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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江涂对人世的娱乐行业不甚了解,只是弥有个女同事对追当红偶像十分狂热,那些个小偶像个个细皮嫩肉的,像是稍微用劲掐一下就要掐破皮肉。
眼前这个,有点不一样。
连天浔侧目,他带着两层帽子,黑色的卫衣帽子,外面再兜上冲锋衣的帽子,是个板寸,眉毛黑而浓,一双眼睛不冷不热不带什么感情,面部立体,薄唇微启:“你住几层?”
是很硬挺的长相,声音也很好听。
看一眼连天浔按的楼层,江涂说:“也是18层。”
“等等等等,天浔哥,等等我。”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子跑过来。
电梯门就要合上,连天浔伸手挡开堪堪合上的电梯门。助理女孩子上了电梯,靠在边上喘着气:“天浔哥,你怎么从边上侧门溜进来了,浓姐说了,让你晚上回酒店的时候跟等在大厅的粉丝打个招呼......”
连天浔似乎是有点累了,他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助理小姑娘还在不停地传达着经纪人的耳提面命。
“浓姐让你跟粉丝的互动稍微多一点,天浔哥你除了电影电视剧作品还有宣传期,几乎没有曝光,有粉丝来看你你就露个面,打个招呼,就是冲着粉丝们笑一下也好啊,多少有点曝光度。”
“我知道天浔哥想以作品说话,可是你看啊,现在这个流量时代,咱们多少也顺应顺应潮流,广告商、投资商也挺看重这点的。”
助理还要说下去,连天浔拍一把助理小姑娘的鸭舌帽帽檐:“哎呀,知道啦,林小姐,你话再这么密这么多,小心说多了话,脸上长皱纹。”他说话时声里带笑,染上一股漫不经心的随意调调,眼角也笑得弯了弧度,跟小助理斗嘴像是什么工作后的放松项目。
“天浔哥!”
小助理又被连天浔寻了乐子,无奈地整理自己的鸭舌帽,一晃眼,看见了一直站在电梯后方安安静静没有讲话的江涂。
江涂倒是没什么,听一耳朵就忘了,看着小助理一脸紧张像是泄露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样子,他甚至朝小助理笑着摊手,表示:“我什么都没听到,放心。”
“叮”的一声,18层到了。
江涂先行快步走出电梯,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只看见一个深灰色的单薄背影,双手插兜,很酷。
“天浔哥,你觉得,这个小哥,适不适合出道啊,你看这气场,这脸蛋,要是出道了......哎,要不要跟浓姐商量商量咱们工作室把他探了......”小助理还呆在原地,回过神连天浔早不理她的神叨出去了。
快步追上,小助理还拿着连天浔的大羽绒外套,踮起脚就要往他身上披,连天浔接过,只往手臂上一挂,问:“明天什么安排?”
“哦对,明天先有个杂志的拍摄,在南林郊外的竹林,是ZERA的早春系列,明天风大而且降温记得要贴暖宝宝,然后有部电影的试镜,是李立导演的作品《卖唱的黄昏》,电影剧本前两天就发给你了,当然你肯定看过了,今天晚上睡觉前可以再翻一翻。嗯,明天通告不多就这两个......你这几天通告多没有休息好,有黑眼圈了,记得睡前敷个面膜......”
“好,我知道了,林笑你也回去早点休息。”连天浔就要关门,小助理林笑扒在门边,好笑地问:“说真的,天浔哥,你觉得刚刚那个小哥怎么样啊,要不要挖过来当艺人?”
回答林笑的是一声“嘭”的关门声。
林笑被震得闭上眼睛,只得作罢,走之前瞥一眼连天浔的房间号,1806,明天这位爷要是到时间了还没起来,也不爱接电话,还得过来喊。
这酒店总共20层,18层已经是非常高,已近零点,从房间内的落地玻璃朝外望去,高楼林立,五色斑斓的光层叠着,连天浔洗过澡,屋里暖气够足,他踩着拖鞋踢踏踢踏地去开窗,一开窗,冷气便灌进来,他深吸一口灌入进来的冷气,只觉得通体舒畅。
房里点着香薰,保加利亚玫瑰与黑醋栗气味交融,有一股淡淡的甜,又有些果香和胡椒辛香,抑郁的冷瑟空气都变得甜甜的。连天浔在落地窗旁的小桌边坐下来,点开手机里音乐播放器里的歌,是下车时拔下耳机暂停的一首歌,Outlaws of love.
