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始人每天都想跑路

　　商行舟的手指微微发热。
　　黎期就坐在他的对面，对方似乎动作慢了些，还操作着鼠标在屏幕上乱点。
　　商行舟毫不介意，压抑住兴奋的呼吸，“大度”地等待黎期做好一切准备。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整整两年。
　　商行舟知道自己很优秀，他也因为自己的优秀十分骄傲，骄傲到了有些傲慢的程度。
　　但是人们不会因为这一点对他进行任何苛责，没有人能不喜欢他这样谦恭得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才华所以有些自负的好学生。

　　他最优秀，他就读于最顶尖的大学，所有的课程都能拿到接近满分的成绩，组会上导师每每夸奖的都是他，院系最看好、拼命邀请留校的人才也是他。
　　他的人生还没有走过一半，却已经是光明坦途，他注定是明日之星。

　　然后他听到了人们对黎期的评价。
　　“黎期？就是那个少年天才吗？”
　　“得黎期者得天下！”
　　“这一个世纪恐怕都没有人能超越黎期。”

　　商行舟在上一家企业同样担任要职，听起别人提到黎期，往往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偏偏那个人还要补上一句：“要是咱们也有个黎期那样的人物就好了。”

　　不服和嫉妒全部被掩盖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每个深夜，商行舟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骄傲本性：他难道比不上黎期吗？
　　他不就是混着一行比自己早了几年？不就是借了VR崛起的大势？不就是因为当时行业内空白较多，可以做的东西比较多？

　　上天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两年前，黎期竟主动联系到自己，邀请自己到茂林技术部就职。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而之后，每年三千万的高薪，更上层对自己的殷切希望，以及黎期对技术部近乎撒手不管的态度，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个人不过如此，VR业界的神话不过是个谣言。

　　只是人们都一叶障目罢了——可气的便是他们都一叶障目。
　　于是商行舟白天带着微笑对别人说：“我也觉得我应该向黎期前辈多多学习。”
　　晚上则盯着天花板，在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算法，自己该如何将黎期光芒掩盖。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完全沉浸在屏幕中的世界，商行舟已经顾不得去看黎期正在干什么。
　　这个系统他已经构思了一整年，从未写出来过，却在脑海中推演了上千遍。工作之余、吃饭时、甚至在梦中，他反反复复不断完善着它。
　　它寄托于智能助手3.0，却又独立出来自成一体，这是最令他自豪的一点，系统保留了智能助手3.0的所有优点，同时能实现更多功能。

　　一个完美的系统。
　　现在的黎期凭什么跟他比？商行舟不求别人的认同，他只需要向自己证明自己比黎期更强。
　　过了今晚，他就是那个最强者。

　　没有任何思维上的滞顿，没有犹豫和思考，商行舟臻入化境。每一个字母、每一行代码都亲切得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他甚至不需要再推算，就知道它们会在编译器的作用下交织出多么美妙的结果。
　　就算今晚没有黎期，也必然会是毕生难忘的一晚。

　　黎期早已经停手，缄默地看着商行舟。
　　他的屏幕上甚至什么都没有，编译器最小化进任务栏，再过几分钟，电脑就会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被使用而自动进入待机模式。

　　刚才的怒气和冲动随着时间冷却，黎期能够仔细地观察商行舟。
　　对方的样子他很熟悉，他没有看错人，现在的商行舟像极了曾经的他。

　　商行舟对他的态度刺人极了，黎期不介意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
　　忍耐不是他的性格，仅仅限于一起共事那半年罢了。
　　当时是为了周焘和茂林，现在他马上就要走，不需要再给商行舟留面子，也不需要为了表面上的和谐共处强行隐忍。

　　但是商行舟挑了一个极好的时间。
　　要扬眉吐气就得赢，让商行舟心服口服才能找回场面。
　　现在他要怎么找回场面？就凭现在的他？

　　黎期嘴角绷紧，坐得笔直，现在除了他自己，谁也没办法给他信心。
　　商行舟那边似乎快到收尾，手速放慢，嘴角也挂上了笑容。
　　黎期忍不住点开编译器，想看看自己刚才写下的东西。但只看了一眼，他就又飞快关上，好像里面的东西会灼伤眼睛似的。

　　“看来黎工比我快一点。”商行舟把笔记本向后稍推，站起身道。
　　他的语气还算平淡，脸上的表情却暴露了心态，除了惯常的斯文之外，还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着急。

