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孤瑛慧黛

　　宝玉见黛玉来了兴致，忙凑上前悄声道：“我最近让人淘换了不少好书，像什么《拾遗记》、《搜神记》、《琵琶记》……内容五花八门，不拘哪一本都是难得的好书。妹妹想读哪一本，我偷偷拿给你可好？”说完，一脸热切地看着黛玉。

　　本来，他以为黛玉会迫不及待地让他赶紧把书拿来瞧瞧，谁知黛玉却一脸漠然，淡淡道：“几月不见，我以为你懂事了些，没想到还是这般幼稚。依我说，你也到了能下场科考的年纪，很该把这些杂书扔了，读些仕途经济之类的正经书才是。”

　　“你！！！”宝玉震惊不已，“霍”地站起身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万万没想到，自个儿一向视为知己的黛玉竟然也说出这般庸俗混帐的话来。若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那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欣赏与依赖岂不成了一桩笑话？！

　　“林妹妹，你这可是心里话？”他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黛玉轻笑：“当然是心里话。你以为我还同之前一样幼稚可笑，一味地顺着你、依着你、惯着你？”

　　“林妹妹！！！”宝玉又惊又怒，圆睁着的一双眼睛突然就崩出泪来。

　　黛玉不忍直视，在心里叹口气，硬着心肠转过身去。

　　对于宝玉，她不是不心疼，毕竟打小一块儿长大，宝玉对她，比对他自家的姐妹都要上心。只是她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所以与其浑浑噩噩地让他的感情愈陷愈深，不如自毁形象让他彻底失望，这样不用她撵，他自个儿就躲得远远的了。

　　黛玉是这般心思，可宝玉却全然不知。他内心在激烈的挣扎，外加无法排解的焦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几月不见，一向与他情投意合的黛玉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专拣他最不爱听的说，这不是捅他的心窝子吗？他的林妹妹，从来都不是这般俗不可耐之人！

　　可任由他伤心绝望泪如滂沱，一旁的黛玉却始终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把紫鹃刚给她戴好的一支银簪子摘下来扔到妆匣里，吩咐道：“明儿开始，只用素带系发，这些个首饰都收起来吧！”

　　只用素带系发？紫鹃有些不忍：“姑娘，不过一支银簪子，不碍的。”

　　黛玉横了她一眼，皱眉教训道：“我的话你没听明白？”

　　紫鹃一愣，转瞬便明白过来，忙低眉顺眼地答应道：“是，姑娘，我马上就收起来。”说完，立即手脚利索地把妆匣里的各色发带都挑出来，然后把妆匣盖子一盖，锁头一锁，便收到里间去了。

　　黛玉揽镜照了一照，见宝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起身来到宝玉跟前，问道：“二哥哥觉得我这妆扮如何？”

　　二哥哥？宝玉再次诧异她这新奇的称呼，胡乱用衣袖擦擦眼泪，冷笑道：“你自个儿觉得好就是了，何苦又来问我？”

　　黛玉也不恼，不慌不忙地在他对面坐下，冷冷道：“你说得对，以往我只以为既是寄人篱下，事事就要仰人鼻息听人意见，所以活得很累。可如今却不一样了，我是有心回南边去的，可惜老太太不放我。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委屈自己，打今儿起，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只要自个儿觉得好就是了，用不着再陪笑脸讨好别人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这么多年，都在刻意讨好我？”宝玉顿悟到她话里的暗示，越发苍白了一张脸。

　　黛玉“哼”了一声，反问道：“你以为不是吗？”

　　“不是，自然不是！”宝玉恼红了一张脸，拼命跺脚道，“咱们打小一块儿长大，你的一颦一笑都是发自内心的，还有你偶尔的使性子闹别扭，都是发自内心的。我知道，我用我一双眼睛瞧得明明白白的，你不用这么费尽心计地骗我，我不信，什么都不信！”

　　这是宝玉自打认识黛玉以来，在她面前说得最放肆的一通话。但话里的意思，却让黛玉恼不起来。她转过头去不想与他争辩，也不想再看他。

　　彼时雪雁恰好端着茶碗进来，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忙柔声劝道：“二爷，姑娘跟你玩笑呢，您何苦生这么大气？”

　　“玩笑？”宝玉呆呆地转向她，不解道，“有这么开玩笑的吗？专捅人的肺管子？”

　　雪雁答不上来，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黛玉。

　　黛玉摆摆手让他下去，缓声道：“宝玉，我今儿所说皆是出自肺腑之语。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是打定主意要远着你了。当然，你若是为我好，也请你自重，不然我将来若没个好去处，头一个要埋怨的就是你！你可听明白了？”

　　“你……”宝玉再次瞠目结舌，转瞬之后又面如死灰。

　　这就是他放在心尖上的林妹妹吗？不，不是，这是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得让他觉得害怕的林妹妹！

