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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白陀城是在谁手上丢的就该由谁再去讨回来,陆不让认为这是他的责任,可一条光杆将军,拿什么跟敌人斗?
箭创不出两个月就痊愈了,在这期间他也没闲着,不是出去砍树枝,就是听温伯侃侃桧山的情势。老大爷不是寻常樵夫,避居山林却知天下事,经常语出惊人,将那成败得失分析的头头是道。
陆不让有心求教,在知道虎子牙出关协助守城之后,便不急着离开,为了报答老爷子的救命之恩,烧锅扫堂养鸡除草,什么杂事都抢着干。
一日清晨,陆不让照常拿着斧头要往后山砍柴,温伯叫住他,将自个儿腰上插的两把大斧头递过去:“三虎啊,今儿你换用这个去砍砍。”
陆不让甩甩手里的斧子,提到眼前看了会儿:“老伯,这刃口还利着呐,再说砍柴而已,一把就够了。”
温伯笑道:“一般人砍柴,以双手持斧加力,老夫砍柴,手各一斧,以腰为轴,两臂轮换交替,则事半功倍。”
陆不让听他这么说,也就接过斧头,谁知这边刚握上斧柄,那边松开手,顿觉两臂猛地往下一沉,险些没抓住,他忙攥紧十指,往前冲了半步,脱口低呼,“咋这么重?”又试着挥了一下,感觉力道尚不能及。
温伯道:“这金翅开山斧,每把重达五十三斤,若你能运用自如,老夫便将它们赠送给你。”
原来老爷子每天都负着百来斤的重量来去如风,陆不让瞧瞧他两鬓上的花发,羞愧之余不由佩服的五体投地,怀着敬重的心态再仔细端量双斧,惊奇的发现这斧子竟然还没开刃,那后山松枝皮厚根老,极难砍伐,就算是他豁尽全力,每天也顶多只能砍下两三段来,用这钝铁块更不知得费多少工夫。
温伯见他面露难色,抚须道:“常人砍树,靠的是自身气力与锋利的斧刃,这么练出来的臂力只是筋骨之强,练到极顶,也就你三虎这层次,要想更进一步,那不能全靠蛮力,你先去把这两把斧子练熟了再琢磨别的。”
在陆不让的心里,温伯俨然已成了不世出的高人侠士,说的每字每句自然都有其用意,于是他二话不说,抄着斧子直奔后山,花了半个月适应百斤的分量,可破坏力是够了,却每回都把枝干砸的四分五裂,抬回去也不能作雕材使用。
到了这时,温伯才开始教他怎么控制施力。
老爷子说陆不让体内蕴藏着强气,结成一团闭塞丹田,由于他的身子骨远较常人强健,平时还能压制得住,一旦有什么伤病痛,那股气便涌出内腑,爆冲心脉,先前陆不让口喷鲜血,也正是拜它所赐。温伯用推拿术帮他疏通经络,压下逆行的血气,分散到四肢百骸,这才救得他一条小命。
陆不让心下奇怪的很,“俺身上咋会有这股气?师傅以前也没教过俺练气呀?”
温伯本想告诉他那股强气不是自行产生,而是来源于外部,但听他提到师傅,随口问了句:“你师傅是谁?”
陆不让老实回道:“俺师傅叫陆卜生。”
温伯愣了愣,“可是在阳鹿山大战九部遗族的虚云禅师?”这岔一打,就把刚才要说的话给忘了。
陆不让手拍大腿,高声道:“正是啊,温老伯认识俺师傅?”
温伯笑着连连摆手:“你师傅在江湖上可是大有名号,老夫只听过大名,还不曾照面。”
陆不让皱着眉头直咂嘴巴:“以前俺偷懒,嫌练功又无趣又麻烦,早知会落到这田地,当初还真不如多向他学几招,不能飞天遁地也好歹能多杀几个外贼,为弟兄们出口恶气!”
温伯却皱起眉头,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番,陆不让被他那眼神看的心里发虚,竟然不敢直视。
过了半晌,只听他轻叹一声,“我真为那些战死的士兵不值,他们着实跟错人了!”
陆不让想起为他挡箭的兄弟,想起替他送死的鸟鹜,喉咙发紧,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被带动的起伏跌宕,只见他一拳捶上桌子,悻悻低吼道:“是!全是俺陆不让的错,兄弟们为俺卖命,俺忒没用,别说城池,连条人命也救不回来,俺知道,所以才想为他们报仇!”
温伯冷哼了一声,斜眼睨着他:“我看你啥都不知道,江湖人学本领,即便天下无双也只在个人,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对峙,以你一人之力要怎么扭转战局?领兵打战,重在全军战力,全军战力又取决于每个士兵的素质,作为一军统帅,除了自身修为,最该考虑的难道不是怎样让兵将们令行禁止、百体从心吗?身系重任,大局为先,图逞个人英雄,再勇猛也只是匹夫之勇,何足道哉?”
