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随遇而安

　　打过一个哈欠之后，墙上的时钟、电视机、茶几上的花瓶都蒙上一层稠雾，变得更加朦胧。家里很安静，只有身边翻动纸页和平稳呼吸的轻音。生活平稳而寻常，那些装饰与附属品也是他们喜欢的简单和温馨。倦意袭来，安西尔顺势倒在沙发上再蠕动一下，准确地蹭到莉莉腿边，轻轻将脑袋枕上去。“明天我休息，你想吃什么？”他问。
　　“想喝你上次煮的奶油浓汤。”莉莉一手端着牛奶，另一只手端着一本，目不转睛地仔细审查着。
　　安西尔翻了个身，平躺下来看头顶纸页间露出的红发与对待工作认真的神情，“下午带你出去喝咖啡吗？你想去逛街也可以。”
　　“好啊。”她干脆地答应，将牛奶送到嘴边喝一口。
　　他阖上眼，有意让语气变得更加寡淡，“什么时候结婚？”
　　但这一次，空气沉默了。莉莉不动声色地将口中的牛奶咽下，安西尔庆幸她没有直接喷在他脸上。
　　他想娶她，这个念头逐年在他心里愈烧愈烈。但他明白，自己无法洗清的名声会引来媒体的大肆宣扬、讽刺与痛诬丑诋。她是哈利·波特唯一的女儿，那些状况全然可以预见，无法避免，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爱情像活在地下，享受着在错误里酿成的甜蜜与安稳。
　　“你想跟我谈这个吗？”她轻声问。
　　安西尔忽地坐起身，认真地望她，“可以谈吗？我是说，你愿意吗，你的家人愿意吗？”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她自言自语般轻声说着，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如果我不会受他们影响呢？”
　　“我不愿意这样。”他说。
　　莉莉反而放松地笑了起来，她撑起身体凑得更近，他配合地低下头，两人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紧接着第二下，随后他准备上手时被她按住了。
　　“我快看完了，你先去洗澡。”她的气息温甜，话轻如耳语，软软的。
　　安西尔迅速将目光瞥向别处。体内果然涌起一阵躁热，他能明白她每一个动作每句话的意思，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转头直视她的眼睛，轻轻捏起她的下巴，“别用这套糊弄我。”
　　“事实证明每次都有效。”她眼睛亮亮的没有躲闪，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得意。是的，他就吃这套。
　　“我听说你最近和普伦敦走在一起，好几天了，前阵子也有过……你们好像有很多话题。”他松开手，转而心不在焉地摆弄桌上的茶杯。
　　普伦敦是哈利比较亲近的一位同事，一直待莉莉很好，是很受敬重的长辈。莉莉装作没事人一般自然地接话道，“怎么了，我们最近经常一起……讨论生活和工作，他大方地给了我很多启发……”
　　“别为我做傻事。”他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眼神里充满担忧和无奈，还有将对方看透的笃定。
　　“我没有……”她心虚地趴在他的肩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侧脸的线条绷得更紧，心里乱糟糟地编不出一个像样的谎话，何况他能毫不费力地揭穿。
　　他慢慢向沙发背靠去，腾出右手将她揽在身边，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她用的一直是他喜欢的那支洗发水，“你得相信我能把自己的事情办好，还有，别再让我知道你偷偷给波克斯放假了，你需要被保护。”
　　“我觉得我在被监视，”莉莉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一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大费周章地请一个保镖，我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郁。他猜得到，自己的细微反常已经被看穿，于是她动用自己跟傲罗的私人交情调查克拉伦斯余伙的下落，但这种事情谁能比他本人更加清楚。那个人拍下莉莉进入公司的照片、下班跟同事们去喝咖啡的照片、还有……回家的照片，最后再直接打包送到他手里。
　　这是明晃晃的、致命的威胁。
　　他闭上眼深呼吸以缓解回想起那些照片时的胆战心惊与窒息感，打心底里感激哈利在听到消息后没有立刻将莉莉从他身边带走。在约定见面的时间到来之前，惟有怀里这个熟悉的体温能让他感到心安。