这是连天浔最近单曲循环的歌,寓意自由坠落,世界之大,然而容身之处难觅。连天浔的头发还滴着水,他随手拿过毛巾在头上抹着,一个奇妙的景象映射在玻璃窗上,拿着白色毛巾擦头发的他,外面是未被染透的黑幕,香薰的烛光在微风的吹拂中摇曳,仿佛是他捧着炽热的火光向外界祈求希望。
剧本放在前面的小桌子上,昨晚睡前连天浔不是局限于自己的台词角色部分,而是放空自己的脑子,把整个故事线在脑子里跑了一遍。封面上用水笔草草地画着一朵玫瑰,简单几笔,没有滴着水的新鲜玫瑰的叶子,杆上光秃秃的,几笔勾勒,却尖刺扎眼,有一片花瓣堪堪将坠,与整个花株仿若分离。这是剧中他所要试镜的角色瞿朗之送给另一主角陆珩的临别礼物,曾经,这是陆珩送给瞿朗之的礼物。连天浔读这一段的时候心下哀恸,将这朵玫瑰画在了剧本封面上。
千禧年,瞿朗之大学毕业来到北京,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房东陆珩,陆珩28岁,开一个钢琴行。整部电影围绕这两个年轻人展开一段故事,其间参杂着关乎时代和年岁的许多。
连天浔正翻着剧本,手机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目光顿住——是他的母亲齐琇莲发来的消息,问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跟她一起去山上看看父亲。动作停顿一瞬,他回复,“后天吧,后天我回来陪您去上山去看父亲。”
其实他有点不想回去,跟父亲的矛盾一直很多,二十岁那年更是将矛盾激发到极点,过去许多年,父亲已经去世,他也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许多年少时死揪着不放的事在时间的淘洗中从竹篮里渐渐淡去了,父亲的忠言也好,劝骂也罢,现在想来不无道理。
只是当年年少。
正想着,他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安静的夜晚,瓷器碎裂崩坏在地板的声音很突兀,打乱了他的独处空间。连天浔眉头皱起,有些烦躁。
紧接着,竟然又传来玻璃被敲碎的声音,再忍下去是孙子,连天浔拨通前台的电话请人来处理。
隔壁1805,江涂正跟一个游荡来祈求他帮助自己复生的魂识对峙。
这魂识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听他所言,他跟妻子在度假归来的途中遭遇车祸,他当场死亡,妻子正在医院抢救,来带他走的白巫师不顾他的请求,不愿给他最后的时间,此刻正守在他妻子所在的医院等着抓他。
“那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江涂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即使他不守规矩惯了,在白巫师一列里同事们大多知晓,但是这个魂识是从哪里知道他,竟然寻到了他的房里来。
“那些还在游荡的人说的,他们说你不怕上头,可以帮我。”年轻男人眼底布满红血丝跟苦痛的请求。
“不好意思,天地万物,生死有道,这是原则性的问题。我不想搅乱,想必你也不想。”江涂戴上换衣服之后就摘下的金边眼镜,他坐在沙发上,左脚拨开眼前的年轻人刚刚情绪激动扔在地上打碎的瓷器碎片,透出股子随意劲儿。
“我为什么不想......”
年轻男人激动地想要问下去,被江涂打断:“因为阴阳互制,水满则弥,你的名字已经被刻在了弥的记录档案里,要想抹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换另一个人的名字上去来填补这空缺,在你的命格里,这个填补上去的人,必须是你的妻子,你还想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年轻男人的魂识可见地暗淡下去,他呜咽起来,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引人悲伤。
江涂见多了这样的生离死别时刻,刚刚离开人世的魂识总不肯放弃,期望再来一次机会,可以牵爱人的手,又或是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但好比大西洋那头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牵一发而动全脉,在决定转变一件事情的发展方向之时,势必要做好失去另一个曾有美好的打算,而多数人,不愿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眼前之人实在是悲伤过度,魂识黯淡将要消散,江涂有些看不下去:“你刚刚去世,还可以触碰到实体,快到医院里去吧,再牵一次你妻子的手也好。”
听罢,那人穿墙而过,迅速消失了。
响起敲门声,江涂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人穿着酒店制服,带着职业化的礼貌笑容,问:“先生您好,我是酒店经理,有客人打电话给前台,说您这边有奇怪的声响,不知道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地方吗?”
