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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头一次领军出征,萧侠心里很没底,天节军原指挥使方徽中并不服他,不仅不服,还颇有怨恨。
坪坝口还在土夷手上时,方徽中是那里的亭守,姚家军讨夷时,他派人送密信给姚伯仁,表示有意投靠,甘做内应,将夷人驱除后,便被荐做都尉,镇守东泽。当时辽元辅对此人的评价是:不可重用,于是头方换了几任守将,他也当了几任副官,心里积郁已久,本想着辽老贼死后能有出头之日,谁想被一个身无寸功的毛头小子将二把手的位置也给夺去了,那怎是一个怒字了得,每天晚上睡觉都磨牙的。
萧侠从他对自己的态度中瞧出了点门道,为此更加小心谨慎,凡事必与他商量过后才发布命令。
大军取道东南,途经红花村时,被一伙乡人拦住,方徽中遣兵驱赶,萧侠想百姓围君必有缘由,便拍马上前探问,只见是百来个青壮,嚷着要投军。
萧侠看他们群情激愤,奇道:“不知各位这又是何故?”
领头一人攥着拳头高声回说:“夷人近来常潜入东泽到处偷窃作乱,我等深受其苦,听说要讨伐土夷,我们自愿跟随将军,生死无惧!”
这台词听着耳熟,萧侠忍不住多看那人两眼,心想这浑天霸的气势倒与三伢子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厮战败后全无音讯,虽然嘴上说不担心,心里却挂念的很,想到那一晚上,就恨不得掘地三丈把他给挖出来。
在萧侠闪神的时候,方徽中不耐烦的走过来挥手赶人:“去去去!乡野村夫有何用处?”
萧侠瞥了他一眼,笑着对那领头的人道:“民户可往头方余宪将军处投报。”
那伙人却吵闹着不要去种田运粮,而要当开路先锋杀敌报仇。这萧侠可就为难了,看这些人个个眼睛发红、满面狰狞,就算不应允恐怕他们也会自己跟上来。
方徽中道:“还跟他们磨蹭什么?再要阻路便统统拿下!”
萧侠正要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叫道:“小二哥,还记得咱吗?”
就见从人群里挤出一胖一瘦两个人来,萧侠一看,这不是小黄瓜和王大胖吗——跟陆不让关系最铁的两小弟,三年前土夷侵入东泽,一路打到川平城下,他哥几个一起被狄大少拉壮丁拉过去充门面。
自从挂在余宪帐下后,萧侠一次也没回过红花村,反正他也没亲可探,但这会儿碰上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想问问村头麻子姑娘出嫁了没,又想问问李大爷身体可健朗?最惦挂的还是那香气四溢的老鸭卤蚕豆。
这些念头在脑中转了又转,终究化成平板的声音淡淡脱出口来:“原来是王伯兄与张季兄,别来无恙?”
王大胖与小黄瓜见他态度冷漠,都是一愣,相互对看了一会儿,敛去笑容,小黄瓜抓着后脑怯怯地问道:“不……不知道三虎哥他……好不好?”
方徽中拉拉两撇小胡子,尖刻道:“这是来找萧副官叙旧呢,还是拉家常呢?我看干脆在红花村歇一晚上,也好让萧大人回家探个亲。”
萧侠策马来回踱步,对方徽中的讽刺充耳不闻,只道:“正如都尉所言,打战不是儿戏,你们既未受过训练又无实战经验,此去不仅会白白丧命还会拖累旁人,个人生死不足道,如果因此害得杀贼不成反被贼讨,那可不是几条命能赔得起的。”
领头那人被他一番话说的面色涨红,高振双臂叫道:“你怎知咱就一定会坏事?”
萧侠挑了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气冲冲道:“我!刘四虎!”
萧侠差点没喷笑出来——三虎、四虎,敢情是一窝里的兄弟?
“那……刘兄弟,你们若真有意投军卫国,不急于一时,待我回头向余将军推荐,就算是民户,也准保你们入常备营,杀敌冲锋!”
