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

　　商行舟闻言一愣。
　　他仔细观察面前的青年，黎期和他一样的年龄，却更瘦一点，皮肤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出一种看不到血色的白。
　　进门时带的旅行包放在身边的桌子上，黎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又冷淡的表情。

　　过去的日子里，商行舟一直把黎期看作自己的对手，唯一让他跃跃欲试、想要去挑战的人物。
　　他很明白“同行相轻”这个词，他不喜欢黎期，黎期也看不惯他，这个表情理所当然地被他认为是黎期不喜外在的表现。
　　可是现在，他突然品出来一点不一样的意味来。

　　他曾经奇怪过黎期的性格，觉得他没有同事说得那么睚眦必报，办公室间的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词。
　　现在看来……毫不收敛自己的气焰，宁愿用草稿也要压一压他的威风，黎期今晚在他面前露出的，可能才是他的真面目。

　　那之前黎期那么表现，只能引向一个答案——他的确难以为继，却又把茂林放在心上，不惜一切代价要为技术部寻找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现在黎期要走了。商行舟黑进航空公司内网看过他的行程信息，只买了飞走的机票，没有买回来的。
　　这个念头没让他觉得高兴，反而心里更难受，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无处可发。

　　黎期不欲与他多说，过来合上电脑装进包里，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还要去机场，他不想再在这里久留。
　　还没走出门，身后商行舟突然开口：“你错了，你不应该选我。”

　　“为什么？”黎期回头问。
　　“你想为茂林选一个接班人，可是你忘了，你留下的烂摊子太大。”商行舟说，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不知道在嘲笑什么，“我之前一直认为是这烂摊子太大，现在才明白是我不如你。”

　　黎期不禁心惊，盯着他问：“不是说智能助手3.0一切顺利，已经开始测试，年底就能上线？”
　　“已经开始测试了，年底能不能上线……就是另一回事了。”商行舟想保持住笑容，却没做到，只能徒劳无功地抽了抽嘴角。

　　“怎么回事？”黎期皱起眉头。
　　“理论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开始测试之后，丝毫看不到能投入市场的希望。无缘无故地宕机，把人从里世界里直接踢出来，一个多月都是这样。”

　　黎期的心猛地下沉，旅行包突然重得勒手。
　　一瞬间他心里有些怨恨。
　　商行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就不能让他走吗？告诉他还有什么用？

　　“现在跟我说这些没用，”黎期生硬道，“我帮不了你。”
　　“我只想说你选错人了，”商行舟说，“你该找个和你一样的天才，而不是我。”
　　骄傲与恣肆尽数从他身上褪去，仅剩被挫败打击得伤痕累累的残躯。

　　黎期看着他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商行舟的确不如曾经的他，却是他能找到的最优秀、最适合茂林的人。
　　他不喜欢商行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但你还能行。”沉默之后，黎期开口道，“你还能继续做研发。”
　　“我写时间迭代的时候，也遇到过无数bug，每两个星期就要推翻所有东西，从头再来一次。”
　　“无论你现在遇到了什么困难，终究会有能够解决的一天。”随着话说出口，黎期的内心仿佛也跟着坚硬无比，“我不会看错人，以后茂林还需要你。”
　　他嘴唇翕动：“可是我要走了。”

　　商行舟忍不住抬头。
　　他心中方才的怨气不知为何已经散尽，仅剩下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他甚至坐立不安起来，他应该说点什么来安慰黎期，可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黎期最后似乎想皱眉，又好像终于放开了什么，居然轻轻笑了一下，“但希望你能带着茂林越走越远，祝福你们。”
　　每一个时代，每一个行业都会有无法避免的新旧交接，但处于其中，太难释怀。

　　“你要来看看智能助手3.0吗？”商行舟突然问他。
　　“啊？”黎期愣住。
　　“虽然还在测试，但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商行舟说，“我觉得你可能走之前想再看看？说不定还能帮忙改改bug。”

　　他重拾了希望的火焰，终有一天他能比黎期强。
　　商行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他掂量了一下，对明显处在犹豫中的黎期说：“你今晚还要来茂林看看，在茂林这么多年的感情，无论谁都难以割舍。你九点的航班，再多留一两个小时也没什么影响。”