　　如他一开始预料到的，选择这条路必然需要面对数不清的难题，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莉莉在周一加班之后匆匆赶回了家，果真，家中迎接她的便是节日庆祝般的氛围，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晚餐，窗外月光很亮，但男主人还是加点了蜡烛。她进门便落入安西尔张开的怀抱，身上残留的秋寒也一并在他怀里暖烘起来，她踮起脚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笑嘻嘻地说，“辛苦你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安西尔仍然禁锢着她的腰没有松手，黑曜石般的眼瞳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直达心尖，唇边勾起单纯的笑意，“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不假思索地接道，脸颊却随即涨红至令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表白。又不是刚开始谈恋爱的学生，有什么好害羞的，她趁他还跟在身后，懊恼地悄悄掐了自己一下。
　　吃过晚饭之后，蜡烛的火光愈加微弱，但足够照亮他们两个人的脸庞，在对方的眼里留下恋人柔和的姿态。安西尔轻轻将一个带着收缩铁线的小盒子放在她面前，于是她问，“这是什么？”
　　他揽过她肩膀，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持平，认真地解释，“录音机，你对着它讲故事，如果它觉得你讲得好的话……会吐出你喜欢的巧克力。”
　　莉莉几乎把“幼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我可不擅长这个，你也见过了，我带孩子的方式是用好吃的东西哄。”
　　“试试吧，这是你的强项。”
　　“这不是我的强项，我只擅长把它们写出来。”
　　安西尔认真地与她对视着，语气听起来甚至像在求情和撒娇，“我想听。”
　　“好吧……我从哪里开始讲？”她立刻就缴械投降，重新坐了下来。录音机上的呼吸灯星辰般缓慢闪烁，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她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窗外未知的远处。他在她对面坐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倾听，正如他回到她身边后的每一次。他能看见七年空缺在她身上留下的创伤无法磨灭，能看见重逢之后她骨子里的坚毅厚积薄发，能看见岁月是怎样将他们年少的感情珍藏，直到再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今天是2037年9月28日，是我和身边这位安西尔·格林诺先生成为恋人的十三周年纪念日，而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她的眼光黯淡下去，但仍在认真计算着。
　　“四年零七个月。”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轻声提醒。
　　“四年零七个月，没错。”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沉浸入回忆里。温火的光影在她脸上明灭，她还是他当年爱上的那个十六岁女孩。
　　“相识有十八年……我们经历过很漫长的分离。”
　　……
　　2033年11月26日，他们牵着手走出演唱会场馆，远离伦敦街头的喧哗人声，直到他被带到这个家门口，只是紧紧地牵着手，一路无言。哪怕他脑子已被亲吻与占有的冲动填满，身体也像着了魔一般不敢碰她一丝一毫。他从来没有忘记当年亲手给她留下的伤害，正是由于他的自私没有克制，成了他在监狱七年的梦魇。
　　看着她没有任何解释便用另一只手抽出魔杖准备打开门锁，他终于将她拉进怀里吻了下去，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对待易碎珍宝般的尝试，最后停下来时她已经被他紧紧地按在门板上，两人大口呼吸着方才急缺的氧气。
　　“我先回去了，明天……”他轻轻苦笑着，喉咙干涩，鼻音浓重，“明天早上再来见你。”
　　他许下与多年前同样的承诺，像许多年前一样温柔擦去她脸上落下的泪痕，轻吻她通红的鼻尖。他已经看过太多次她的眼泪，那时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不再惹她哭泣。他赶在自己后悔之前转身，仅仅走出两步，就有一双手臂从身后留住了他，带着熟悉的、只属于她的倔强与脆弱。
　　“我每天都在想你。”她说。
　　那一刻他心痛得哑然失声。
　　……
　　“我每天都在想他。直到不清楚自己想念的是真正的人还是他刻在我心里的影子，直到怀疑他只活在我的臆想里。也许某一天会在圣芒戈的精神科醒来，在治疗师怜悯的话语中得知自己在惦记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无。我像一个死去的人，心里住着一个死去的人。”
　　莉莉的轮廓浸浴在月光和烛光里，像温柔的倒影。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也很冷静。
　　“我接受现实，我爱错了人。一切应该重新开始，投入工作和新生活，也许还有接受一个意想不到的‘新’人。”
　　“我没有在等他，却一天天计算着他归来的日期，不知道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尽头在哪；我没有在等他，却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放有关他的回忆，生怕它们敌不过时间的洪流；我没有在等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爱上任何一个别人。我开始明白……”