方徽中憋着嗓子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唉——套关系就是有这点好处。”
萧侠微微笑道:“能让有志者一遂心愿,精忠报国,套关系算得什么?莫非在都尉心里,连这……也要分个上中下等么?”
方徽中睁大眼睛瞪了他半晌,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回队伍里去了。刘四虎心里痛快了些,又听说能得到保荐,便不再纠缠,带着一干人等悻悻离去,临走前,萧侠才对王大胖和小黄瓜说:“三伢子挺好,也惦着大伙儿,可得把荷包捂紧了,他一回来准找你们讨酒喝。”
王大胖眼圈发红,抽了几下,终是没忍住哭了起来:“可……可是,可是村里人都说,三虎哥打战打死了,连尸体都找不着一块……”
小黄瓜一脚踹上大胖的肥屁股,“甭他妈听人胡说,三虎哥才不会输!以前邻村的算命大爷都说他命硬的像茅坑里的石头,熏不死也臭不烂!”
萧侠抬头朝西远眺,那张贼坏的笑脸就浮在天边的云头上时隐时现,他虚了虚眼睛,对着那方空挥一拳,心道:三伢子,你可千万给我好好活着!
又凝望许久才话别王刘二人,纵马赶上前军。
台州长寿楼前,战场上寂静无声,两阵大军隔着长河冷冷对峙,三月虽已春暖,东泽依旧西风寒。
百来个皮筏子已经准备就绪,但战斗仍然没有爆发。方徽中不停催战,因为他们的兵力不及敌人一半多,要趁着初入敌寨的势头夺得先机。萧侠心里是恐惧与激动两相交杂,但越是心烦气躁就越要忍耐。相信现在所有人的心情都和他一样,积蓄……再积蓄,只等一个爆发点。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战场上的风向变了,迎面吹拂的西风忽然间来了个大转弯,从天节军的背后呼呼刮了起来,卷着沙尘扑向土夷军队。
萧侠即刻下令:“擂鼓!弓弩手掩护!”
士兵们推下皮筏,顺着朝前翻涌的水势冲向敌军,后军火速搭建浮桥,在第一批锋军登岸后,方徽中竟然纵马跃下长河,朝对面狂奔,跟着他的还有五十名亲兵,萧侠被他那股猛劲吓了一跳,刚刚要做出反应,忽然对岸传来清晰响亮的呼喊声,以方徽中为首,所有锋军齐齐跪在地上——投降了!
萧侠的脸色转瞬苍白,他们半刻没坚持住,几乎立即就扔了兵器,连口号都喊的齐刷刷一片,压根就是早有预谋。
方徽中从来就没打算为谁卖命,他要的是地位,当年在土夷不受重用,投靠对家也就混了一个都尉,他认为自己遭人猜忌遭人嫉恨,他认为余宪只派一万人马来对付台州的三万重兵,就是要借机铲除他方徽中,他认为让一个黄口小儿骑在他头上那简直就是一种比死还难堪的羞辱,他不甘!他气恼!他憎恨!早在出发之前他就打定主意要叛变,要提着萧侠的脑袋去见土夷的国王,告诉所有瞧不起他的人——我方徽中是个人才!
萧侠也急了,初上战场立马就挨了迎头一棒,天节军阵脚大乱,本就不稳定的军心更加动摇,甚至有些士兵已经往河对岸奔去,想要加入降军阵营,其中包括他的右军副指挥使庞德能。
身陷绝境的萧侠现在只有两条路——投降!逃命!以一万拼三万,又遭遇副将叛敌,就这么回去没人会责怪他。但萧侠此刻什么都没想,只想把方徽中给生吞活剥了,他抽出佩刀,赶上庞德能,一刀砍下他的首级,又杀了十来个欲图投敌的士兵,才稍稍止住奔降的势头。
然后他跳下马,从士兵手里抢过一把巨弩,冒着中箭的危险冲到河边,厉声咆哮:“方徽中————!!!”声起手动,拉下活栓,三枝利箭连发射出,嗖嗖嗖,直朝对岸飞去,虽有两箭射偏,但第三只箭铿一声射中方徽中的盔缨,一时盔飞发散,令他当场跌坐在地。
萧侠冷眼注视片刻,重回马上,挥手高喝:“全军!撤!!”