　　黎期默认，站在一旁看着商行舟熟练地开启空间栈。
　　他没放下包，却也同商行舟说的一样，舍不得走，想再多看看。

　　“这些是第二批系统，”商行舟拉开抽屉，抽出几个精巧的盒子，里面是一排排软芯片，“但是依旧有九成进不去里世界，去了就要被弹出来。”
　　“代码呢？”黎期忍不住走近几步问。
　　商行舟早有预料他要问这个问题，用下巴点了点空间栈屏幕：“这儿。”

　　繁多的衍生项目不提，黎期细细将核心代码一行行看过去，眼睛从屏幕上移开时，还带着没有消去的惊叹。
　　“精妙绝伦……”他低声道，“没有想到你们能做得这么好……”

　　商行舟苦笑一声：“没有用的，测试的时候外强中干。”
　　“完全没有道理，”黎期紧绷面色，他不搞研发，却不可能看不出代码的好坏，“这应该就是对的，没有理由宕机。”
　　任由黎期拿起一个软芯片仔细端详，商行舟摇摇头：“整个技术部找了大半个月都没找出来问题。”

　　“这里面是什么判定的系统？”黎期抬头问他。
　　“测试用的，都是些花架子，这一批应该是影响外貌方面的。”商行舟看黎期已经开始找安装仪，补了一句，“你要想试也行，不过提前提醒你，可能就根本进不去里世界。”

　　“什么样的概率比？”黎期问他。
　　“百分之八十九进不去，进去的人中有一半会在一分钟内被弹出来，最长的待到过十二分钟。”

　　黎期简单地点了下头：“时间轴？”
　　“七比九十，默认的就是。”商行舟说，技术部一直以来的测试都用这个比例。
　　黎期轻触三两下完成设置，带上手环直接走进传送门。

　　空间栈亮起成功运行的标志，商行舟讶异地扬眉，没想到黎期的运气还不错。
　　就算不能搞研发，黎期身上仍有大多数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经验，也许还真的能找到些许出路。
　　他坐到一旁，耐心等待系统宕机，空间栈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把人弹出来。

　　第三次看表，商行舟不知第多少次，犹疑地看向空间栈的方向——已经五分钟过去了。
　　之前也有人待过这么久，但是概率实在小得可怜……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查看空间栈的运行状态。

　　只看一眼，商行舟登时脸色煞白。
　　——宕机已经发生了，不是系统，是整个时间迭代！

　　.
　　茂林最喜欢用于测试的时间轴比例是七比九十，最喜欢用于测试的里世界则是唐朝小世界。
　　原因无他，唐朝小世界完成度高、兼容性强，bug少，又是技术部那些人最熟悉的里世界。
　　黎期来的也是唐朝小世界。

　　既然是开着上帝视角的测试，没人会考虑在小世界里可持续发展这个问题，都是直接跳到皇城——那里有一个NPC自动避开的后院，地板下面是唐朝小世界的总控装置。

　　惊异自己还不错的运气的同时，黎期脚一接触到地面，不顾脑中系统启动的喧嚣噪音，立刻启动手环。
　　——知道自己几分钟后就会被强制弹出，那就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要全方位地测试智能助手，不能像普通使用者一样仅凭自己心情嘻嘻哈哈，必须用里世界里的总控，按照章程上百个项目一个一个来。
　　商行舟的苦恼不无道理：来这里的测试员就没有一个能测完三项的，测试做不完，之后的调整修改便是天方夜谭、想都别想！

　　黎期的手环经过多次改造后，能够承担部分里世界总控装置的功能，测试速度更是比普通测试员快上三倍。
　　打开手环进入例行检测程序，他没奢望做多少项测试，但如果时间能有一分钟——换算成在里世界是十二分钟五十秒，足够他搞清楚一些情况。

　　“滴”，手环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黎期惊讶地看向手环，才开始运行的扫描停止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轻触几下中止键，依旧没有反应，他按住唯一一个按钮，试图重启手环。
　　没有反应。
　　甚至本应该暗下去的屏幕也还亮着。

　　不对劲儿。

　　黎期的直觉在脑内疯狂叫嚣，他抬起头。
　　现在应该是秋天，远处天边一群正启程飞往南方的鸿雁，张着翅膀却不飞翔，怪异地悬停在空中。

　　伸出手细细感受，刚刚吹得人衣衫扬起的北风也停了。
　　院内梧桐的叶子却还保留着飞扬的样子，随着不存在的风微微扬起。
　　时间迭代，七年来第一次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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