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孤瑛慧黛

　　彼时蘅芜苑大门紧闭，但里面却灯火通明。黛玉来到近前，刚要让人叫门，隐隐约约地似乎听到有人在哭泣。再凝耳细听，果然，那悲声虽断断续续，但却真真切切，听声音似乎正是宝钗。

　　黛玉惊讶道：“这可奇了，自打我认识宝姐姐，还从未见她哭过呢，可见这次是真的伤心透了。”说完，急忙让紫鹃上前叫门。

　　里面很久才有人应声，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小丫头探出头来，待看清是黛玉时，急忙闪身避让，一径跑去给宝钗通传了。

　　黛玉进了门，在门洞里略略站了站，料到宝钗已然得了消息并重新收拾完毕，这才往里走。

　　里面的宝钗果然一脸若无其事地迎了出来，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异样，仿佛方才大放悲声的根本不是她一般，得体得让人不得不叹息。

　　黛玉知她生性好强，轻易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弱，便也假装不知，一路寒暄着跟她进了客厅。

　　一进客厅，宝钗便让莺儿沏了好茶上来，笑道：“下午下了学，我和几个姐妹们就得了信儿，知道你回来了。本打算立时去瞧你的，没想到老太太提前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你，没想到你反倒自个儿跑来了！”

　　黛玉笑道：“我原本是想歇着的，可心里总记挂姐姐，就先过来了。姐姐一向可好？”

　　宝钗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假意咳嗽一声掩饰了尴尬，方淡淡一笑道：“一切都是老样子，有什么好不好的呢！”

　　黛玉点头道：“一切照旧就好，我还怕姐姐心里难受，特地过来安慰你呢！”

　　宝钗听她这么说，知道她已经得了消息，也就不好再掩饰，只得道：“其实我本没有什么期待，所以也谈不上难受，就是妈妈和哥哥觉得亏了面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黛玉皱眉道：“只要姐姐平安无事就好，面子又有什么重要！”

　　宝钗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好的。但并非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想……罢了，我们不说这些丧气话，还是说说你吧。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打算？”

　　一提起这个，黛玉也有些纠结。她下意识地低头拧了拧手中月白色的帕子，方叹口气道：“我原本是打算回来拜别老太太和舅舅、舅母们，再同姐妹们告个别就要回南边守着父母的，可老太太死活不同意。所以，我应该还是同以往一样就在这府里长住下去了，至于以后，谁知道呢，听天由命吧！”

　　宝钗听了，嗔道：“你很不该有那般荒唐的想法，别说老太太，就是我也不会任由你自个儿顶门立户去，那成什么样子了！如今可好了，老太太既然发了话，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去，将来老太太自然会妥善安置你。”

　　黛玉听了低下头去，半天方道：“老太太心疼我我都知道，我就怕赖在这里给她老人家惹麻烦……”

　　宝钗笑道：“瞧你这话说得，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你惹再大的麻烦她老人家也乐意替你收拾，不像我……”

　　说到这里，宝钗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儿，急忙把头扭到了一边。

　　黛玉抿嘴一乐，把手放到腮边羞她：“你呀，羞不羞？你有姨妈和大哥哥疼着，还弄这个酸样给谁看？你是故意气我的吗？”

　　宝钗勉强苦笑一声，抬头把泪意逼回去，方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有些话儿，她是真心说不出口。即使她豁出脸面说了，外人也不一定肯信。大哥哥一向混惯了倒也罢了，可母亲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平日里一向疼她，可竟也因为她落选一事对她倍加责难。

　　她想不通，难道进了宫当了女官、娘娘就能让薛家一步难天？呵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黛玉见她情绪不高，也不好再打搅，就让紫鹃把带来的礼物呈上来，笑道：“原该一进门就给你的，一说话就给忘了。——这是我打南边带来的小玩意，虽不值什么，但贵在精巧，姐姐别嫌弃就好。”

　　宝钗忙接过来，细细端详之下不觉赞叹道：“果然好精巧的手艺，我瞧着心里就喜欢，倒不舍得用了。”说着话，转头唤进莺儿，吩咐道，“把那串琥珀手串拿来。”

　　莺儿答应一声，很快搬来一个精巧的匣子。宝钗伸手打开，推到黛玉跟前道：“这是前些日子我哥哥从一个胡商手里花了大价钱淘换的，好歹算个稀罕玩意儿。妈妈本打算让我到宫里时戴的，如今是用不着了，你拿去戴着玩吧。”

　　黛玉探头一瞧，见那匣子里果然躺着一串琥珀手串，每颗都是通体血红，一看就是价值不扉的好东西。

　　这样贵重的东西，黛玉自然不能收，遂摆手道：“既是花了大价钱淘换来的，姐姐该留着才是，我怎么好意思收？”

