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巫师

　　正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的，淡黄色的光使得黑漆漆的竹林透出股子静谧却不失柔和的氛围来。月光照在连天浔身上，品牌方黑色牛仔外套外披着一件厚而长的羽绒外套，敞着怀。
　　连天浔的眼神犀利，直直地看向江涂。
　　江涂被盯得心下有些发慌。
　　不是没有被普通人察觉身份不同的经历，但是这次他还什么都没做也没捅什么篓子，更没有做出在人前变化出什么的荒唐事，就是实在被看出什么，抹了他的记忆便好。
　　这样一想，江涂心底的莫名不安消散一些，他没有回答。
　　实在奇怪，眼前这个叫连天浔的人，笑起来的样子应当更好看才对，他看见过连天浔跟小助理嬉笑的样子，也看见过电影画面中他对着女主角笑得性感而又决绝的样子，算上这次，第三次见面，他对着自己始终是一副礼貌克制甚至是提防的样子，更不用说是笑了。
　　江涂有点莫名，心底升腾出想看他对自己笑的念头，对着他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笑呢。
　　见江涂看着自己发呆并不回答，连天浔站起身来，可能是蹲着久了，他站起来时有些不稳，踉跄一下，站定，步调沉稳地来到江涂面前，江涂惊觉，这人实在是高，竟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我记得你，我的酒店邻居，跟着我来的？”连天浔脸上没什么表情，夜色中笼上凌人的疏离感。
　　这人是怀疑他跟踪他而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不同？
　　不对，即使这样，江涂还是觉得不对劲，能够看到甚至摸到这只狗狗，难道是五部的工作出了纰漏？看到摸到狗狗，却看不出自己的身份，若是看出自己的身份假装不知道，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这么淡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绝对质疑的姿态质问自己，如若是这样，连天浔这人实在是胆子不小。
　　敛神，江涂回望进连天浔眼里去，回答道：“江涂，我的名字是江涂”，他后退一步，拉开跟连天浔的距离，又说：“我知道你，连天浔。”江涂笑起来，随意又轻佻，全然不见了先前的一丝忐忑，却不回答连天浔为什么跟着他的问题。
　　站在连天浔身后的狗狗很瘦弱，前额中间和肚皮是白色，其余一色的黑，成年恶霸犬大概能长到五十斤左右，但在狗舍过了这么些年遭受折磨的日子，江涂估摸着，这只应该只有二十多斤，两侧肋骨突出明显，有气无力的，魂识暗淡。
　　连天浔很不满意眼前这个回答问题避重就轻的家伙，他眼尾上佻，说完话还不看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又走近一步，问：“为什么跟着我？”晚上风大，加重寒意，连天浔陇一陇身上的厚重羽绒服，却瞧见，眼前的人只穿着一件卫衣，即使不是很结实，却站得稳当，丝毫战栗也没有，好似不怕冷。
　　“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跟着我，最近我也确实没有什么花边可以给你们爆料，天冷，劝你早点回去吧。”说罢，连天浔就要转身。
　　手上悄悄动作，示意狗狗先走，狗狗听话地跳远，江涂注意到，连天浔的目光跟着那只狗狗，眉头蹙起。
　　是了，江涂确信，连天浔确实可以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风把江涂的头发吹得凌乱，他兜上卫衣帽子，连带着拉紧帽子上的抽绳，整个脑袋只剩一张月光下白得过分的脸留在外面，更显得眉眼漂亮，甚至乖巧许多，他拉住连天浔的衣袖，问：“连天浔，你还缺助理吗？”
　　连天浔被拉住，低头，看见拉他的手指节修长，或者说骨节过于凸出，月光覆着，江涂只用拇指跟食指扯着他的衣袖，似是不愿跟他有过多的肢体接触，连天浔不动作也不甩开他，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一样，配合地低低笑两声，问：“助理？我好像没有大半夜随便在什么地方看见一个人就招作助理的习惯。”
　　风刮得竹叶沙沙作响，为这直晃晃的拒绝圆场。
　　见着连天浔笑，江涂也不急，松开手，跟着他慢慢走，始终落后半步距离，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
　　“连先生，我今天去看了部电影，《错过的人》，林想的造型跟你现在很不一样，林想更鲜活生动一些，尤其是......”江涂快走两步抢到连天浔前头去，一张笑脸冲着连天浔，月色下真挚无比，“尤其是吞吐着烟雾接吻的时候”。
　　江涂一笑，周身的冷色调便在斗争中占了下风，生出点讨人偏爱的意思。
　　伸手不好打笑脸人，连天浔绕过江涂接着朝前走，只是步调又放慢一些，回道：“角色是角色，‘更’不‘更’的，不好讲。”
　　“哎，说到点子上了，给个机会嘛连天浔，让我更了解你一些。”
　　从前倒是给过人这样的机会。
　　没料到这样的接话走向，连天浔一时顿住不知要回些什么，又或许，眼前这个人身份尚且不明朗，来意是什么也不清楚，实在没有多少搭话的必要，这样想着，连天浔又收拾好情绪：“不愿意。”
　　很直白的一声不愿意。
　　不过江涂可不是个被拒绝一次就掉头走掉的人间小白，他鬼精的很。
　　他也不恼，跟在连天浔身后不紧不慢地走，双手插进卫衣前的口袋里兜着，又问：“那天看到的那个助理姐姐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她？”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现在要回去吗？”
　　“说真的，考虑考虑我吧，我很能干的，助理姐姐那么瘦弱一个女孩子跟着你跑这跑那的，忙前忙后，怎么看也太累了，有我就不一样了。而且啊，我吃得还不算很多，工资不需要多高，也可以不给，就是有个住的地方的就行了.......”
