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巫师

作者:七时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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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您的意思是,这两只狗狗已经能吃狗粮了是吗?”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混沌的环境中隐隐传来,他语气平稳,有些刻意压低,“可是它看起来还是太小了,您看,它好像都走不动路。”
      幽闭笼子里的小狗崽子趴在幽暗的笼子里,它小声呜咽着,毛色还算光亮,略显凌乱,借着那笼子外的微弱灯光朝着笼子外的几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刚断奶不久的小奶狗,笼子里盆里装的狗粮还剩着几乎全部,很显然,这只小狗崽还没有完全适应吃狗粮。
      引着那年轻人来的中年男人粗咧着声音开口:“狗粮肯定是能吃了,你看,都断奶好些天了,要是不吃狗粮也不能够活这些天”,带着点展示的意思,他踢两下笼子,“这狗白天蹦跳累了,这会儿才没精神,这不,又活蹦乱跳的了。”
      男人连踹两下笼子,不止跟前这只小狗崽,整个空间里的大的、小的狗都有些受到惊吓,开始躁动起来,清脆的、苍老的狗吠声瞬间盈满这个不大的小屋子。
      齐偈按耐住心下冲动,不理睬男人语气中的讨好意味,他问:“您这边的饲养环境不是很理想”,他停顿,下意识地捏紧裤子口袋里的录音笔,“刚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门外那个笼子里有只上了年纪的恶霸犬,明显在哺乳期,不知道是不是这只小狗崽的妈妈?”
      男人没意料到齐偈会问这问题,愣了愣,转瞬间又换上一副笑脸:“是,是......”
      齐偈打断男人,问道:“那只狗很没精神,口角流涎,眼睛红肿,并且伴随呕吐,这样了,为什么不进行救治?还是说,你们并不打算救治它?”
      一只将自己的生育能力发挥到极限的狗,一只年迈体衰伴随皮肤病的狗,对于一个黑心狗舍来说,现在并不具备利用价值。它逐渐落败,像枯树叶一样,最终掉落在这个小破笼子里,笼子里屎尿混杂,它倚着锈迹斑斑的铁丝吊着最后一口气。
      屋顶的吊灯忽地闪了两下,明灭相间,男人啐了口,眯上眼睛:“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儿吧”,挡在小狗崽子的笼子前,遮住齐偈的视线,“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来买狗的,这么说吧,你们这帮年轻人我见多了,就爱多管闲事,我做我的生意,我怎么样,你们管不着。”
      齐偈还想要说什么,被男人打断:“走走走,就算你是真的想买狗,你这生意我也不做了,走走走......”
      “哎,您别急啊,我是真的想买狗的!”齐偈被男人推着往外走,走到门边时用脚死死勾着门框,那木头做的门框晃得吱呀作响。
      见男人已经猜出自己的来意,齐偈也不藏着掖着了,手脚并用扒住那木头门:“你们真的有把这些狗当作生命体吗?啊?为了让狗毛没有杂色,无限近亲繁殖,为了提高产量,打催产素,为了节约成本,不顾狗狗们生存环境得恶劣与否,这么多狗圈养在一起,环境拥挤,有多容易生病还...用...还用我说吗?”
      他被男人推着往外走,男人身形高大壮实,齐偈不敌,但仍旧连环炮一样的说着:“多少狗从你们这被买回去几个月就发病,一查就是本来有病,一直在潜伏期,你们...你们的良心真的能够安吗?躺在用这些小生命换来的金钱上,你们晚上真的睡得着吗?”
      一阵风动,窗帘在夜色里掀开,下起小雨,雨丝伴着夜里的风吹拂进来,屋里的灯明灭两下暗了下去,整个这间狗舍陷入黑暗。
      “何老板!何老板!不好啦!电路跳闸,刚早产出生的几个小狗崽子在保温箱里怕是要不行了,怎么办呀老板?!”外面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着工装的员工。
      “呸,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去看看电路,再不行出去找个电工!”
