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分析

　　医院旁的中式快餐店内，林数和傅值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正吃着晚饭。

　　“他说你做的酸汤小馄饨好吃，加了干虾鸡蛋皮，特别好吃。”林数用左手十分不熟练地拿着勺子，吧唧吧唧往嘴里舀鸡汤喝，“他其实一直都挺想跟你说，他不太喜欢吃紫菜，如果馄饨里不放紫菜就好了。”

　　傅值的搁在桌上的指尖微动，没想到林数会和朋友说这个。

　　大概是察觉到了傅值的些许惊讶，林数用手背抹了把嘴，又补充道：“不过现在他死了嘛，你想放就放吧。”

　　傅值似乎一愣，下一刻突然抬眸。林数手上一抖，慌得直接把铁勺往自己牙齿上戳。
　　汤汁飞溅几滴，落在林数受了伤的右手上。他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傅值拿起桌上纸巾，递到了他的面前。

　　“啊…谢谢。”林数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自己手背。
　　还好只是溅到了固定板和纱布上，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傅值看着林数面前的鸡汤馄饨，点点翠绿葱花混着黄色的热油，看上去的确非常诱人。

　　他记得林数和秋分一样，不爱吃米饭，就喜欢吃花里胡哨的馄饨面条。
　　有一天自己心血来潮给他做了一碗，把对方吃的差点没哭出来。
　　那时候林数连汤底都扒得干干净净，也没有说自己不爱吃紫菜。

　　林数似乎什么都吃。
　　傅值想了想，又否认掉。

　　应该只要是自己给的，林数什么都吃。

　　就像只猫一样，平日里大多时间乖顺，偶尔跟他闹闹脾气。
　　但是不挑猫粮，或许是不敢挑。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挑了可能就没得吃了。

　　傅值手肘撑在桌子边缘，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间。
　　他的胃又开始疼了。

　　“是不是又胃疼了？”林数站起身子，躬身走到傅值身边询问道。
　　傅值摇了摇头，同样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真不吃饭啊？”林数在收银台处匆忙买了瓶温水，大步追出店外，“你不吃饭就吃药，你把车停哪了？给你水，先去把药给吃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值猛地抓住了手臂：“你怎么知道我车里有药？”

　　傅值紧皱着眉，神情严肃。
　　林数一哽，瞬间无话。

　　他憋了好一会儿，这才磕磕绊绊道：“林数告诉我的。”
　　“我跟林数关系特别好，”林数又心虚地补充道，“他基本什么事都跟我说。”

　　傅值动了动唇，僵持片刻后还是放开了林数的手臂。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见傅值不再怀疑，林数胆子又大了点。
　　他用自己那一只完好无缺手，颤颤巍巍就要去扶傅值。

　　“不用。”傅值抬手把林数的手臂推开。

　　他本以为林数只是客气一下，推人也没用多大的劲。
　　可是林数浑身僵硬，愣是扛着傅值的手强行扣上了他的手腕。

　　“你手真凉。”林数盯着傅值的手背，木讷地评价了一句。
　　傅值低头，把林数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的手腕上抠下来：“不要碰我。”

　　林数“哦”了一声，眨眨眼像是才缓过来神：“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医院停车区，傅值刚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就只见林数从另一边飞快窜上了副驾驶座。

　　“……”

　　“你干什么？”傅值从储物格里拿出胃药，他连车都没上，就这么站在车外看着林数。
　　林数“啪嗒”一声扣上自己的安全带，见傅值没上车，又把它给解了。

　　习惯实在可怕，有些事压根没过脑子，就这么自发而动地做了出来：“我以为你要走。”

　　傅值倒出药片，拧开矿泉水吃下：“你要去哪？”
　　林数思考片刻：“我回家。”

　　“做我的车？”傅值皱眉道。
　　林数顺着傅值的话点点头：“啊。”

　　敢情傅值把他当成搭顺风车的了。

　　“我家在临北，”林数干脆彻底厚起脸皮，“你能载我一程吗？”

　　-

　　杨芸手术后还得睡上几天，林数打算趁早把秋分家里给收拾收拾。
　　户口本医保卡存折银行卡，什么都得拿过来，还有那一堆叫嚣着要还钱的亲戚，该怎么处理都得有个交代。

　　毕竟他换了个新身份，想要在社会中继续生活下去，这些东西总得要有。

　　“晕车吗？”傅值问道。
　　林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以前有些晕车，但是秋分这具身体，似乎不晕。

