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狮子看见了黄昏

作者:魔王抛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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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越狱


      远处下楼梯的人发出的散漫脚步声蓦地传入陆惊雷的耳中,他四下张望,冲进洗衣房的通道里躲在墙后。

      望着那一队人刷卡进入牢房,陆惊雷收回目光。

      右手摁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他缓了缓自己急促的呼吸。

      现在已经不是能否完成目标带走黄宴的问题了,现在他根本自身难保。

      陆惊雷记得黄宴跟他提过,如果警卫抓到擅自跑出去的白鼠,是有权利作为惩罚直接把他们送进实验室的。

      这里藏不了多久。

      正当他额前冒汗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时,忽然听到向这个方向急促接近的一行脚步声。

      这时候怎么会冒出来新的一队人?闻无酬已经发现了有人搞鬼?

      正想向内躲避的陆惊雷发现,自己选择的洗衣房是一条封闭的死路。

      这个洗衣房不大,一个成年人就算躲在洗衣机之间也明显过头。他喉结轻咽,背部靠上门边墙的视野死角。

      紧接着一伙人冲进洗衣房,陆惊雷伸腿绊倒一个,立刻旋身用衣服拧成的条状勒住第二个人的脖子。在看见其他七个人不怀好意地靠近后,他只能胁迫着人质向后退。

      不大的房内一览无余,后背靠到墙面的金发青年紧紧勒着口吐白沫的警卫的脖子,戒备地望着他们。

      “我劝你放弃抵抗。”带头的梳着大背头,敲了敲手中的电|击|枪咧嘴笑得不怀好意,“终于找到了,可让我们好找啊。”

      剩下七个人,手持武器。

      以及他现在尚未愈合的伤口。

      陆惊雷面色苍白,强作冷静用气势丝毫不输对方的眼神怒视他们,声线如常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反正有位大人交给我们了任务,要把金色头发带着通行证的白鼠送到后山的野坟去。”

      警卫们并不怵他的虚张声势,二话不说围了上来。

      陆惊雷背部抵着冰冷的墙面一动不动,来不及多想。

      等到离他最近的一个进入他的攻击范围了,陆惊雷双眸一凛,骤然松开勒着的警卫,后脚蹬墙借力弹射而上。

      平地生风,如同真正的狮子一般背水一战,猛地将其中一个扑倒。他不顾一切地死死地掐着对方的脖颈动脉,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翻起白眼。

      刚想一个战术翻滚躲避身后的拳风,他蓦地被身下扼住的警卫挣扎的膝盖猛击了腹部。伤口再度挣开。

      操。

      陆惊雷痛到全身仅靠意志力维系着力量。

      耳畔喧嚣嘈杂,背上不断落下拳脚,有人在拉扯他。

      但陆惊雷破罐子破摔般再次起了杀心,杀红了的眼只是死死地盯住面前的猎物。

      他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咬住猎物纹丝不动,看着身下的警卫唇角边渗出白沫。

      蓦地,后颈突然传来强烈电流着火一般滚烫的刺痛感,眼前一黑,麻痹顺着脖颈爬至脊椎、四肢百骸。

      因为强大电流陷入休克的陆惊雷发出一声隐忍的呻-吟,被迫松了手。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跪着的狮子缓缓倒下,全身肌肉酸痛,沉重的不知名压力压着眼皮。

      意识模糊的他努力睁着琥珀色的、生来能掀起风暴的眼睛,试图挽回流失的神采。

      惨白的日光灯戏剧性地从他头顶照下,再也无法动弹的狮子侧躺在地,半阖着不甘心的眼。

      好冷。

      肌肤贴着的冰冷地面吞噬着体温,躯体沉重几乎要隐没入地面。眼约周遭一切隔着磨砂玻璃般虚妄,周围人影幢幢也扭曲成不怀好意的阴影。

      精神紧绷仿佛一挣即断。

      真丢人啊,狮子。

      从小到大,无论再艰难的境地他都没有放弃过。

      可能他只是怕死,怕纵身放手去天上或地下,见到他那不该英年早逝、没有给过他爱的、伟大的父母。

      父亲……

      “你们在干什么?”