      黑夜里,门外那可怜且无人问津的恶霸犬,静默地闭上了眼睛,眼角被浓黄色的眼垢感染发炎,口中分泌白色液体,张着,再也闭不上。
      雨丝为它拂去这短暂几载的欢愉苦痛。
      打雷了。
      这时,生锈铁门外,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雨夜里,他身着一身黑,长身玉立,左手插兜,右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周遭榕榕的雨丝衬得他愈发暗色肃穆。
      惊雷,大伞稍倾,一片亮光,显出男人的面庞来,他肤色极白,下颚线条流畅,向上勾勒,是偏红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藏在金丝边眼镜里那双眼睛向两边蜿蜒出狭长的眼尾,眼尾摇曳出淡色的红,左眼眼尾的一颗小痣在这副白得过头的肤色跟曳人的红之间寻求到一种莫名的和气相生。
      他抿一下薄唇,似是因为雨夜还要出来有些不满。
      “无名,陆岁零贰月,死因,感染发炎,以致高烧”,是比冬夜雨丝还要凉一些的声音,没有夹杂什么感情,男人墩身,握着雨伞的手稍稍向前,遮住身前这个小小生灵,即使雨丝直接穿透这个小生灵的身体,然后再在重力的胁迫下坠落,在地上已经形成的凹陷水坑处溅起水纹。
      这个小小生灵,或者说是魂识,便是刚刚在铁笼里咽气的那只恶霸犬,它呜咽着,眼中湿润似是含着泪水,男人伸手,却是能抚到狗狗的毛发,凌乱的,破败的,是被今生的苦痛压迫着的,无辜生灵。
      “是你对吧”,男人摸着狗狗,“不需要害怕了,跟我走吧”,说罢,他作势就要抱起狗狗,哪知道狗狗向后退了一步,回头望,像是还有什么放不下。
      “是还有什么放不下吗?”男人向着狗狗所看的地方望过去,那里一下子亮起来,工人嚷嚷着向一个男人汇报“老板,电路我给修好了......”,男人向狗狗点头,示意允许了它的心中所想。
      屋内,那魂识轻飘飘地过来它的小狗崽子身边,轻轻嗅着那狗崽,狗崽似是感受到什么,疯狂地吠叫起来,前脚使劲儿地扒着铁笼的门,进而甚至用头撞起了铁笼,哀切而彷徨,呜咽声渐大,所有的狗狗们都呜咽起来,合奏一般像是要冲破房顶。
      那一身黑的男人倚在门边,黑色大伞合上幻化成一根木制材料的黑色手杖,他拄着手杖,在地面上下轻触两下,跟齐偈纠缠扭打在一起的那中年男人忽然用手拧住自己的脖子,手指聚拢,加大力气,他的脸呈现出一种窒息的红色,额头青筋爆起,目瞠欲裂,口中含糊不清,挣扎而无法,说不出话来。
      齐偈哪见过这阵仗,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说,把实话说出来。”男人定定看着那挣扎不得的狗舍老板,心中默念。
      “我...我都说...佛祖菩萨在上....我...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求.......”突然间离了力道,狗舍老板松开自己的脖子,大口地喘起气来。
      “你要说什么,你等等,我开个摄像......”齐偈听着那老板口中所言,似是要辩白剖析自己。
      不再理会,男人径直穿过狗舍老板去到那狗狗身边,单手一挥,笼门掉锁,狗崽飞快地跳蹦出来,冲着眼前一片空荡吠叫着。
      “喂,江涂,你还是老样子啊,爱多管闲事。”来人名夏仇,是江涂的同事兼好友。
      江涂跟夏仇都是白巫师,听命于弥,游走于生死之间,负责引渡世间亡灵忘却此生苦痛,进而再入这轮回世间。
      供职于弥的白巫师每年都有一个月的人间游历期,平时引渡亡灵的工作不变,只是这一个月内完成工作之后他们必须生活在人世间,除工作之外不可隐藏起自己,必须以实体入人群,感受人群的喜怒哀乐跟生老病死。这是弥的先祖留下来的传统,传闻曾有一名白巫师因为在人间执行任务时与一人类陷入爱河,而后经年累月,爱人老去,无法与爱人永久相伴,那白巫师实在忍受不了人世间这轮回之苦,于是他潜入弥的核心内里,一把搅乱弥跟人世的界限。
      此后许久,人世生死混乱,昨日刚逝之人今日复生,今日降生之婴孩次日便老,麋鹿成人,人则为猫犬.......世间生灵的命数飘忽不断。而弥,更是一片狼藉,统管弥、新、然、焕、事这五部的最高统领下令整治。历时数十载,人间才恢复正常秩序。这之后,弥之中的所有白巫师都必须亲见人世的所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与生老病死,这样一来,再遇着前事,便也见怪不怪了,只是,如若面临着所爱之人,便当真有用吗?
      正是因为这种疑惑,白巫师们对这种所谓的人间游历期不以为意,多是敷衍罢了。
      见着夏仇,江涂眼角带笑,他拄着手杖,说:“我向来这样惯了,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夏夏你也就不要多管了吧,你老是这样管着我,我都要以为.......”
      “以为什么?”