南征军回京后,穆歌告假回乡探亲,临行前一天晚上在将军府备下肴馔专请狄傅戎来会。
辕武画楼小湖畔,一盘团糕数道果点,穆歌从黄昏老鸦啼一直等到夜曦星辰闪,狄大少才摇着扇子姗姗来迟。
“安南王,久等了。”
穆歌见他面色微红,脚步有些浮漂,便问道:“你喝酒了?”
狄傅戎打开扇子遮住口鼻:“小饮怡情。”
他的酒量号称千杯不倒,在花楼与人拼酒还博得了一个“酒囊茶袋”的雅称,酒气上脸那少说也喝了两坛以上。
穆歌唤来侍从把桌上的酒壶撤下,换上茶水,狄傅戎笑道:“好个吝啬的安南王,筵席如此寒酸,连酒也舍不得请我喝了吗?”
穆歌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蹙眉道:“文昌候是怨我没亲自去府上请人么?”
狄傅戎轻轻一笑,扇子在手上转了两圈,往下一拍,按住穆歌的手,啧啧咂嘴:“常理,明人不说暗话,你老实告诉我,此次还乡,是否不准备回来了?”
穆歌道:“父亲染病,只是回去探望,文昌候何出此言?”
狄傅戎半眯着眼睛盯了他半晌,呵呵一笑,收起扇子,改而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淮王煮尸屠城,你定是看不惯,可他又偏偏要把你拴在身侧,还乡探亲正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穆歌道:“鸢王不出,他为君我为臣,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不敢擅离职守。”
狄傅戎摇了摇头:“你打心眼儿里就没把他当君主看待,既是如此,又何必劝他回京,战败一场,失民心又失军心,岂不正和你意?”
穆歌抽了抽手,没抽动,正色道:“你说的那条便捷之路是万万行不通,若淮王能善听劝谏,也可避免无谓伤亡。”
狄傅戎道:“果真如此,日子越长,他的地位也越稳固,到时更难铲除。”
穆歌又抽了抽手,还是没抽动,他闭眼想了一会儿,轻叹道:“就像你说的,若能君正纲明,也是大家的福气……再引发战乱,无益。”
狄傅戎愣了愣,不想他能妥协到这种地步,又将他的手握紧了些,这次笑的是异常忠勇正直:“好,有你这句话,我便能使全力去拉那条缰绳。”
可细细一条缰绳,如何拉得住淮王那匹烈马?
穆歌和狄傅戎均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愿把最坏的那层打算给挑明,只是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各有定数。二人又叙聊片刻,说起东泽的战事,头方屡换边将,余宪根基还未扎牢,副将资历尚浅,此时讨夷,穆歌甚觉不妥,自是担忧,狄傅戎却颇为悠哉,他道余宪深思熟虑、能进能退,萧侠虽经验不足,但适应力极强,夷人有勇少谋,不足为惧。
穆歌心中有些不解,“余宪自不必说,那萧侠倒也算是性情中人,只是未经实战,目前仍是文不成武不就,你却破格大力提拔,会否稍嫌太早?”
