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我的理想型

　　秦迭音沉默了太久，久到走廊里的声控灯都黑了下来，楼道的窗户透进来了点点灯光。
　　万家灯火通明，都不敌这小孩的一双眼睛，实实在在地烫到她了。
　　秦迭音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已经快到凌晨了。

　　声控灯又亮了。
　　谢氧从地上站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秦迭音。
　　“还没到十二点，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第一天，我想和姐姐一起过，姐姐也想替我过生日的对吧？”

　　秦迭音突然觉得手里的蛋糕有些烧的慌，她紧了紧手心，忍住没往后退，小孩太高了，太有存在感。
　　“对，因为自己没能参加你的生日宴，所以之后的时间一直在为此后悔。”

　　谢氧眉开眼笑，小虎牙尖尖的。
　　“为了不让姐姐后悔，我抛下所有人来了。”
　　甚至忍住没有发任何消息给她，害怕她为了不见他，不回家。

　　秦迭音转动门把手，做出请进的手势。
　　“我没准备生日礼物，不介意吧？”
　　她完全不把班主任的那套题当做正式的礼物，谢氧值得更好的。

　　谢氧得了便宜继续卖乖。
　　“介意，所以为了补偿我，姐姐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氧不等秦迭音拒绝，继续道。
　　“放心姐姐，不会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很简单的。”

　　谢氧总是很细心。
　　秦迭音心下一软：“礼物会有，不过分的要求我也会答应你。”

　　最后送走谢氧，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秦迭音靠在沙发上，灯都没有关，谢氧一走，冷清的空间里顷刻便灌满了孤独，像从前的所有深夜一样，灯光无法驱赶孤独。
　　秦迭音从茶几里拿出一本纸质的笔记本，偏旧的书皮相当很有年代感。

　　秦迭音翻开崭新的一页，她在空白处斟酌很久，才在米色的纸张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端正的正楷如同跃起的蝴蝶，在黑与白之间展翅。
　　“我站在光秃秃的岩石上，而夜幕四合把我包围，从这寸草不长的高岗，凡躯之我眺望鲜花盛开的原野。我看见一只山鹰在翱翔，带着幼稚的勇气……”

　　这首诗来自尼采，是大学时期的她很喜欢的一首诗。
　　时至今日，这首诗的部分仍旧在与她的灵魂共鸣，她在金色的光亮和永恒的晚霞里，看到了那只山鹰。

　　席牧刚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他还是放心不下秦迭音，又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迭音，无论如何，我都代表自己永远支持你。”
　　秦迭音听到讯音，她放下笔，面带微笑地敲下这段话。
　　“席牧，谢谢你，但是我想，这不是多么棘手的事情了。”

　　有什么棘手的呢？
　　席牧笑着摇摇头，她真是从不让他失望，永远能迅速地从复杂的问题里抽身而出，思索出最优解。
　　“祝福你。”
　　我没能得到幸福，希望你能。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秦迭音和谢氧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秦迭音的身体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谢氧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备考。
　　偶有间隙，谢氧会发消息让秦迭音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秦迭音大多没有回复，不仅仅因为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过自己的生活，更希望能借此劝退谢氧。
　　谢氧猜到自己的心思被秦迭音发现了，所以他仍雷打不动地打扰着秦迭音，还少了些束手束脚的克制。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六月，离高考就只有短短的一周了。
　　谢氧毫不紧张，对于考试，他向来是成竹在胸，就算是失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有太多的选择。
　　唯独面对秦迭音，他不愿意去思考别的选择，她是唯一。

　　这一天，发了准考证，定了考场，谢氧不在本校考，但依旧是图雅市。
　　“姐姐，下周高考，你可以来送我去考场吗？这就是我的要求。”

　　“好。”
　　“那我在家门口等姐姐。”
　　“你得做好两手安排，我临时可能会有任务，如果我迟到了，哪怕只有一分钟，都千万不要等着我，知道吗？”
　　“好，我知道的。”

　　秦迭音望着手机笑了声，乖巧懂事算是优点。
　　席牧看穿一切：“谢氧吧？”
　　秦迭音点点头：“他高考，要我送他去考场，给我放两天假吧？我三个月没休满就被召回来了的。”
　　席牧大手一挥，就拨了一个星期的假，反正秦迭音的能力现在用不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再者，真需要她的时候，也不是叫不回来。

　　高考前天晚上，谢氧他爸妈就随口问了一句。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自己去跟阿姨说，什么时候出发？”
　　“七点半左右吧。”
　　“那挺早的，我们八点才上班，要不要我和你爸送你去？”