      正中下怀,江涂嘴角轻弯:“以为你要爱上我了。”
      饶是见惯了江涂的没规没矩跟不要脸皮,夏仇还是被说得鸡皮疙瘩要掉了满地。
      说也说不过他,夏仇朝外走:“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明天要开始为期一个月得游历期了,这边的事赶紧收拾好,好好找一个工作,别到时候啊,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怪可怜的。”

      手杖被丢出去,正要砸在夏仇背上,夏仇背手一接:“别到时候又跟去年一样,巴巴地来跟我挤一张床。”
      一瞬间,夏仇消失不见,手杖被直直地被丢回来。
      江涂环顾四周,狗舍老板被逼着说出了狗舍的所有黑心交易和不当饲养,年轻男孩儿拿着相机录着,时不时义愤填膺地谴责几句,那狗狗跟自己的崽子道完别,似是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去,江涂没办法,蹲下来,说:“再给你一天时间,去你想去地方,还是明晚这个时候,我去找你,好吗?”
      狗狗呜咽两声,乖乖点头然后跑了。
      离开犬舍,江涂照着商场的男装给自己变了一套,深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白球鞋,再加上一个背包,跟那个白巫师形象的一身黑相去甚远,这副打扮的江涂活脱脱一个青春大学生。
      出了商场,小吃街,晚上十点多,正是吃夜宵的时候,人头攒动,江涂买了盒章鱼小丸子边走边吃。江涂最喜欢吃的就是那章鱼小丸子,里面有虾仁、蟹棒、紫甘蓝、大白菜,当然还有章鱼,馅料满满,再撒上柴鱼片和海苔,加上沙拉酱,简直是人间美味。
      又放进嘴里一个,江涂满足地耸一下肩。
      每年地人间游历期,江涂可以说是都让弥的管事处操碎了心,不好好游历体会就算了,他还懈怠本职工作,就拿去年来说,他接到一个任务去引渡一个亡魂,那亡魂生前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死因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女孩,途中由于过度刺激兴奋而心脏骤停。江涂到时地上都是血,江涂辨别出不是这男人的血迹而是一个小女孩的,当即捆住那体肥脸横的男人魂识,沉入江底,足足困了七天七夜。人死后的魂识是能感受到痛苦的,那魂识感受了七天七夜的溺毙之感,直到弥的管事处察觉到不对,早该往生的魂识至今仍不见踪影,一查,引渡的白巫师是江涂。于是,在结束去年的游历期之后,江涂被关了一个月禁闭。
      周遭很吵,有情侣手挽手讨论着刚刚散场的电影,有天真的孩子缠着爸爸要去买哪个零嘴,有小吃摊主吆喝着,但更多的吵,是常人无法感受到的。
      太吵了,江涂烦躁地拉上卫衣帽子。
      他听到许多将死之人的魂识在求救。
      当事人本体没有预感,但是他们的魂识预感到死亡,在呼救。
      江涂很不喜欢这样的声音,直击心灵,想救,但是不能,不能救,也救不过来。
      即使这次救了过来,下一次,命运会再次安排一个契机,还是死亡。

      换句话来说,该你死了,怎么着还是死,逃不掉。
      该先解决今晚的住宿问题才对,定定心神,江涂离开小吃街。
      江涂不愿意委屈自己,不想住街边的快捷酒店,打开手机搜索,搜到附近最近的星级酒店在不远处,叫多森纳。他数数钱包里总共也没几张,虽说弥的规矩里有一条是不允许变化出人间的货币出来,因为会扰乱人世间的正常货币流通秩序,更有甚者,曾经有白巫师引发人世间的通货膨胀,而这,本该不会发生。
      但是没关系,江涂向来是个不守规矩的,睡一晚的事也不需要变出太多,回头写个悔过书就行了,也不是没干过。于是,江涂手中变换,淡淡的白光显现,皮夹肉眼可见地厚实起来。
      酒店大厅,十一点多,意料之外地坐着很多人,有点吵闹,到前台订房间,江涂朝前台姐姐友好地笑,问:“姐姐,这么晚了,怎么大厅里还有这么多人啊?”
      前台姐姐是个年轻小姑娘,正埋头登记,抬头,见一个约莫大学生年纪的男孩趴在前台,还朝她笑得分外甜,不免红了脸,回答:“啊,这些人啊,今晚酒店有个国民影帝住着,他们都是些小粉丝,在守着呢,想见见大影帝。”
      “影帝啊,是什么,演电影的?”江涂侧过身去,看都是些年纪还小的小姑娘,拎着小礼物,拿着应援用的照片,还举着灯牌,江涂看清了,灯牌上写着“连天浔”。
      “不管这个了,姐姐,给我开一间房,要最好的”,江涂又笑,“谢谢姐姐。”
      “啊,好。房间号是1805,这是房卡。”
      直到江涂走远了,前台姐姐还看着江涂的背影,这大冷天的,只穿一件卫衣,他不冷吗?
      江涂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按电梯,将要按到时,有个人抢了先,那人兜着宽大的帽子,按好去几楼后,友好地问:“你去几楼,我帮你按。”
      那人侧过头来,江涂只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外面那群小姑娘应援牌上的人吗?
      是叫连天浔来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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