　　“我不晕，”林数揉了揉鼻子，“不会吐你车上。”
　　他担心傅值不载他，忙着保证。

　　傅值“嗯”了一声，单手从烟盒里取了根烟，低头打火时被冷风吹灭。
　　他咬着滤嘴，皱眉又点了一次。

　　也是这么一个深秋的傍晚，林数坐在他的身边，伸手夹走了傅值唇上的香烟。

　　“傅总，我晕车。”少年声音懒懒，撑着手臂凑近他，“少吸烟，多喝水。”

　　此时路口正逢红灯，傅值拉了手刹，偏头看他。
　　林数把那根烟咬在自己唇间，抿了一口：“这烟不错。”

　　几万块一条的烟当然不错，傅值刚想告诉对方车后还有几条未拆封的，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林数凑近亲在了唇角。
　　这样猝不及防的，柔软温暖的唇瓣就蹭在了他的脸上。

　　傅值微愣，只见林数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又重新靠回了座位上：“人也不错。”

　　“嘀——”

　　车后车鸣骤响，林数笑得烟灰乱抖：“傅总你发什么愣啊？绿灯亮了。”

　　少年的模样在脑海中泛黄发皱，傅值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胃痛，搅在一起的器官挤着他的肺部，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红灯红灯红灯！！！”

　　林数对着车前表盘一通乱拍，傅值猛地踩下刹车，停在了岔路口后。
　　无人的六车道大路上，车子的车头生生轧上了半截人行道。

　　傅值额角渗出冷汗，双手握住方向盘，看着远处的红灯发愣。

　　“傅总你发什么愣啊！红灯亮了！”林数气急败坏道。
　　傅值只觉得自己颈脖像是上了发条，转头时“咯吱咯吱”直响：“你叫我什么？”

　　林数一愣，一身的火气顿时没了。
　　他回想着自己刚才说话，心道也没哪里出错。

　　“傅…总？”林数尝试着狡辩，“林叔叔不也这么叫你吗？”
　　傅值手指微微用力抓紧方向盘，随后又脱力放开：“嗯。”

　　叫他傅总的何止林数一个，他身边的人好像个个都这么叫过。
　　有些神经过敏，凡是能和林数挨着边的，他总是要多在意一些。

　　林数顿时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向窗外，决定以后老实闭嘴。
　　祸从口出，这话说得真不错。可是有些话已经成了习惯，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有意识，他控都控制不了。

　　“对了，”林数突然想起来医院里还有个周析，“我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傅值没有说话，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他。

　　桌面还是原来那个默认壁纸，林数握着手机，从兜里掏出一张记了几串电话号码的纸条来。

　　吃过一次亏就长了记性，林数之前就抄下了周析的电话，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

　　拨号后忙音响起，林数默默把声音调小捂住手机，害怕周析直接一声“数哥”叫出来把傅值吓死。

　　“数哥！”

　　操…
　　林数赶紧又把话筒捂严实了。

　　“你回去临北了？这也太绝情了吧！你怎么回去的？要不要我送你啊？”

　　铁子的过分关心让林数心里的愧疚直接翻倍，他贴着车窗，尽量让手机远离傅值：“我跟着傅值的车回去拿点东西，你趁着还不算太晚赶紧回…”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前方响起，林数还没来得及抬眼去看，就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直接甩向前方。

　　傅值又一脚踩上刹车，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哐——”
　　有重物砸中挡风玻璃，林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透明的玻璃在一瞬间蛛网密布。

　　安全带在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林数被当胸一勒，脊梁又重新撞回了车座靠背。

　　他的视线里燃起橘红，火光透过碎裂的玻璃印在他的瞳孔深处。林数仿佛又被重新拉进了当初那场车祸，车辆疾驰而来，撞碎了他的肋骨脊梁。

　　傅值呢？
　　怎么没人说话？

　　“傅…”林数抖着唇，刚说出一个字，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右手手指传来的剧痛。

　　原本就骨折的手指被车门一挤，受到了严重的二次伤害。
　　林数捧着自己右手，躬起身子，终于忍不住痛苦呻/吟出声。

　　胸口的安全带被人解开，林数被人打横抱起，飞快出了车厢。

　　林数抬着手臂，疼得满头冷汗。

　　“撑着点。”傅值握住他的手腕，将人平放在路边。
　　“你去哪？”林数伸手去抓傅值的衣袖，可是他的指尖却只触碰到了一点布料就被快速甩开。

　　傅值远去的背影逐渐模糊，林数蜷起身体，只觉得黑暗从他的视野边缘一点一点爬向中央。

　　“傅…傅值…”林数嗓音嘶哑，在恐慌中叫出傅值的名字。

　　窒息感掐着他的咽喉，因缺氧而造成的晕眩一点一点敲打着林数脆弱的神经。他顾不得断了的手指，用力屈起关节，指尖压进泥土。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数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认知——他又被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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