　　谢氧那当然是拒绝了。
　　“不用了，你们忙自己的。”
　　谢兰和谢氧爸爸合计了一下。
　　“那行吧，你自己去。加油啊儿子，不用逼自己，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爸说得对，但是也不能太掉以轻心。”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谢氧夹在缝隙里有点喘不过气。
　　他们该操心的事情，还没来啊。
　　现在操心，实在是早了。
　　谢氧毫无负担地想。

　　两人依依不舍地出门上班了。
　　“要不我们中午下班以后一起去考场接儿子？”
　　“可是儿子在哪个考场？他几点考完？”
　　“打电话问班主任吧……”

　　夫妻是真爱，谢氧是意外。

　　意外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考证，身份证，文具包，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斜挎着一个黑色包包，听见引擎声就出了门。
　　秦迭音的车停在他的面前，车窗降下，一张冷清的侧脸，转过来时便挂上了一抹笑，梨窝浅浅。
　　“姐姐！”
　　谢氧的眉眼忍不住飞扬起来。

　　秦迭音仍旧是姐姐的身份，却不再是姐姐的姿态，她的笑意融化到言语里。
　　“没迟到吧？”

　　谢氧同样饱含笑意。
　　“没有。”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来，那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

　　两人对着看了几眼，秦迭音转过脸，笑意略减了几分。
　　“还不上车？”
　　谢氧这才一溜烟地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图雅市第一中学，北门。”

　　车子驶出徐江花园，汇入车海，空调打开，密闭的空间里有着冷气都无法减退的热度。
　　年轻且炙热的爱足够融化所有坚冰，只是这份心意终有冷却下来的时候，到那时，这份爱还有如此勇敢如此动人的模样吗？
　　秦迭音嘴角的笑容里，添了丝对自己的轻蔑嘲讽，因为阅历丰富，她总是忍不住剥去天真，从最坏的情况去揣度。

　　秦迭音深深唾弃着自己。
　　他还未曾表明心意，她就忍不住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年轻的爱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倘若年轻不值得，谢氧呢？他总归是值得的。
　　秦迭音缓和了思绪，她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
　　“今天考试紧张吗？”

　　谢氧偏过头，佯装思索，然后冷静地道：“完全不。”
　　只是今早在家门口等待你时，深刻地领会到了考前紧张是什么感觉。
　　从前，从来没有过。

　　秦迭音失笑。
　　“我当年高考的时候，也是完全不紧张。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傲慢自信，一方面是对命运的束手就擒。”
　　后来的一切都应验了，她傲慢自信没错，束手就擒也行。

　　谢氧从这句话里觉出几分秦迭音年轻时的风采，和年少时面对世界的无奈。
　　他莫名地就想抱抱她，抱抱十八岁的秦迭音，夸赞她，陪伴她，纵然是命运也无需惧怕。
　　“我从来没见过你的傲慢。”
　　谢氧不愿意喊姐姐了。
　　“希望你永远没机会见识。”

　　校门口没办法靠近，秦迭音把车停在路旁，目送谢氧步行过去，那是一段不算短的距离。
　　她说：“谢氧，考个好成绩。”
　　谢氧问她：“我出来还能见到你吗？”
　　她没有办法，头已经点下去了，总不能再说拒绝。
　　她就见到那个孩子的两颗虎牙，和空气接触了好久，才终于舍得收回，进了考场。

　　秦迭音坐回车里，升起车窗，思绪被不知名的东西牵引着越过人群，落在考场里的谢氧身上。
　　虽然看不见，也依旧注视着他。

　　考场铃声响起，交卷以后，谢氧慢悠悠地离开了考场，他没有提前交卷。
　　人潮汹涌，大门外是无数充满着七情六欲的脸庞，焦急与关切并存，既熟悉又陌生。
　　谢氧往人群里搜寻的目光一滞。

　　秦迭音和一对夫妻站在樟木树的树荫下，谢氧的爸爸正给谢兰撑着把伞。
　　谢氧面对考题时可以不改颜色，面对此情此景却惊奇万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秦迭音发誓。
　　她从来没有遭遇过比此刻更难解释的事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等谢氧。
　　如果她不知道谢氧的心意，她可以坦诚以待，毫不心虚地将来龙去脉和谢氧的父母和盘托出，然而她非常地心虚。
　　于是她撒谎了，她说自己在等秦观出考场。

　　然而，谢氧一来就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言，填补上了一个新的谎言。
　　“秦观好像不在这个考场，你走错了，我和他约好中午一起吃饭的。爸妈，我们走了。”

　　谢氧爸妈就是两个人精。
　　“你能接受你儿媳妇比你儿子年纪大吗？”
　　谢兰瞥了自己丈夫一眼，冷笑出声。
　　“你想得可真美，她看不看得中你儿子还两说。看中了，你就偷着乐吧。”
　　“……你这是重女轻男。”
　　“没错，怎么了？生个男孩不怪你，还赖我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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