说到这里不免想起生死未卜的陆不让,也算是操之过急所种下的恶果,自然不希望同样的事发生在萧侠头上。
狄傅戎见他眉头深蹙便揣测出他在想什么,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摇了摇头:“陆兄弟的事的确令人遗憾,我也为此想了许久,想……若再重新考量……”
他话未说完,穆歌就接了后句:“你依然不改初衷。”
狄傅戎偏头轻咳一声,轻笑道:“人会走上哪条路并不是完全未知,陆不让气量宏大,有远志、临战机变力和反应力都远超他人,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
穆歌叹道:“我每令其作先锋,便是因为他冲入敌营的突破点极准且临危不乱,明辨敌首即破阵取之,是根好苗子。”也正因此,才想让他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累积经验,最后登上将台发号施令。
狄傅戎颔首,“再说萧侠,三年前他首次参战,在我为如何守城头而烦恼时,提出木垒抬高城楼的方法,危机之刻尚能思考,心理承受力必然不差;弓兵受伤由他替之,友人遇险之际果断放箭搭救,虽然射偏,可见其决断之勇;杀降兵时,陆不让尚且不忍,我却见他目光坦然坚定,可见是非分明,思维明晰;熟读武经机部,看图辨物,懂得举一反三,可见其领悟力绝佳;督造火器,推陈出新,可见其操作能力极强;昼练兵夜读书,日日如此,无一刻怠慢,可见其性格坚韧,能经得起磨练。”
听他一番溢美之辞,穆歌不禁感到讶异,自家好友的那条舌头油滑如泥鳅,拍马屁的话也没少讲过,但很少听他这么真诚的夸赞别人,“听你这么说,那个萧侠倒的确有过人之处,但这些长处不足为奇,不是你提拔他的关键所在。”
狄傅戎笑道:“有些因素说不明道不清,就像有些人不适合走寻常路子,萧陆二人……在我眼中便是如此,循规蹈矩只会压抑他们的才能,上了战场便是生死一线,在实战中跌倒爬起,挺过去就成功,挺不过去就失败,绝无侥幸可言。”停了停,也自觉说的太无情,一手继续抓住穆歌,一手托杯喝茶,清清满鼻满口的酒气,换了种语气接着道:“唉,凡事不能一昧往好处想,可也不能一昧硬往死路上撞,你说该动嘴的动过了,该教的也都教了,人人两条腿,给他们自己去跑一跑嘛,萧侠和陆家两小兄弟也挺有意思,性子是南辕北辙,做事的方式也截然不同,有一点倒臭味相投——决定要做的事儿,那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且胆子比心大,敢干。”
穆歌道:“既然文昌候这么信任他,那便是我多虑了。”盯着狄大少泛白的手背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直瞅他的脸,“文昌候……”
狄傅戎偏着头,笑容可掬,“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穆歌嘴角微扬,挑眉道:“若想和我比拼腕力大可直说,只是怕你借酒醉为由不肯服输。”
狄傅戎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穆歌的脸,“喔”了一声,慢慢把松开五指,把手收回,另一只手拿扇柄敲了敲桌缘:“与你拼腕力,我向来是十比十输,怎敢不服啊~~”
哈哈一笑,夹了一块团糕送到他盘中,“每回你出征,便以此团糕为意,盼你出师顺利,速传捷音,这趟回乡,纵是暂别,也盼你我能早日重逢。”
正如狄傅戎所料,萧侠只是下令撤退,并没有打算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城,他令全军后撤三十里,选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坡谷扎寨筑垒,派人紧密把守高地,然后把自己关在帐中苦思对策。可是绞尽脑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本来兵力就少,又有三百精兵叛逃,这不是天要绝他吗?
可就这么回去……萧侠死活是不甘心,至少也要把方徽中的人头给拿下,免得他过多的泄露军情。
一筹莫展之际,传令兵来报,说营外有一群平民吵着要见他,说是来送补给的。萧侠一愣,心想他们粮车随军,需要老百姓来送什么补给?怀疑有诈,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甫出营门,就听关外吵吵嚷嚷,远远瞧见一人正在和守兵推推搡搡,争执不休。
萧侠乐了,心说那楞头小子不是前天刚碰见的刘四虎么?果然还是跟来了。忙上前叫守兵退下,绷着脸对四虎厉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放肆!”
刘四虎被他吼的缩了缩头,但也就那么一下,转眼又挺胸仰头,犟着脖子回道:“我……我来送粮草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来!”
萧侠朝坡下一扫,那跟着刘四虎前来的百十个青壮全都窝成一团,身前横了一排板车,每架车上都摞着几个大麻袋,沉甸甸饱鼓鼓,看起来分量十足。
萧侠心中窃喜,一喜有粮草补足,一喜多了群可用的人手,但不表露在脸上,仍沉声道:“军中自有粮草,你们大张旗鼓而来,如果被敌兵截道,不是反涨他人气焰吗?”