　　为达到自己黏着连天浔挖出点什么秘密的目的，江涂跟个机关枪扫射一样劈里啪啦话语连珠，恨不得把“免费劳工”三个字映在脑门上。
　　可是江涂还是涉世未深，连天浔步履不停，侧目，江涂赶忙凑上去，然后他听到连天浔问：“你的目的性可以再明显一点么？”
　　江涂心下疑问，眼前这个长手长脚的家伙为什么是这个反应？他的目的性还不强吗？是他想当助理的表现还不明显？
　　当助理还需要什么技能吗？难道要现场展示？
　　“啊，那个，连先生啊，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相当明显了，给吃的喝的还有住的地方就行，我很好养活，能干事，一定能胜任您助理的工作！”
　　语气之真诚，笑容之灿烂，一派认真的模样，像是生怕别人错过了他，这副样子，要不是知道这人目的不纯，连天浔都要松口答应了。
　　但是，“不行。”
　　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
　　竹林里有留在北方过冬的鸟儿，此时被江涂的大嗓门一叫唤，受了惊吓地飞离，鸟儿扑通翅膀的声音分明，寂静的夜晚更显冷冽。
　　“第一，你跟踪我到这里，不知道你是哪家报社或者娱乐周刊的，跟踪人被当事人发现却换策略说是要应聘助理，换做是你，你信吗？第二，我现在怀疑你的酒店房间就是调查之后特地订的。第三，我暂时还没有招助理的打算。最后，我现在要走了，不要跟着我。”声音冷冷的，隐隐带点不耐烦。
　　没办法，也不能逼着人家把自己领回去，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那好吧，打扰了”，江涂拉紧帽子的抽绳，又说道，“如果最近要找助理，第一时间要想到我啊。”
　　发了疯才会想找他。
　　手机屏幕亮起，大概是工作团队里的人找他，连天浔急急回去了。
　　看着连天浔越走越远，江涂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连天浔这个人，身上有点秘密，或者他是个被弥遗漏的人。凡人通常看不见已故生灵的魂识，若是看见了，说明这个人已经离死亡不远，可是离连天浔这么近，江涂一点死亡的气息也感受不到。
　　可见，连天浔这个人还有好些年可活。
　　那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是因为弥的工作百密一疏？
　　弥里的工作量及其多且繁杂，有这个可能也不奇怪。
　　连天浔走远了，江涂便也不再多想，以后再说吧，眼下还是先去找那个小家伙。
　　小家伙并没有走得多远，不远处一个大石头后面，小家伙乖乖坐着。
　　江涂蹲下身，手覆上小家伙的头，顺两下毛，开口道：“是时候了，小家伙，这辈子辛苦了，此去，顺畅大道，来生再续。”
　　按道理，在亡灵的引渡工作上，白巫师应当带着亡灵回到弥处一个专门为亡灵送最后一程的小屋子，这个小屋子唤作绘。绘里什么都没有，但当每个亡灵进入，这件平平无奇的小屋子便会显现出此亡灵生前最幸福的时刻。
　　神有慈爱之心，乐于让亡灵带着此生最美好的记忆上路。
　　但是此刻，小家伙魂识实在暗淡，再不往生，恐要消散而失了往生的机会。于是江涂擅作主张，就在这里吧，送小家伙最后一程。
　　这显然也是坏了弥的规矩，不过这点小错，倒还不至于受罚。
　　江涂便不管不顾起来。
　　没有应聘助理成功的后果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到了大半夜，江涂只能再次拨通了夏仇的号码：“夏夏，再收留我一次呗？”
　　夏仇：“滚。”
　　接话的熟练程度，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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