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对食是鲛人

　　紫檀大案上，烛火时不时晃动火光，映得室内光影都晃了晃，魏出随意将手搭在上面，有一下没一敲着案几，他的头微微垂着，眼睑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阴影，教人瞧不清是个什么神色，似是已经平静下来，又像是山雨欲来。

　　间一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想到查到的事，一向平淡无波的心境竟有一分憋屈。

　　不过一瞬，间一单膝跪下，如实一一禀报：“……丽嫔使了手段夺得圣宠，圣上宿在静元宫多日，听了她的话，将人许给大人。”

　　魏出听得一丝不漏，扯了扯嘴角，轻柔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透着几分杀机：“待圣上腻了，这后宫也不需要她了……”意犹未尽，间一却将头低下两分，低声回了个“是”。

　　又似想到什么，狭长的凤眸斜扫间一一眼，间一得了大人的意思，接着开口：“圣上许给大人之人，正是之前见过的宫女阿鲛。”

　　魏出倏尔短促笑了一声，压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原来是她……”忽而变脸，眼里闪着阴狠毒辣的光，“本督不该留她！”

　　烛火“噼啪”一声响，窗外正暮色沉沉，许是感受到这里压抑的气氛，外面竟连个虫鸣声也没有，生怕惊动了煞神。

　　间一退下后，魏出静坐了半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从大案里的暗格中拿出一卷画卷，借着烛光缓缓打开，一个女子渐渐出现在上面，待完全展开后，那女子竟半人半鱼，正破水而出，好奇懵懂地盯着画卷外的人，烟青色的鱼尾若隐若现，尾鳍上那一抹浅蓝显眼之极。

　　只是画上女子容貌却不甚清晰，只有一双眼睛灵动至极。

　　魏出似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略略回避，竟是有些不敢，好些时间后，他才敢正视，指腹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眼中渐露痴迷之色，他缓缓把脸贴在上面，轻声哄着那画卷中人，细细听着，也有一分忐忑不安，“你都听到了对不对？没关系，我身边不会有其他人，你信我，那个宫女不会活得长久。”

　　夜还很长，都督府中那间书房里却亮了一个晚上。

　　面见圣上的第二日，没有任何声张，一顶小轿摇摇晃晃地从都督府小门抬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待轿子完全进去了，小门倏尔闭上，一眼望去，安安静静的，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都督府里的人知道，这府上来了个女子，竟是大人的后院之人。

　　阿鲛昨日从丽嫔口中得知圣上已将自己赐予大人，今日就是他们大婚之日，初初得知，阿鲛惊悸交加，唯恐又是什么针对大人的阴谋，果不其然，丽嫔又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话，总结来说就是她是丽嫔的人，今后在都督府中需得俘获大人的心，若有朝一日她登上了后位，好处也是少不了她的。

　　她回到房中后一直闷闷不乐，她想报答大人，但不是以这种方式留在大人身边，阿鲛想，大人一定觉得自己别有所图，一想到这，阿鲛心中越发低落。

　　丽嫔选她去想必也有两层思虑在，其一她曾和伏蝉一处，丽嫔恨不得杀而快之，此去都督府一途，嫁于阉人，对她来说是一种折辱。其二，她曾说她心悦大人，嫁到府上孤单一人别无所依，只有把丽嫔作为后盾，一旦她得了大人的宠爱，对丽嫔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可惜，丽嫔打的一把好算盘，却未曾想过阿鲛根本不把丽嫔当做靠山，也并不会配合她设计大人。

　　但事已至此，圣上金口玉言，想必也不会收回成命，阿鲛唯有老老实实备嫁。

　　次日一大早，天还雾蒙蒙的，她被叫起，层层叠叠往身上套了好几层，又有宫女为她梳妆打扮，等装扮好后，阿鲛甚至还未从镜中看自己一眼，就被人推进了小轿。

　　没有良辰吉日，没有炮火鞭炮，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送亲接亲的人，一路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送嫁的宫人，阿鲛能理解，大滦从未有过太监娶亲的说法，更多是对食，且不被人所知，想大张旗鼓地过门，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她进了都督府后，那些宫人立即就消失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喜床上，外面天光大亮，晨起的小贩开始叫卖，阿鲛想，从古至今，她大概是第一个天还未亮就出嫁的人了，坐在新房中，屋外寂静无声，丝毫没有喜庆的意味，阿鲛不知道的是，前面贺喜的人也仅有寥寥数人，大眼看去，都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几人喝了魏出的喜酒就匆匆离开了。

　　眼前一片红遮了目光，只能看见脚下那方地，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阿鲛本来算平静的心忽然有些紧张，一双纯黑的靴子兀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阿鲛双手绞在一起，悄悄垂下了眸子。

