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值分析

　　林数醒过来的时候，他记得自己是睁开眼的。
　　可是眼前却一片黑暗。

　　“双眼有光感，眼底照相、OCT、B超未见明显异常，基本排除器质性病变，特发性失明，别问我原因，我不知道。至于手指，右手中指，无名指关节近段骨折，再折一次估计就废了。除此之外没别的毛病，短时间内应该死不了。”

　　一大串术语把林数听得一懵，他抓住关键词，知道自己失明了。
　　失明了还死不了，原因也不知道。林数后知后觉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就跟地震似的，“轰隆”一下把他给震得懵了。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结果钝痛顺着手臂，像是窜上了电流，一路麻了他的大脑。

　　“呃…”林数屈起右腿，微微仰头痛苦地闷哼一声。

　　“醒了？”刚才啰哩巴嗦了一堆话的医生问道。

　　林数努力睁了睁眼睛，只能看见有模糊的光点在茫茫黑暗中一晃一晃。
　　他被晃得脑子晕，干脆闭上眼把脸一偏表示抗拒。

　　“秋分。”

　　傅值的声音在头部左侧响起，林数瞬间转了个面向。

　　“傅值…”
　　他的嗓子哑得很，声带震动像是被钉耙犁过，刺疼刺疼的。

　　傅值轻轻“嗯”了一声。

　　林数微微抬头，强撑着身子，想让自己离傅值近一些：“我操/你妈…”

　　又他妈出交通事故，又他妈抛下他跑了。
　　狗日的傅值，我操/你八辈子祖宗！

　　“……”

　　傅值要去扶林数的手僵在空中，他看着伤痕累累、似乎随时都要撒手人寰的瘦弱少年骂完人后就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往床上一躺，又睡了过去。

　　“这谁这么叼？”床边穿着白大褂的戚衍惊讶道，“竟然敢这么骂你？”
　　傅值被人骂了不仅不生气，反而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他想了想，上一个敢这么骂他的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想到林数，傅值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床上的伤员。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的相似，他总觉得秋分和林数像得厉害。分明是两个人，而且还是外表差异较大的两个人，但是秋分/身上就是带着林数的影子，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比如刚才那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操/你妈”。

　　傅值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最终还是把这一切归结到了“不适应”上面。

　　不适应林数的突然离世，在短时间内对他有所怀念是正常的。
　　所以…看到类似的人都会想到他。

　　“我还有工作，”傅值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孩子放在你这里。”
　　“哎哎哎！”戚衍抬手把人一拦，“这两个呢，你总要带走一个吧！”

　　傅值把风衣的衣领竖起来，目光淡淡瞥向另一张病床。
　　就在林数的隔壁，静静躺着另一个少年。于声脸部擦伤还没好全，同样被傅值带了回来。

　　“话说你开始好这口了吗？”戚衍打量着林数和于声，笑着打趣道，“两人还挺像的。”
　　傅值懒得解释，收回目光沉默离开。

　　“唉…”戚衍看着傅值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口，抱胸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修罗场吗？还是给你们挪个房间吧。”

　　-

　　隔天，林数醒过来。
　　晨光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

　　右手被打了石膏，隐约还有些疼痛。
　　林数怕眼睛再受刺激，赶紧闭上适应。
　　他平稳住情绪，开始回忆着昨天所发生的一切。

　　当时有东西砸上挡风玻璃，傅值直接急刹下车，然后把他扔地下跑了。
　　林数额角一抽，开始生气。

　　可他又想起来，傅值离开时，背景是嵌在漫天的橙红中的。
　　那片遍布蛛网的挡风玻璃，当时也是橙红色。

　　为什么会有那种颜色？

　　“你是谁？”

　　一道声音没有预兆地在他耳边响起，林数被吓出了个激灵，撑着床就坐了起来。
　　他的运动又快又急，窗边的人离他又近，短短几秒时间压根反应不过来，两个人就这么差点撞在一起。

　　“于…声？！”林数只觉得自己额角抽得更欢快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小崽子飘过来的吗走路没个声音，站他床边上是在施什么法。

　　“你认识我？”于声站直身子，用鼻孔俯视林数。
　　林数心道何止认识，老子上辈子还救了你的一条狗命。

　　不过他懒得和这人一般见识，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被子就要离开。

　　这什么盘丝洞，里面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林数汲着鞋子走向门边，双开的感应玻璃门立刻打开。他吊着右臂，倚靠着墙壁把自己的鞋跟提上。

　　眼前走廊宽阔明亮，空气中飘着医院特有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不过林数知道这绝对不是公立医院，因为公立医院不可能这么安静。

　　“哟，你都下床了啊。”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林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瘦男人晃着步子向他走了过来。

　　“眼睛怎么样？看东西清楚吗？”

　　林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特地看了胸口，也没见着有挂胸牌。
　　对方似乎就是昨天那个啰哩巴嗦的医生，他和傅值认识，应该可以信任。

　　“还行。”林数回答道。
　　“给我看看。”戚衍走到林数面前，微微弯腰翻了翻他的眼皮。

　　“我近视。”林数说。
　　“假性近视，多做做眼保健操。”戚衍直起身，单手转了一把他手上的文件夹，“要去哪？找傅值吗？”

　　林数想了想：“你有钱吗？”
　　戚衍一愣：“我很穷的。”

　　“两百有吗？”林数皱起眉，“算借的，以后还你。”
　　“你怎么不找傅值要钱？”戚衍从兜里掏出个钱包来，“你跟傅值啥关系啊？”

　　“你觉得呢？”林数看着戚衍抽出两张红彤彤的毛爷爷，抬手就接了过来，“我像他爹吗？”
　　“弟弟，你怎么这么拽？”戚衍一笑，没个正形，“看着像正宫。”

　　林数嗤笑一声：“有烟吗？”
　　“我们医生不抽烟，”戚衍掏出手机，几下滑开，“不过我家里不少好烟，要不留个微信，以后有时间交流交流？”

　　“没手机，”林数把钱装进口袋里，“你把你电话写给我，过几天还你钱。”
　　“哪能让你还呐，”戚衍唇角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我借的不是钱，是情分。”

　　林数翻了个白眼：“咱俩没情分。”
　　“我和傅值有啊，借给你，就是借给他。”

　　戚衍目光带笑，却未及眸底，林数被他看的浑身不舒服，忍不住就想要远离。

　　“我和傅值也没关系。”林数转身离开。
　　戚衍抬起手臂按在墙上，直接堵住了林数的去路：“别不自信，以后一定有关系。”

　　林数阴沉着脸：“老子怎么就一定和他有关系了？”
　　戚衍看着这张拽不拉叽的臭脸，感叹道：“因为你太像他以前护着的那个小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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