      隐隐泛着耳鸣的耳膜震颤,传来一个严肃而陌生的声线。如同山边惊雷,响过之后一切终归沉默。

      明明毫无关联,但是陆惊雷的耳边,在那一刻忽然响起了黄宴说过的那句话——“这就是你一生所求吗?”

      你只是个想要模仿父亲却又不敢面对失败的胆小鬼,一辈子都在逃离你想追寻的东西。

      这不是我一生所求啊。

      深处疲惫灵魂的疼痛忽然在体内肆意蔓延灼烧,攀上眼眶烧红了眼角。

      好累,好累。

      眼中漏进直射的日光灯,仿佛隔着透明的闪光的薄纱。

      陆惊雷看见一个人影从门口闯入,从地面向上仰望着的人逆着光好像神话里的神明,步伐坚定好像目标明确为什么而来。

      他听见了争吵,随后看见溅射到他眼前地上的血液,发生了什么?

      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剩下一种模糊朦胧的感官,不断有人倒下。

      然后那个人来到他面前。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扶起,透过轻薄的布料传来另一具躯体的体温,温热有力。

      陆惊雷麻木于电流在脑中的狂欢,彻底忘记了防备,无力的手本能地向人伸去如同溺死者紧紧抓住稻草。

      一束昂扬的光照亮颀长的身形,那个人单膝跪在自己身畔的姿态让陆惊雷不可遏止地想:

      原来不是神明,是壁画上的殉道者。

      ……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陆惊雷很久没见过这样大片大片的白色,这些日子他除了灰色几乎没怎么见过别的颜色。

      所以当他睁开眼坐起身,看见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时,甚至以为援军到了,他已经身在军校的医务室里。

      腹部和大腿的伤口火燎一般疼,他靠上-床头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掀开床帘,毫无感情地道:“醒啦?别动,伤口刚消毒。”

      “这是哪里?”

      “医务室。”

      “哪里的医务室?”

      “还有哪里?你脑袋也伤到了?醒了就可以走了,自己回牢房,送你来的人给你的卡在床边。”

      陆惊雷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听到人说“牢房”,刚有些沸腾的血又凉下去一半。

      他单手支着太阳穴,想到什么,问:“白鼠也能来看医生?谁送我来的?”

      “你怎么真跟失忆了撞到脑子一样。我这破地方,白鼠不能来,但是警卫带来就没事。”这个头顶发丝有些稀疏的男医生整理着床边的一盘器械,态度不耐烦却是有问必答,“我哪知道,我不认识的,戴了一顶压得老低的鸭舌帽,脸都看不清的高个子。”

      现在清醒了的陆惊雷很明确当时确实是有个个子很高的警卫赶过来帮了他,但是这怎么可能?

      他完全想象不出这种局面有什么人会帮助他。为什么要帮他?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正当陆惊雷连军校内应这种假设都搬出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不敢置信的陆惊雷脱口而出:“黄宴?”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警卫带着他来的,你俩可以一块儿走了,老子要下班。”医生端着铁盘就走到隔壁的隔间捣鼓什么。

      黄宴怯怯地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跑到床边。

      看着向自己跑来的瘦削青年,陆惊雷忽然注意到他动作时关节似乎有些僵硬。

      陆惊雷翻身下床,抓住黄宴的胳膊小声问:“你受伤了?”

      黄宴拼命摇头,关切地扶住他:“没有,陆先生,我在门外蹲着等你醒过来,腿麻了。你没事吧?”

      在某一瞬间,陆惊雷脑中闪过一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在诞生的刹那就被他否定了。

      他很确定那个警卫身高非常高,比他还要高。并且一个人在短短几十秒就放倒了八个警卫,绝对是练家子。

      “我睡了多久?”陆惊雷顿了一会儿后毫不怀疑地询问,一边娴熟地拆着脖子上的绷带一边在说话间观察着四周。

      “我出来的时候淋浴时间刚刚结束,大家刚回牢房。”黄宴眨着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人,“陆先生,那个带我出来的警卫是你的朋友吗?”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陆惊雷皱了皱眉,随后低头意味不明地轻蔑一笑,“我可没有蛇族的朋友。”

      “他什么都没说。”黄宴迟疑后轻轻地回答,日光灯下明暗交错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跟陆惊雷转。

      陆惊雷再没说话。

      他的视线扫到天花板的时候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用手轻轻拍了拍黄宴的后脑勺,他凑近人附耳了些什么。

      “你们好赶紧走了!”