意识到是之前的家伙搞出来的声响,江涂心里低低咒骂一声。
好找歹找编了个借口解释过去,江涂脸色不好地就要关门,门就要关上,一道跟他一样穿着酒店浴袍的白色身影在门前经过,鬼使神差地,江涂又把门打开。
白色身影余光瞥见这边的门打开,转头看一眼,与江涂目光相撞,随后又无甚表情地移开目光。
是连天浔。
刚刚在电梯里没仔细看,现在摘了两层帽子,连天浔脖颈修长,板寸的发型更好地凸显出他好看的头型,在酒店走廊的暖黄灯光下,平添几分柔和。至于这份柔和哪里来的,江涂也说不清,他明明都没有朝自己笑一下。
看着连天浔迈着长腿走过走廊,再一看走廊尽头他走的方向,指示牌上字句分明地写着——泳池。大半夜去游泳,是不是有毛病?
带上门,江涂接到夏仇打来的电话。夏仇懒洋洋地,一听就是躺在床上了,闲扯几句,江涂问:“这么晚你还打电话来,你怎么这么会看时间呢,你就不怕我已经睡了?”
“少来,你这人睡得少”,夏仇那边传来被子掀起再盖在身上得布料刮擦声,应该是转了个身,“我查了下,明天白天我们都没任务,哥请你去看电影,这么多年了,说是来游历,结果连个电影都没看过,怪可惜的。”
“好嘞,夏夏真好。”
“别跟我这没规没矩的,我可是比你早入职十多年,要叫前辈。”
“好的夏夏,谢谢夏夏。”
不等夏仇再甩过来前辈之论,江涂先行一步挂断电话。
睡得少的某人一下睡到第二天下午,还是昨天的一套衣服,金边眼镜跟这套学生气的装扮有些许不搭,冷白的肤色裹在灰色连帽里,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又拔高这学生气,狭长的眼尾映着点红,江涂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便很容易显出一股子沉稳又生人勿近的气场。
夏仇人群里一眼看到江涂,江涂正盯着一张电影海报愣神。
“就看这部电影了?”
“行啊”,江涂又笑起来,眼睛弯弯,“正好昨天还遇见演这电影主角儿的人,看看他演得怎么样啰。”
电影海报上,女主角一袭红裙坐在高脚椅上,及肩的卷发,红唇,极尽妩媚性感,连天浔则是单脚下跪的别扭姿势侧枕在女主角腿上,左手卷着烟,烟气撩人,灯红酒绿的色彩基调,两人的面庞又颓唐又风情。
待到电影开场,片头的龙标出现,江涂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想着方才电影海报上既脆弱如琉璃又性感得勾人的连天浔。
故事正式开始,第一帧画面是一双破旧的黑色拖鞋,镜头晃动,穿着这双鞋的人先是急速地走,继而快速奔跑起来,镜头往上拉,这个奔跑的人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五分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着急摔倒了,他的小腿有刮伤,蹭出点血,已经干了。跑得太快,掉了一只鞋,这人回头去捡,终于整个人出现在镜头里。
江涂看清了,正是连天浔饰演的男主角。连天浔在这部电影里的造型跟昨天江涂见到的真人很不一样,时下年轻男孩子很喜欢摆弄的清爽造型,刘海在奔跑的过程中一颠一颠的,大日头下奔跑起来,汗珠飞快地沁上额头,不时朝后看,一个中年女人追出来,追不上,把自己的拖鞋脱下一只朝着男主角的方向丢了。中年女人大喊:“你个小兔崽子,林想,你再去找酒吧里那个女人,就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
许是林想逃跑的姿态过于滑稽可笑,江涂嗤笑出声。夏仇有些莫名,捧走江涂放在腿上还没有动过的爆米花,却发现,爆米花被抢走,江涂并没有从屏幕上挪开视线,甚至没有抢回来的动作,神情专注地沉浸到电影里去了。
剧情线朝下走,还是林想的脚部特写,顺着长长的台阶,简直是跳了,林想跑到一个地下酒吧,动作熟练迅速地推开一家名为“ZERO”的酒吧。劲歌热舞声充斥耳膜,林想坐到吧台,喊熟悉的酒保调一杯蓝调鸡尾酒,问:“陈焉今天当班吗?”
