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分析

　　车库的灯光并不明亮，林数回头的时候微抬目光，看到傅值脸上阴影笼罩，跟盖了团乌云似的，看不清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林数连忙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照片。可是他看着自己那张脸，又觉得该慌的应该是傅值才对。

　　然而傅值似乎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
　　他抬手将纸袋拿过来，绕开林数坐进了汽车里。

　　“你不吃饭了？”林数问。
　　傅值轻轻“嗯”了一声，点了根烟，敞着车门一口气抿了三分之一。

　　胃药还在林数手里握着，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转身把药给傅值。

　　药盒被对方接过去，没吃，直接扔回储物格中。
　　傅值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把那个纸袋捏在两指之间，也不动，就这么盯着看着。

　　灰色偏白的烟雾缓慢上升，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像一缕灰尘，散尽空气之中。
　　林数说不好这是个什么感觉，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能感受到一种极为悲伤的感情。

　　就像之前杨芸的哭喊、林国栋的哽咽，那是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
　　而傅值的方式，却是没有声音的。

　　他只是点了根烟，盯着没有标识的纸袋包装，对着一片小小的空白发呆。

　　竟然像在想念。

　　林数心头微动，从这么悲伤的氛围中品出了一丝喜悦。
　　他知道有这样的心思不太应该，可是却忍不住想看傅值接下来的反应。

　　他甚至更恶劣地、想让傅值再多伤心一点。

　　报复的快感在林数心上累积，他走到车门旁边，捏过傅值手上的烟。

　　“人没了才知道好？”林数夹着烟尾，咬住轻抿一口，“迟了吧？”
　　傅值抬头看向林数，眸中惊讶已经不去遮掩。

　　“林数在的时候，没见你们对他多好，现在死了，都开始后悔，”林数靠在车门外，轻笑了一声，“人是不是都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发哽，看着飘荡着的烟雾有些迷茫。

　　“从某些方面来看，林数是不是死得挺好的？”

　　“谁在那里抽烟——？！”
　　一声暴喝打断了两人谈话，林数几乎是瞬间从悲伤里跳了出来，转身把烟重新塞进傅值的指缝中。

　　傅值还没来得及反应，急吼吼跑过来的保安就已经把罚单甩到了他的脸上：“地下车库吸烟！有没有素质！罚款五十！现在交钱！”

　　林数往车外退了一大步，看着傅值掏出了一张一百的纸币，铁青着脸递了过去。

　　保安还在批评教育，把钱揣进兜里还要找零。傅值直接关上车门，似乎要有开车走人的架势。

　　林数捏着傅值的车钥匙往兜里一揣，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刚出停车场，抬眼就撞见周析闷头朝自己这边走。
　　对方看见林数眼睛一亮，咬着烟就冲他跑了过来。

　　“卧槽数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林数拿着傅值的钥匙，心虚的很。
　　他瞟了几眼周围，随口问道：“谁？”

　　周析兴冲冲地告诉他：“那个跟你长得特别像的男小三。”
　　林数脚步一顿：“谁？”

　　周析看见的是于声，两人不仅互相看见了对方，甚至还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追来一次又追一次，我看傅总压根就不想搭理他，”周析啧啧道，“脸皮可真够厚的。”
　　“这就傅总了？”林数皱了皱眉。

　　“啊？”周析回过味来，“那个姓傅的狗男人。”
　　林数：“……”

　　“话说数哥，你和那个狗男人到底真谈了没？”周析凑到林数耳边，小声问道。“我最近怎么觉得他还挺伤心的？”

　　林数瞥了周析一眼，懒得理他，准备回病房看着杨芸。

　　“我这烟还没抽完呢！”周析在林数身后叫他。
　　“我回病房，”林数头也不回，“你慢慢抽。”

　　现在杨芸得放在首要位置，至于傅值…他的车钥匙在自己这里，想走也走不掉。

　　然而，还没等林数走回住院部，傅值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我的车钥匙在你那。”

　　林数“哦”了一声：“是吗？真是不好意思，我走得急，忘了。”
　　“你现在在哪？”