      医生收拾完器械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走近床位,蓦地发现床帘被电风扇的风扬起,露出后面的床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条沾着浅褐色的绷带随风轻动。

      “走得这么快。”

      他嘀咕了一句,把白大褂在墙边挂好,拿起公文包走出门去,临走前“啪”地摁下开关。转身踏入黑暗时却好像完成什么使命般,松了一口气。

      灯熄了,整间不大的医务室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床位上方正对的通风管道里传来细碎的人声。

      “别慌,他出去了,跟着我往前爬。”

      狭窄的、勉强通过一个成年人的通风管道里,陆惊雷艰难地别着脖子回头安抚黄宴。

      借着他胸前那个警卫给的蓝色通行证发出的荧光,他看见黄宴面色煞白,额前布满细汗。

      “坚持一下,很快就出去了,相信我。”他语气柔和,回过头去带头往前爬,“我看过这栋建筑的布局图,医务室在地下一层,记得我和你说过吗?这里的管道90%都是向上的,通风口一定连通外界。”

      “嗯。”黄宴听话地应了一声,紧紧跟着陆惊雷。

      狭长黑暗的通风管道,陆惊雷一手扶着摸索前方些许潮湿的管壁判断着方向。

      他隐约记得医务室上方的管道有一个分叉,有一条管道直接通到地面。

      管道内安静得太渗人,他不得不时不时回头确认黄宴跟上了。

      每次回头都能看到兔子都眨眨眼困惑地看他,陆惊雷第一次觉得被人毫无疑问地紧紧跟随着如此安心。

      他回过头去在黑暗中轻笑,忽然用很轻的音量问:“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

      “什么?”

      “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吗?我可以帮你物色工作。”

      “我没有……我没有什么想做的。”回荡在四面铁壁之中的,是身后人语气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迟疑和失落。

      陆惊雷回头瞥了一眼人,不明白这兔崽子怎么要出去了还情绪这么低落。垂头丧气,几乎可以幻视出耷拉下来的兔子耳朵,小鬼心里在想什么?

      不擅长揣测他人情绪的陆惊雷若有所思,忽然在前方摸索到了意料之中的岔路,喜形于色地转移了话题:“走右边,跟紧我。”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这次捅了泥鳅窝的经历用九死一生形容也不为过。

      但是想到自己生死不明的队友们,迫不及待返回军校的兴奋一下降了温。

      陆惊雷短暂地走了神。

      迎面而来有些湿润、温热的管道风,掀起狮子前额的金色碎发,他感觉眼眶一紧,加快了前进的爬行速度。

      这一帮怪胎,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忽然探手前摸铁壁的右手摸到了一片湿润,愣住停下爬行动作的陆惊雷不确定地摸了摸前方管道的地面。肌肤可以感觉到潮湿,手指抹过能带起一层水。

      “怎么了?”身后兔子见人停下发出了疑问。

      “听见了吗?”

      他颤抖的声线几乎要抑制不住喜悦,狭窄的管道里声音被放大,稍微屏息聆听就能听见耳畔窃窃私语一般顺着铁壁刮来的雨声,刮得他心尖在颤。

      “自由的声音。”他低喃,“快跟上。”

      “好。”

      衣物在铁壁上摩擦的窸窣声渐渐不能盖过那越来越近的雨声,他们擦过管壁的裤管渐渐因为潮湿而沉重。

      终于前方不远处出现了白色的光点,陆惊雷沉声继续加速,亮光愈加炽盛,几乎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陆先生!”