　　魏出居高而下冷冷盯着面前的人，小动作全都收入眼底，不自觉露出一丝讽笑，抬起手打出一阵掌风，红盖头轻飘飘被吹起，落在了地上，女子惊讶地抬起眼睛，一双清透的眼睛映着他的身影。

　　魏出缓缓收回手，弯腰与她平视，黑幽幽的眸子里风涌云动，“嫁给本督，你高兴吗？”不等她回答，魏出又自顾自地说：“本督不高兴，你占了她的位置，你说，本督该如何罚你？”

　　轻飘飘的话落在阿鲛耳中，颇有些心惊肉跳，她从不知大人心中竟已经有人了，那……那她前世看到的景象是她猜错了？或许其中另有隐情。未等到她想好，大人的声音又响起，“本督暂时不会杀你，但这后院，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做奴婢的，就该有奴婢的样子。”

　　魏出话说完，也不欲多留，他满心厌恶，这种满心利欲的人，不该污了他的后院。

　　阿鲛回过神，那一丝兰香尽数消弭在空气中，她倒没有因为大人的话有什么失落，本就不是为了嫁给大人，若是留在这府上能为大人做点什么事，即使是端茶倒水洗衣，也算是报答了一点点恩情，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一丝羞赫，她竟然以为大人心悦与她，现在看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从羞赫的情绪中出来，阿鲛这才注意到，她所在的房间除了她身下做的这张床是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房中其余物件和平常的样子别无两样，她忽然想起，大人刚刚身上穿的也是常服，想来是不满这桩婚姻吧。

　　阿鲛叹了口气，屋外有人走进来，面容沉静，“姑娘，大人吩咐了，从今往后，姑娘与我等同吃同住，大人还说，姑娘即是宫中女婢，那也适应了做下人的生活，这府上的活计，以后都有姑娘的一部分。”

　　阿鲛仔细听完，站起身点点头，“我知晓了，还请姐姐给些时间容我拾掇一下自己。”

　　刘絮凝听了这话稍稍惊讶了一下，她本以为就算她不会发怒，至少也会露出一番受到耻辱的姿态，但没有想过会这般从容。惊讶从脸上一闪而过，刘絮凝看了看她身上的装束，也点了点头，退出房间守在门外。

　　阿鲛坐在铜镜前，头一次看见自己身着嫁衣的样子，镜中的女子一身大红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冰肌玉骨，天然绰约，清透如玉的眸子一眼望去如水微漾，温润犹泽，头略略偏移，凤冠流苏相碰，声音悦耳动听。

　　取下沉重的凤冠，头上猛然一轻，让阿鲛忍不住重重呼出一口气，随手将一头乌发挽起，开始换下身上的嫁衣，许是得了大人的吩咐，在床的一旁叠放的有府上婢女的衣裳。

　　刘絮凝听着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不在焉地想屋里之人看起来倒也是个好相与的，那自己也不必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了，不一会房门就被打开，从里间走出来的阿鲛身着一身婢女衣裳，羞赫地朝刘絮凝笑笑：“让姐姐久等了，我们这就可以走了。”

　　刘絮凝点头，带着阿鲛在府上七扭八拐，来到了一间下人房，阿鲛抱着自己的包袱走进去，细细打量了一番，屋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茶壶和几个杯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下午你去找刘管家，会有人给你安排活计。”刘絮凝告知了她管家平日在的地方，说完后就离开了这里。

　　阿鲛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直到此刻，她才敢放松下来，从宫中到都督府上，她甚至连木鸢姐姐的面都没有见到，此事也没有告知她，不知道再见又是什么年月了。

　　时间挨到下午，阿鲛按着刘絮凝说的地方一路寻了去，刘管家是个发胖的中年男子，一副笑眯眯和蔼的样子，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没有露出丝毫轻视，按照府上的规矩给她安排了活计。

　　她被排到了浣衣房，负责府中换洗下来的衣裳。偌大的庭院里，婢女面前摆了一个大木盆，里面堆满了脏衣服，阿鲛进来后，吸引了庭院中的注意。

　　领她来的刘管事笑脸依旧，拍拍手召集了所有人：“这是新来的婢女，往后就与你们一同共事。”

　　刘管事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样子，但说这话的时候却不容置疑，婢女中多是唯唯诺诺，看起来竟怕极了他

　　阿鲛不是傻子，看到这也知晓了刘管事并非表面这般样子。

　　交代完事情，刘管事就离开了浣衣房，剩下的婢女偷偷打量阿鲛，她们早知道府上有了女主人，可谁都没想到这才刚来就被大人如此折辱。

　　人群中有异样的眼光，阿鲛一律不理会，学着她们的样子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个木桶旁边，捋起袖子就开始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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