　　黛玉自认为话已说得相当透彻，便不再理睬宝玉，只对刚从里间出来的紫鹃吩咐道：“今儿天有些凉，把夹棉的衣裳找出来我挑一件吧。”说完，跟着紫鹃进了更衣间，自此，便再没出来。

　　外面，宝玉不知独自干坐了多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慢慢站起身来在屋内踱了几圈，但碍于黛玉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只得失魂落魄地出了屋门，朝潇湘馆的大门走去。

　　身后，跟他来的小丫鬟急忙追过去，口里一直唤着“二爷，您要去哪里”，可宝玉一声都没有答应，竟如行走的木偶一般走出了潇湘馆，又突然发疯一般朝怡红院的方向狂奔起来。

　　宝玉走后，黛玉方打里间出来。一时屋内静悄悄的，黛玉不说话，紫鹃和雪雁等人更不敢说话，连同上前来回事的小丫头都被远远地打发到角门上去了。

　　紫鹃见黛玉一直低头不语，只好默默上前把宝玉未来得及喝一口的茶收了，又重新给黛玉沏了一碗新茶。

　　黛玉顾不得烫口，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时，又有小丫鬟抬来了食盒，进来回话说早饭已备好，请姑娘用饭。

　　黛玉哪有心思用饭，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你们去用吧，我吃不下！”说完，重新来到榻前，合衣而卧，顺手用一块帕子盖上了脸。

　　紫鹃无奈，只得招呼众人下去用饭，她则重新倒了茶端到黛玉床前，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咱们是不是太心急了，我方才瞧着宝二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

　　黛玉隔着帕子哽咽道：“既然打定了主意，索性一次断个痛快的好。要不然，将来难堪的就是咱们！”

　　“可是……老太太那边也没有明确表示要把姑娘许配给外人，若是时机合适，不如托个妥当人去试探试探……”

　　“你糊涂了吗？”黛玉“忽”一下扯下帕子，翻身坐起，怒道，“我算白认得了你，还以为你懂我的心。既然你如此看低我，那我也用不起你，干脆把你再送回老太太身边去最好，你自然会有更好的去处。”说着话，早已流下泪来。

　　紫鹃慌了，忙拿了帕子替她拭泪，一面又自责道：“姑娘，是我错了，不该说这些让你去求人的混帐话。本来嘛，男婚女嫁是两厢情愿之事，姑娘家还要格外矜持些才是，若咱们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家，可成什么了，没得让人瞧不起！”

　　黛玉听了，越发戳中心窝子，流着泪道：“你既知道这些，何苦又说那些扎心的话。——其实，此事我不怨旁人，只怨宝玉。一则怨他飘忽不定，见一个爱一个，总让我不得安心；二则，也怨他没有担当，整日只知在园子里和姐妹们厮混，也没个长远打算。你说，如我这般无依无靠的，如何信他一辈子？所以，不如趁早撂开手，从此疏远了倒好，免得将来走时又是一番拖累！”

　　“好，好，就听姑娘的，只要姑娘自个儿硬下心肠来就好。”紫鹃说着，重新替黛玉拭干泪痕，又端过茶来让她饮了几口方又扶她躺下。

　　黛玉躺下匀了半天气，方叮嘱道：“今儿这事把宝玉伤得不轻，若不出意料，他能消停好一阵子。你去嘱咐一下雪雁春纤她们，若无要紧事，不要去怡红院，免得再招惹了他前功尽弃！”

　　紫鹃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黛玉躺了好一会子，待心情稍稍平复些，方又重新起身，翻箱倒柜地把宝玉送她的帕子、诗稿以及各色小玩意儿统统找出来，烧得烧毁得毁，直至全部清理干净，方流着泪重新跌回枕上，紧紧闭上了双眼。

　　一个白日，倒也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到了日暮时分，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人下了学，纷纷相约来到潇湘馆找黛玉叙旧。大家都是儿时伙伴，多年一起长大，乍然分开几个月，再次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屋内叽叽喳喳，自有一番热闹

　　黛玉同众姐妹们寒暄了一阵子，又细细打量宝钗，见她今日又恢复了以往那般端庄娴雅的姿态，落落大方地与众姐妹们玩笑取乐，全然看不出昨晚的沉郁，不免暗中暗叹。果然是宝姐姐，小小年纪已练就了一身坚硬的外壳，自己这辈子恐怕是拍马都赶不及了。

　　想到这里，急忙让人打水净了手，她亲自把从南边带来的纸笔字画及一些新奇小玩意分给一众姐妹。众人得了礼物，一一向黛玉致谢，又纷纷打开欣赏，一时乱乱哄哄的比较一番，又嘻笑一番，倒也有趣。

　　这时，探春突然笑道：“姐妹们，咱们好容易把林姐姐盼回来了，是不是也该把荒废已久的诗社重新张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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