      黄宴在身后发出了重见天日的惊呼,当视野里终于映入那扇铁窗的时候,陆惊雷觉得投进来的那一束浅淡的光,甚至比黄昏时路过银弓大教堂时看到的彩绘玻璃折射的光还要光辉神圣。

      “别急。”

      这扇铁窗开在管壁右侧,但还是有些雨水打进来,在窗下形成一滩浅浅的水泊。

      陆惊雷右手扶着管壁,在管道向上转弯的口子上轻踏水泊勉强站起身,冰冷的雨水迎面袭来。

      外面在下暴雨,从这扇窗望出去能看到地面飘摇的青草与被雨点溅起的泥土,窗口正好是成年人可以钻过的大小。

      陆惊雷心脏不可遏制地狂跳,他伸手抓住湿润的铁栏,猛地发力一扯。

      纹丝不动。

      陆惊雷忽然眯起眼看向铁窗的边缘,伸手去摸那道缝隙。

      过于专注的狮子没注意到阴霾的天空一闪,恰好此时落地惊雷在耳边炸响,天崩地坼的一声轰鸣。

      陆惊雷的手猛地缩回,重心不稳险些滑倒,被旁边趴着的黄宴搀了一把才勉强稳住。

      他甚至来不及跟人说没事,刚站稳就着魔般,沿着铁窗用颤抖的指尖摸索。

      不可能。

      崭新的焊死了的痕迹,和陈旧甚至生了青苔的铁窗不同,大约才过去三天。

      “操!”

      陆惊雷大骂着用脚抵着管壁发力猛扯铁窗,金色发丝被雨水打湿沾在鬓边。

      就差这么一点,就差这么一点!一定要这样戏耍他吗?每一次、每一次都给他一点希望然后像弹烟灰一样让它立刻湮灭成尘?

      他顾不上自己连骨骼都在颤抖,用双臂扯着铁窗,紧握铁栏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指节泛白。

      随着身体剧烈的晃动打湿的金发凌乱,紧咬下唇暴怒得如同真正的困兽。

      “陆先生,陆先生!别晃了!”黄宴抓住他的裤脚,“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被温热的手扯住的陆惊雷,在大脑狂怒的一片空白席卷之下稍稍恢复了些理智,他低头看自己颤抖的身体,仿佛从水中捞出来的右手抖得水珠不断从掌心滑落。

      他似乎在一瞬间混淆了恐惧与怒气。现在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直面了落雷,狮子双腿一软,扶着墙壁半跪在管道中。

      该死的雷,该死的雷。

      偏偏在这个时候落下,是那位决定命运的神明想要暗示他放弃吗?

      这种程度就想恐吓他?不,不,他可是狮子,只要身体还能动,就不可能放弃。

      “没事,没事,”他喃喃着,面色苍白的狮子湿发不断滴着水,语气逐渐镇定,“只是焊住了,没关系,我们走另一边……对,我们走另一边,我还有这张门禁卡,我们从正门离开,只是稍微麻烦一点,没关系。”

      陆惊雷抬头看向黄宴,从黄宴看他的忧伤而意味深长的目光里,看出了不好的端倪。

      面前的兔子微凉的手替他撩开半遮眉眼的湿发,喉结咽下一口决定,在他的注视下蓦然开口:

      “别管我了,陆先生。”

      狮子被水打湿的双眼立刻被这句话所激怒:“你在说什么?!我怎么……”

      “我说别救我!”从来都对他温声细语的黄宴,第一次用这样严肃而认真的语气大声打断他,让陆惊雷不知所措,“别管我,你自己一个人的话可以很容易逃出去的吧?”

      兔子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映着他身后,那咫尺远近的铅灰色天空。

      陆惊雷怔怔望着他。

      “我的命到这里就结束了,这没什么,我从生下来就知道每个人的命不一样,这是我早就坦然接受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的一生还有很长。你活下来或许可以救更多的人……改变这个世界,去救更多的黄宴。”

      陆惊雷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好像幼时从狮吼乡的柠檬树上扯下的叶片,浸在光里好像一块水晶。也确如水晶一样在咸咸的圣水里洗过,滴答着如此温柔的警钟。

      他说:

      “不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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