　　“我是你的。”安西尔轻声说，温柔地抚着她左手无名指的指节。
　　……
　　面前这个男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色细框眼镜，他蓄着短而干练的胡子，高颧骨，下巴棱角分明。光是看他镜片后锐利的目光，几乎都要认为他是个极有成就的企业高管或者哪个研究所的高深学者——而不是跟踪狂。
　　“过得还不错，是不是？”他油腻地笑着，叫人反胃，“格林诺先生。”
　　“不过是从牢里放出来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能跟你比呢。”安西尔假惺惺地垂下眉眼，不动声色地紧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雷蒙斯·山德根本算不上是他们的人，他认识的那些余伙早被清理干净了，眼前不过是一个认为把黑魔法当成信仰很酷的傻瓜，但绝不是省油的灯。而把最后一只老鼠支走的筹码只有……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个小小的匣子。
　　“你知道我向来对你很感兴趣，从霍格沃茨开始，”山德又装模作样地推一下鼻梁上的镜框，眼神一刻不停地在他身上打量，“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得到了波特家的庇护，因为我的同学莉莉·波特吗？她爱你？爱一个不知道输出了多少肮脏违禁药剂的犯人？让我看看你这张脸，好像确实跟学生时期一样能把女人害得鬼迷心窍呢，明明在里面待了七年……啧啧……”对方完全没有掩饰话语中的强烈妒意。
　　“没错，”安西尔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下去，“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评头论足，离她远一点。”
　　“我当然没有恶意，”山德惊讶地举起双手，又使劲拍向自己的大腿，“我可是跟她一起上了七年课的同学啊，我怎么可能——”
　　“我不想跟你废话。”安西尔将外兜里的小匣子掏出，径直抛到餐桌对面，山德敏捷地一把接住。他疑惑地直起方才懒洋洋瘫在椅背上的身体，“我怎么才能知道你给我的并不是廉价的垃圾呢？”
　　“你自己拿回去看，我没有公开过的所有配方、报告、材料分析都放进去了，你可以分辨它们的分量，”安西尔故意将强烈的失落灌入自己的话语，“加上你的聪明才智，它们可以以你的名字扬名立万。”
　　果真，疯狂的光芒在山德眼里闪烁，比方才的油腻更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原件还是——”
　　“原件，可以修改著作人的原件。”安西尔不耐烦地打断对方，“但如果你还要骚扰我们，你知道我有办法。”
　　“放心，既然互留把柄，我不至于跟你闹到两败俱伤，”山德笑得露出微黄的牙齿，胜利的快感使他浑身颤抖，“做好心理准备……跟它们说再见了吗？你的心血、你的价值、你为它们吃过的苦头……”
　　“不，求你不要再加重我的痛苦，在我后悔之前，把它们都带走吧。”安西尔将脸埋进手心里，有意发出一声对方能听见的哀痛呜咽。
　　他的心血、他的价值、他吃过的苦头……但如果可以用以前所有的价值，换取他接下来全新的生活和与她有关的未来，他便毫无怨言地选择这么做，他需要跟过去沾染的东西真正的、完全的一刀两断。看着山德兴奋离开的背影，他终于如释重负。
　　……
　　“我说了我讲不好故事，它没有给我吐巧克力。”莉莉噘了噘嘴，像十多年前那个单纯幼稚的女孩，眼里的泪花被烛火折射出浅淡而哀伤的光泽，惹他怜爱。
　　安西尔扶着额头轻笑两声，录音机确实是他想用来纪念的工具，但巧克力无疑是她才会相信的骗局。他转头拿出礼盒时迅速擦去眼眶中蓄满的水汽，“巧克力在这，”他脸上挂着疼宠的笑意，将它递到她面前，“你快打开检验我说的是真是假。”
　　她含泪看着他的脸笑了，接过便二话不说将它拆开。她应该来不及做心理准备，他猜。
　　他轻轻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身边，悄然深吸一口气，将手心那个黑色的方盒打开，有和她的眼睛一般明亮的东西，被烛火折射出浅淡而动人的光泽。从暮春等到初秋。
　　“你可以把这个当做秘密。”在她愣怔的注视下，他跪下右膝。
　　“嫁给我。即使在其他人眼里不是格林诺夫人也没关系。”
　　他在笑，莉莉恍惚地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一个笑容开始，爱上了之后的每一个。那些笑容支撑她度过霍格沃茨孤单的、恐惧的、幸福而宝贵的时光，带着她走过七年痛苦绝望、议论纷纷的迷宫。她想起有个词叫尘埃落定，十一岁的莉莉·波特和十二岁的安西尔·格林诺就是两颗在万千世界中不可回避闷头相撞的尘埃，曾渺小到对迫害毫无还手之力，曾卑微到无法掌控自己的归宿，曾在干涸的生命长河里将对方遗失。
　　但这一天，这一刻，他们终于尘埃落定。

《[HP]WIND》




《Game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