酒保扯着嗓子在林想耳边喊:“在后面舞池跳舞呢,客人点名不要她调酒要她跳舞。”林想觉得自己耳膜都要震破。林想喝着酒呢,扭头朝后面舞池找陈焉,找着了,酒被他急急地一口闷了。
镜头以林想的视角划过去,舞池中,那个叫陈焉的女人穿一件红色露脐装,身姿婀娜,随着音乐声舞动,齐肩长卷发跟着舞蹈动作上下翻飞。舞池中音乐声更大,震得人心脏都要跳出来。镜头晃荡,林想跳进舞池挤开贴着陈焉跳舞的男人,看到林想,陈焉红唇张合,笑着圈住林想的脖子,红唇凑到林想耳边,问:“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如此吵闹的环境,陈焉好似并没有想得到回答,紧接着,镜头给了一个陈焉与林想接吻的近景特写。
江涂看着看着,仿佛不是在看连天浔饰演的林想了,仿佛是连天浔在与陈焉接吻,先是蜻蜓点水,你来我往,再是一大口气地很长一段时间的深吻,陈焉唇上的口红有点掉了,连天浔唇上嫣红点点。
再接着,到了陈焉的休息室,他们急迫地关上门,热切地拉上窗帘翻滚到一张单人床上,林想覆在陈焉的雪白身躯上,额间汗珠低落。
江涂听见连天浔好听的声音,说:“陈焉,你真美。”与昨天在电梯间的那种好听不同,夹杂着情欲跟汗水的声音也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丝丝扣扣,揉进人的心窝里去。
不知道怎么把这部电影看完的,江涂被连天浔的表演张力和多变的情绪牢牢扣住了,连天浔在林想的身上放肆地笑、温柔地缱绻、落魄地哭,电影最后,林想来找陈焉,吸着烟,单脚跪地的姿势侧枕在陈焉腿上,烟雾袅袅,林想说:“我走了,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电影结束,黑屏,上书——错过的人。
整部电影里,林想跟陈焉热切相爱、缠绵,仿佛不去想明天,七分热情,两分随意,一分命运使然。错过便算了,在命运的交叉路口激情碰撞,呲地砸出火花,火花燃尽,便需要奔往下一个路口。
看完电影,江涂心里堵得难受。这导演的感情生活该有多么糟糕才会想着要拍这样一部电影来拽着观影人跟着他一起揪心,连天浔接这样一部作品,不是爱而不得,没有破镜重圆,是平静地诉说爱,但是得离开了。
被人群裹挟着出影厅,江涂还在愣神。夏仇拿胳膊肘撞他,江涂回过神,假装吃痛地回撞:“都快到晚上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嗯,有个弥的任务,距离那个人死亡还有”,夏仇看一下表,“还有一小时五十八分钟。”
白巫师可以精准地知道一个人距离死亡还有多久,这很难受,墙塌了一块砖,你不可以补,需得站在一边,看着这面墙慢慢倒塌直到所有砖块都零散地铺落在地上。
做白巫师这么久,江涂还是很不能适应这种煎熬。
“那我先走了,昨天跟一个小家伙约好了今天去接它。”
“哎,你就这么走了啊,不跟哥哥吃个饭?”
江涂挥挥手:“走了。”
买了盒章鱼烧,在街上晃荡到九点多,总算到昨天他跟狗狗约定的时间。江涂从衣兜里翻出弥的特殊定位工具——渠横,定位在南林郊外的竹林。
江涂赶到竹林时,看到一个很奇妙的场景——连天浔可能是刚工作完,留着妆发,坐在竹林里一个角落,温柔地抚摸着那只恶霸犬的脑袋。神情之温柔,仿佛是刚刚电影里林想捧着陈焉的脸说“我爱你”。
这不是重点,连天浔为什么能看到这只恶霸犬?
这只恶霸犬怎么好像是认识连天浔?
这时,连天浔看到了江涂,眼神中先是惊愕,然后变成了警惕的审视,他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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