
自从小的时候，宋歧就害怕自己这个哥哥，但时至今日，他也没弄清楚自己的害怕，究竟是因为什么。
宋岩总带着笑，看起来并不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很亲切。
但宋歧每次见到宋岩，都像是小职员见到老板一样。
战战兢兢。
宋岩和宋歧随口聊了两句。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三个多月。”
“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姜哥人不错，很照顾我，莫……”
没等到宋歧开始说莫衡，他的话就被宋岩点头打断：“是不错。”
宋歧半句话卡在嘴里，没敢接着说。
……
厨房和用餐区没有明显的隔断，相互连通，因此，声音也传得远。
莫衡听见宋歧和宋岩之间的对话，走了出来。
宋岩偏头时，正好对上莫衡的视线。
他很细致地将莫衡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想借此发现，莫衡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莫衡的长相恰好卡在“令姜显感到满意”的那条线上，他的穿着则完全融入“餐馆”的环境，没什么特别之处。
真正让宋岩印象深刻的，应该是莫衡的目光。
形容起来，像石头一样坚硬。
在宋岩打量莫衡的时候，莫衡也在看宋岩。
“坐，想吃什么？”
莫衡问他，语气和面对其他客人时，没什么不同。
宋岩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从背包里拿出眼镜布擦了擦眼睛，问道：“姜显不在？”
莫衡在宋岩对面坐下，抽出一张菜单递给他。
“他昨天睡得晚，现在还没起来。”
宋岩接过菜单，看了下墙上的电子钟。
八点半。
他听出莫衡这句话中若有若无的深意，轻轻笑了下，低头在菜单上勾了几笔。
“就这些。”
莫衡准备起身离开。
宋岩叫住他，将菜单转交给站在一边、有点局促的宋歧。
“让宋歧去准备吧，我们聊聊。”
听见这句话，宋歧仿佛如释重负。
……
莫衡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问宋岩喝不喝，宋岩摇头。
“想说什么？”
宋岩双手搭在桌面上：“见到你本人，我还是很惊讶的，以前，我对你的了解，一直是通过姜显的叙述。现在看来，他描述的，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宋岩仔细回想着曾经的交谈，试图总结出某些结论，但是最终，他只是说道：“我形容不出来。”
宋岩转了话题问：“你们大学时候就认识了？”
莫衡点头。
“姜显当时是怎样的人？”
“喜欢笑，很吵闹，闲不下来。”
“那和现在很不一样。”
“嗯。”
宋岩的问题暗含了尖锐：“你觉得，他变成现在这样，和你有关系吗？”
宋岩以为莫衡会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一些激烈的情绪。
或许是后悔，又或许是愤怒。
但是，莫衡只是平静地看了对方一眼，直接说道：“有。”
宋岩沉默。
莫衡回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宋岩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莫衡会提出这样的假设，并且放到明面上来和他讨论。
他对莫衡有了些改观。
宋岩认真了几分，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姜显需要的，是有个人把他从黑暗里拽出来，而不是有个人，陪他一起站在原地。”
“你尝试过了？”
宋岩摇头：“他对我的话很抗拒，效果微乎其微。换成你，他应该能听进去一些。”
这次是莫衡没说话。
“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辛苦。”
宋岩笑了笑：“谈不上辛苦，我有私心，从一开始就有。我原本以为，如果我能够让姜显的病情好转，他会减少对你的依赖，但后来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用‘病’来维系的，你们之间夹了太多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似把你们分隔，但实际上却越缠越紧。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数不清的死结，没人拆得开。”
宋歧把几道菜和两瓶酒送上来的时候，宋岩对莫衡说道。
“一起喝一杯吧？”
莫衡和宋岩碰了下杯。
……
姜显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临近上午十点，宋岩已经离开了。
“宋岩来过了？”
姜显环顾四周，看着有些空的店。
“嗯，半个小时前走的。”
姜显抓了抓头发：“怎么也没叫我起来？”
莫衡洗完手，用毛巾擦干，他走到姜显面前，手指轻轻穿过对方的头发，替他把头发理顺，然后用拇指抵了抵姜显的额头：“你睡得沉。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约了之前要做采访的那个公众号，隔了这么久，本来没抱什么期望，但却出人意料得顺利。我说要换个采访的内容，他们也同意了。”
“在T市？”
姜显点头：“嗯，我会在那边停留两天，等到采访的事情全部结束，就往S市走。”
莫衡问他：“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
莫衡拉着姜显坐下来：“我把餐馆这边的事处理完，也回去。”
“餐馆要怎么处理？”
“小宋和我说，他打算买下来，和几个同学一起继续开，他说很喜欢这里。”
姜显笑：“几个同学？多半是想和女朋友一起开，不好意思和你说。”
莫衡微怔，他没想到这一层。
“也挺好的。”姜显说道，“你之后会做什么？还要继续当老师吗？”
“给几个线上课程的机构投了简历，如果顺利，应该会开始做网课。”
姜显有点讶异。
雨停了，窗外明亮起来。
姜显顺着光线，看见几个月前，他们预留出来的涂鸦墙。
空白已经不存在了。
现在墙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画。
有些成熟、有些张狂，也有些源于孩童笔法的稚嫩。
颜色混杂。
姜显想到，可能在不久之后，他又将重复曾经的职业，以画画为生。
但画的内容，会不太一样。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都找到了新的方向。
在姜显看着墙面发呆的时候，莫衡碰了碰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枚钥匙，然后握紧。
温热蔓延。
“到S市之后，回我那里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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