刘四虎兴冲冲地赶过来,不图受到什么褒奖吧,至少也请兄弟们喝口水吧,不想这姓萧的恁般不尽人情,反而把他一干人等堵在营外训斥,心下好不服气,发作道:“我涨你爷爷的气焰!这是咱乡里同胞的一点心意,咱把东西带到就算完事了!收不收那随便你,兄弟们,走!”
萧侠手一挥,四面守兵挺矛相对,将他们团团围住,刘四虎一愣,脸色骤变:“你干什么你!?”
萧侠负手在原地来回踱了两番,冷笑道:“军营重地,是你想来就来,说走便走的吗?”瞧那厮又急又怒的样子,心下倍觉好玩儿,难怪三伢子喜欢欺负人,原来当真能调剂心情。
四虎自然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被几把矛尖指着脸,虽然还有心逞英雄也不免掉了几滴冷汗下来,“那……那你想怎么样?”
萧侠不睬他,只对手下交待:“粮草收下,其他人全关进营里好生看管!”
好心送粮还要被囚禁,刘四虎当然不依,大展拳脚,把两名上前来押他的士兵全给打退了,抢下一把长矛站在坡头乱挥一气,口中还大叫着:“谁敢上来,老子戳他十个八个窟窿!”
萧侠骂了句“混小子”,大步跨上前,偏头闪过一记戳刺,横臂一抄,将矛杆夹在腋下,脚跟一转,在旋身的同时硬生生将长矛从四虎的手里抽了出来,再矮身出脚,一个扫腿将之绊倒在地,没等这厮起身,矛尖已经指在他喉咙口上。
这一回,刘四虎就算还有不服,也没胆子乱动,萧侠将其捆了扔板车上,连人带粮一起推进营里。
其他人见四虎被制住,也不敢反抗,在守兵的喝斥下,成群结伙地往坡上跑,看着蜂涌的人群将关口挤了个水泻不通,萧侠脑中灵光一闪,顿生妙计。
黄昏时分,炊兵们埋锅造饭,一直坚持吃大锅饭的萧侠破例开了一次小灶,备下一桌佳肴,差人请刘四虎过来。
结果人是带到了,却楞是把两腿扎在帐子口不肯多迈进一步,萧侠叫守兵先退下,下座出来迎接,又说了许多好听话,陈述了许多人在营中身不由己的无奈,这才把四虎给哄上席。
萧侠为刘四虎满斟一盏茶,说道:“战时禁酒,只能奉上一碗粗茶,还望兄弟见谅。”
四虎却不鸟他,兀自气哼哼的侧身而坐,萧侠轻叹一声:“唉……你们前来助阵,我心里是求之不得、感激不尽,只是军纪不可不遵,这才在人前冒犯了兄弟们,萧某以茶代酒,给刘兄赔罪。”捧起茶盏一饮而尽。
这一记鞭子一把糖,可说是使的恰到好处,刘四虎见堂堂一将领肯这么放低姿态跟自个儿请罪,再使性子不久显得他小肚鸡肠了吗?当即端起杯子回敬。
尽释前嫌后话就好说了,萧侠先是也以老乡的身份问长问短,几块肉下肚后,四虎也热络起来,基本上是有问必答,有啥说啥。
茶足饭饱,叫人收拾干净后,萧侠话锋一转:“刘兄,你说想投军,可是当真的?”
四虎点点头:“那是当然!”
萧侠“嗯”了一声,眉梢一挑,神神秘秘道:“眼下有个让你立功的机会,只要事成,我就收你们入营,战后直接跟军回城,不过要吃些辛苦,你做是不做?”
四虎一拍桌子:“做!你看咱像怕吃苦的人吗?”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萧侠从座下抽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手指着长寿楼前的大河,“就在今夜,你带着兄弟们赶到长河上游,用木桩和沙袋将河道填死,明日午时,以哨箭为信号,再将堵塞物撤除。”
四虎听的是一头雾水,愣愣地问道:“做这个……要干啥?”