　　见黎期没有什么反应，他又道：“不如我们来读一下？”
　　黎期只是点了点头，把电脑推给商行舟，自己跟着走过去。

　　无论是什么样的系统，都要搭载之后，甚至要靠空间栈才能发挥出全部功能。编译器只能起一个辅助的作用。
　　要辨别一个系统的好坏，除了实证，便是靠眼力。

　　黎期接过商行舟的电脑，斜斜屏幕扫了一眼便放到一旁。
　　这在后者看来无疑是一种在蔑视自己，商行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反手打开黎期最小化的编译器。
　　只看了一眼他就笑了：“黎工，你这个没有写完吧？”

　　怪不得黎期能比他先结束，面前的分明是一份半成品，篇幅还不够他所写系统的三分之一。
　　黎期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没有，你先看。”

　　这还有什么看下去的意义？商行舟想直接宣告自己的胜利，但对方毕竟是“前辈”，这个时候还是要给他面子的。
　　按下一个键直接跳到开头，商行舟读代码的速度非常快，一目十行。如果技术部此时有普通员工在，会惊讶地发现其速度可以与编译器媲美。
　　这是多年孜孜不倦，将一门技术掌握到顶峰之后的结果。

　　黎期却没怎么关心商行舟，他似乎有一种没来由的自信，自己交出去的是一份挑不出毛病的报告。
　　他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那边商行舟已经快要看完，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拉到最后，盯着那突兀结尾的地方好几秒，才猛地抬头看他。
　　“你写的根本不是一个系统。”商行舟一字一顿地说。

　　黎期回过头来看他，没有说话。
　　商行舟又忍不住盯着屏幕翻那份不长的文件，反复几次，到最后，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鼠标。

　　“为什么？”他问。
　　说完商行舟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这一句问得太唐突太冲动了，他表情抽搐了一下，尽力平稳心神，重新开口。
　　“我的系统很优秀。”他说。

　　黎期点头：“看你刚才的状态就知道。”
　　“但是你为什么……”商行舟问他，“既然你可以——既然你可以写出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茂林？！”
　　怀着深深的怨恨和不甘，商行舟挫败地把脸埋进双手里，已经过了凌晨三点，他突然感觉很累。
　　“你甚至都不屑于写一个系统，”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沮丧，“既然你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个新项目来，又为什么要在这儿看我的笑话，很好玩吗？”

　　他写的是一个没有缺陷的系统，却也仅仅是一个系统。
　　黎期拿出来的东西虽然写了还不到一半，却是一个迥然不同的新构思，关于如何影响小世界里的NPC，如何通过这样的影响改善用户体验。
　　他大可以用黎期没有遵守“规则”来强说自己获得了胜利，但他做不出来，他不屑于做这个。黎期就是比他强百倍千倍，骗谁都骗不了自己。

　　“你想这个系统多长时间了？”黎期突然问，他已经坐在商行舟的电脑面前，认认真真地读他的代码。
　　商行舟没有看见，他将头往反方向偏了偏，拒绝回答这个侮辱性的问题。

　　如果是两年前的黎期，此时早已经怀着大仇得报的愉悦心情离开。但如今他却少有地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商行舟的心理。
　　“你的系统很棒，我写不出来这么好的东西。”黎期说。
　　“你这是在反讽吗？”商行舟嗤笑一声，“我不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愿赌服输，是我不如你，我之前都错了。你可以少说几句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黎期说，“过去你不如我，现在我不如你。”
　　他的语气是惯有的冷静和肯定，商行舟听了，终于转过头，用下巴点了点指了指黎期的电脑：“我不信。”
　　他自己一辈子都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就算能写出来，要花费多长时间？三年？五年？商行舟不敢想。

　　“这不是我写的。”黎期说。
　　商行舟瞬间睁大眼睛：“那这是什么？”

　　黎期叹了口气：“这不是现在的我写的，是我五年前的草稿。”
　　“五年前的东西你现在还记得？”商行舟问，“还能默出来？”
　　“不记得了，”黎期诚实地说，“但我前几天在曾经住过的地方正好看到了之前的草稿，多看了几遍，现在还能记住内容。”

　　商行舟突然笑起来，却又笑得像哭，他自嘲道：“原来我还不如一份草稿！”
　　黎期不禁皱眉，他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你能明白吗？”他的语气很奇怪，“这个东西当初因为不合时宜没有被采用，到现在就永远只能是一份废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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