　　宝钗摇摇头，十分坚决道：“正因为花了大价钱淘换来的，我才不想留着，没的看见它又该唠叨我不尽心尽力了。但要随便送了别人，又觉得糟蹋了这般好东西，想来想去只有你才配它。——当然，你若不想戴，收着也好，就当我送你的念想，日后不管嫁到哪里去，一看见它就能想起我，也算有了它的价值。”

　　说着话，不由黛玉再推辞，便将她的手腕拉过来，替她笼到了腕子上。

　　纤纤玉臂，再加上这样一串珍奇的手串，那份惊艳连宝钗的双眼也放起光来。笑道：“这就对了，皓腕凝霜，璀璨一串，多美！若是换了别人，可戴不出这个效果来。”一句话说得黛玉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各自把东西让丫鬟收好，又说了一会子话，黛玉便告辞出来了。

　　外面夜已深，秋风吹在身上倒是无比的凉了。紫鹃怕黛玉身子弱受不住这凉风，特意给她披了件夹衣斗篷，倒也暖和得紧。

　　黛玉一路默默无言，只眉头深锁，也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紫鹃怕她因宝钗落选一事徒惹伤悲，可在路上又不好劝，只得憋着回了潇湘馆，方问她：“姑娘在想什么？可是还在为宝姑娘落选一事惋惜难过？”

　　黛玉一面挑亮灯花，一面摇头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宝姐姐根本不想中选，所以落选于她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薛家不只她一个，她落选，等于丢了全家的面子，所以她才会在背地里大放悲声，也才会在我面前变得吞吞吐吐小心翼翼。”

　　紫鹃忙道：“姑娘说得是。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薛家就她这么一个姑娘呢。全家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了，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局面。说到底，也不是宝姑娘一个人的错，还不是薛家大爷自己不争气？”

　　“是啊！有这样的哥哥还不如没有！”黛玉无奈地摇摇头，又感叹道，“以往我只知羡慕宝姐姐有亲妈疼着，哥哥宠着，如今才知道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紫鹃忙道：“正是这么个理儿，所以姑娘往后更该想开些，千万不要再自怨自艾作贱自个儿的身子了。”

　　黛玉一哂，故意道：“知道了，我的紫鹃姐姐，往后再不敢了。”

　　紫鹃被她逗得“噗哧”一乐，赶紧到榻上铺好了被褥，两人才亲亲热热地躺下了。

　　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东方才现出鱼肚白，潇湘馆的大门就被人拍得啪啪山响。

　　黛玉被惊醒，皱着眉头问：“是谁这么莽撞？”

　　紫鹃已经起来了，正在廊上喂那只鹦鹉，听到她问忙进来，笑道：“还能是谁呢，宝二爷无疑了！”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宝玉的声音打角门处传来：“姑娘醒了没有？”

　　一个丫鬟答道：“姑娘还没醒，二爷略坐坐儿吧。”

　　宝玉没了声响，想必也怕吵醒她。

　　黛玉无奈，只得披衣起床。耳听着宝玉的脚步声到了廊上又停住，过会儿又响起宝玉逗鹦鹉的声音。黛玉摇摇头，也不理他，只等紫鹃替她梳好头，才让人把宝玉叫进来问：“何事这么着急？”

　　几月未见，宝玉简直要思念成疾。无奈昨儿下学回来，老太太非拦着不让他来，说黛玉一路舟车劳顿疲乏得很，先让她好好歇息一宿，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鬼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

　　“林妹妹，你昨儿几时回来的？路上可还顺利吗？姑父的事情可还顺利？唉，都怪我无能，竟不能说服老太太、太太让我陪你一同前去，你可怪我？”

　　黛玉一脸无所谓地笑道：“你要上学，我怎么会怪你呢。何况山高路远，你又出不惯远门，老太太肯定不放心。”

　　宝玉摇摇头，仍旧一脸愧疚。黛玉也不看他，只让紫鹃捧了茶来，又拿出从南边带来的纸笔分开他。

　　宝玉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从怀里取出一串鹡鸰香串递过来道：“这是北静王送我的，听说是御赐之物，我舍不得戴，一直给你留着呢！”

　　宝玉原以为黛玉会喜欢，谁知黛玉却撇撇嘴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又掷回到他怀里。

　　宝玉讪讪，只得重新收好，为难道：“这个你都不喜欢，可喜欢什么呢？要不然……把我最近读的几本闲书拿来给你瞧瞧？”

　　“闲书？你又读什么闲书了？”一说起这个，黛玉就想起那年两人在花树下共读《西厢》的往事来。或许有那么一段时光，她觉得那是两人之间最隐秘而美好的回忆。但时过境迁，这却成了她最不想提及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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