萧侠伸手横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别忙问,只管照我说的做,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了,征讨土夷成败与否,全在这事儿上,记住,要偷偷摸摸的做,千万别被敌人发现!”
一听说是为了征讨土夷,刘四虎立马来劲儿了,拍了拍胸脯:“成!全包在咱身上!”
送走刘四虎一众,萧侠也没闲着,派遣一千人马兵分两路,摸黑绕到长寿楼南北面打埋伏。鸡鸣时率军再度东进,那厢刘四虎等人已经将河道堵上,水位下降,仅没马蹄,萧侠亲领主军淌水而过,与方徽中的亲兵正面交锋,杀得降兵四散溃逃,土夷急派兵马增援。
敌众我寡,萧侠勉强支持到晌午,下令朝河对岸奔逃,敌军趁胜追击,萧侠令全军分散后撤,形如一个向后拉开的米口袋,再下令放出哨箭。
那面看到信号后,立即清除堵塞物,积聚多时的河水一得到宣泄口,顿如万马奔腾,轰鸣而下,将土夷军断在西岸。
萧侠派出的精锐伏兵一见长寿楼守备空虚,立即飞驰而入,杀散守军,斩断将旗,换插上萧军的营旗。
长河水疾,冲走不少正在渡河的兵马,土夷大将情知中计,又恐遭埋伏,正准备回军,却看到长寿楼上竖满敌军的大旗,不由大骇,军心动摇,号令不动。此时萧侠下令主军停止后撤,从三面包抄反扑,夷人拔腿狂奔,四散逃命,土夷大军崩溃,俘将领,降兵不计其数。
占领长寿楼后,在敌我尸体和降兵伤员里面都没发现方徽中的影子,萧侠恨的是咬牙切齿,心想那厮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腿脚快,不管是叛敌还是逃命都跑在头一个。
正郁闷之际,帐外传报说——方徽中……自己回来了,还是来邀功的。
这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还敢回来?还敢邀功!?干他娘的!
萧侠瞪直了眼,气到极点反倒笑了出来,当即号令在帐前搭刑台,聚降兵俘虏于台下裁决,命人把方徽中押到台上,看他怎么狡辩。
方徽中大呼“冤枉”,说自己是诈降,目的就是要扰乱敌心以便内外呼应,这番说辞听在萧侠耳朵里压根就是一派胡言。但天节军中有很多部将与方徽中交好,都出列为他说情。
军中参事谏言说不如押回城中让余将军处置。
萧侠心道:叛敌是死罪,回不回去结果都是一样,让余将军发落固然可免遭人口舌,但天节军敢叛逃的根本原因在于兵不服主,如果在此示弱,如何立我军威?
撩袍起身,大步踏上刑台,不容任何人有争辩的余地,手起刀落,砍下方贼的首级挂在旗杆上,其手下叛党一律处死,土夷降兵随军回城,听候发落。
大胜而归,军中自是人人欢呼,唯有余宪例外,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夸赞了几句话,也看不出有多开心,任萧侠收编了刘四虎一群人,歇不过半个月,又将他唤来:“上面下命令,说西疆告急,要我们派援兵去桧山县,把被敌人攻下的白陀城再给夺回来,桧山那儿你比较熟悉,这样吧,我加五千人马,你再跑一趟把这事儿给我办妥。”
白陀城是鬼戎好不容易才攻占下来的要镇,必然会派重兵把守,他却说的比切西瓜还简单,众人更加笃定余大将军肯定是看萧侠不顺眼,一而再的折腾—— 一次不弄死你还有第二次,总不会次次都那么幸运吧?
换了是聪明人,这会儿早借故推托掉了,大战归来有个什么伤痛毛病也很合情合理,不过萧侠什么也没说,甚至还两眼放光的笑了笑,回去立即收拾行囊,制定路线。
瞧着吧,三伢子,谁抢你的,老子再替你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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