　　“我在…”林数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故意不说实话拖延时间，“这医院挺大，我好像迷…”
　　他的话在转了个弯后戛然而止。住院部的大门前，傅值站在台阶上，淡定地挂掉了电话。

　　妈个鸡…林数牙磨得咯咯响。

　　他在口袋里捏了捏那个车钥匙，心道傅值留不住了。
　　要走就走吧，滚回临北，滚得远远的，他都懒得看他。

　　可是当林数走近一看，却意外发现傅值身边竟然还站着周析刚才说的小白脸男小三。
　　于声把傅值给找到了，林数瞬间不乐意了。

　　“傅总，”林数双手插兜，下巴一抬，“钥匙给你也行，但你得跟我聊聊。”
　　“聊什么？”傅值似乎并不排斥和林数接触。

　　“边走边聊，”林数脑袋一歪，指向不远处的一丛茂密竹林。他看了一眼于声，故意抬高了些声音，“就——咱——俩。”

　　-

　　于声被傅值留在了住院楼的大门前，林数和傅值走出几米远，还不忘回头幸灾乐祸。
　　在收到对方怨恨的目光后，林数心满意足地把头转了回来。

　　“有烟吗？”林数抬手，指节微动，对傅值比了比。
　　傅值直接将一包烟都放在他的手中：“长话短说。”

　　这是一包新开的烟，可是林数分明记得刚才傅值的烟盒里还有不少。
　　他往傅值身边靠了靠，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这烟好，味道清，平日里抽个一两根压根没什么味道。除非一根一根又一根，把自己浸在在烟堆里泡几个小时，那身上还不带味道的就是神仙。
　　傅值以前烟瘾就大，现在更甚。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半包烟都给抽完了？

　　林数微微蹙眉，有些担心傅值的身体。

　　“就在这吧。”傅值停下脚步，站在竹林间的鹅卵石路中央。
　　林数心不在焉，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胸口。

　　“啊…那什么…”林数揉揉自己的鼻子，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主要目的，“就问你个事儿。”
　　他飞快调整好情绪，把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赶出去：“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了。”

　　“你和林数既然是‘那种’关系，那你跟刚才那小子又是什么关系？”

　　傅值脸色不佳，看着林数半天没说话。

　　“别用朋友来敷衍我，”林数握着烟盒，紧张得手心冒汗，“我就是不想看我兄弟尸骨未寒，墓碑坟头就绿得发亮。”

　　或许是“尸骨未寒”这四个字戳进了傅值的心口，他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后似乎是僵了那么一下。

　　“我和他没有关系，”傅值开口道，“我没有对不起林数，也没有违背和他的约定。”

　　他们的约定。
　　林数喉间发哽。

　　原来在傅值眼里，自己和他只不过就是在遵守一个约定罢了。

　　林数低下头，看着手心里因为用力而攥变形了的烟盒，尝试着缓慢展开五指。
　　而跟着手指同样平静下来的，还有他一颗翻涌着的内心。

　　事实好像的确是这样，他和傅值说的好听点是场约定，说的不好听的，就是交易。
　　只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多少有那么一点感情。
　　但是这份感情，却是最廉价、可以轻而易举就放弃的那种，。

　　“这样啊，”林数笑了笑，“那挺好的。”
　　他单手倒出一根烟，把烟盒又扔给傅值：“有火吗？”

　　傅值接过烟盒，递给林数一个打火机。
　　烟被点燃，林数蹲在路边，一口一口地抽着。

　　“哎，”他突然出声，问身边的傅值，“你之前说我像他，是像谁？”
　　傅值看着林数，没有回答。

　　林数手指夹着烟，手肘搭在膝盖上。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伸直手臂，把头垂下去，低声问：“还像吗？”

　　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狗，在失落中晃晃自己的身体，仿佛还参杂着不少自嘲。

　　傅值看着眼前少年的动作，几乎和他脑海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傅值双唇一碰，说出了一个字。

　　“像。”

　　林数沉默片刻，紧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像你妈的大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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