陆不让给他一番毫不留情的话刮得是面红耳赤,耷拉着脑袋,诺诺不敢出声,除了陆卜生,他还真没被人这么狠训过,但这一次,他被骂的心服口服。
败在哪里,究竟自个儿有什么毛病,摔了这么一老跤后,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从中吸取一些教训,陆不让脑瓜子其实挺够用,当然心里有数,只是控制力太差,又是个行动派,很容易让感情牵着鼻子走。
温伯也看出症结在哪儿,于是教他每日打座练气,夜夜抄书养性,没事儿专给他讲些兵法窍门,如此这般,又耗了近半年,待陆不让将双斧使活,便赍了少许盘缠,打发他上路,临别前将一卷旧册交付给他,嘱咐道:“这书以兵论道,你随身带着,没事多读多琢磨,别尽往一个死胡同里钻。”
大恩不言谢,陆不让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包袱上肩,挎了双斧,大步出林而去。他本想先回桧山县投奔猇火,可那附近的通道都被鬼戎守死,为免被识破身份,只好作罢,鸟字群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安南王在京城,鸢王兵权被夺,能投靠的也就姚家兄妹和萧侠。
他半点犹豫也没有,决定厚着脸皮回老家,找他的好兄弟铁哥们儿把那一夜的救命恩情给算算清。
也是这两冤家没接上趟儿,陆不让前脚刚离开桧山境内,萧侠后脚就率军赶来了,并在县外五十里的一座大山下扎营,跟陆不让走的那条路恰恰是两个方向。
把守备安排妥当后,萧侠便装轻骑,独自进入桧山县,直上虎子牙,猇火带着兄弟们守在城门口,不在寨中,由杜文仕出关将其迎上水亭,听说是率兵前来支持的,便将当前情势据以告知。
萧侠认为鬼戎据守白陀不出,必然是后援力量还不到位,趁他们立足未稳,应当急攻而下。
杜文仕问:“不知萧老弟这次前来,带了多少人马?”
萧侠想了想,老实回道:“骑兵五千,步兵一万。”
杜文仕哈哈大笑:“老弟,你可知敌军有多少人?”伸出五根手指:“少说五万,桧山本身拥有三万兵力,皆是老弱残兵,若遭强攻实难抵御,可敌方没有趁胜直追,而选择退守白陀城,可见他们是想打持久战。”
萧侠又去城楼上找猇火了解战况,断定桧山兵力只堪守城,外调不足,心里十分苦恼,回到帐中苦思对策。
军中参事田芃认为寡不敌众,军心不稳,这战打不得,不如派使者急往京城求援。萧侠却力主速战速决,听闻鬼戎军将领郑谦在白陀城大释降兵、安抚百姓,做足了收买人心的善举。
京城距此地遥隔千里,等援军到来也需要相当长的时日,若给他扎稳脚根,再要夺取更是难上加难。
现在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放弃白陀力保桧山,要么拿一万五千兵士的性命作赌注。
前不久,萧侠以少胜多,漂亮的赢得初战,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太得意,但难免还是有些飘飘然,他认为人数不是决胜的关键,所以不顾参事反对,决定分兵拦截鬼戎后方粮道。
路线与计划都制定的相当周密,乍一看毫无破绽可言,但他却忘了,作战能否成功不在于纸上谈兵,而取决于实施计划的人。
天节军原是方徽中的部署,将领被斩,军中人人自危,认为此番是余宪挟怨,想将他们抛做弃子。明知道是来送死,谁还能平心静气?
萧侠求功心切,一时没有想到这层,只留三百人守营,率领其他兵马绕过白陀的封锁线,在杀井关外筑垒壁而守。郑谦得知消息,也不出兵,只叫人在城头上架起五座巨鼓,每日擂鼓吹号,令城头兵持刀相击并高声呼喝,以挫敌军士气。
天节军远远听到鼓声和喊杀声,果然吓的魂不附体,军中屡现逃兵,禁之不绝,更有部将趁夜跑到白陀城投敌,将同伴卖了个一干二净。
没等萧侠有所动作,那边营寨被人捣毁,他急欲撤退,却在回程途中遭到埋伏,两军相接,先头部队立马投降了一大片,满场高呼“万岁”的声音,全是对着外贼喊的。
军中最有骨气的刘四虎一群人,因为实战经验不足都被留在营里,这会儿,萧侠可说是孤军奋战,不管是进是退,都没人愿意跟着他玩儿命,甚至前一刻还是他麾下的兵,下一刻就反目成仇,回马要来取他的项上人头。
看着那一双双发绿的眼睛,萧侠深感无力,什么军纪、什么法令,在人心面前都是个屁,以一人之力怎么挡得住如万马奔腾的逆潮?
这当口,骨气不能当饭吃,见情势不妙,他横下心,首先把身边几名士兵全翻落马,一甩缰绳,掉头飞逃,仗着武艺不错,东劈西砍,终于杀出重围,却也不敢再返回桧山县,沿着槐水西岸一路北上,一口气奔了千余里,直到□□坐骑被活活累死,才总算甩脱了追兵。
卸下盔甲盖在马尸上,走到河边掬水洗脸,草草处理了伤口,看着鲜血和着泥块在水里一丝一丝散开,顺流往下游飘去,想起那些同营吃住、朝夕相处的所谓战友,居然屡在险境中毫不犹豫的叛变,到底是哪里亏待了他们?
萧侠死活想不透,他觉得自个儿在做每件事,在落实每个计划之前都经过仔细考量,确保没什么差错才敢动手,行事也都格外小心谨慎,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跌坐在地上放声大笑——管他的,能捡回一条小命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是天不绝我,来日方长,这笔帐迟早要清算。”
郑谦,这个名字他记住了,遥望对岸一片雾霭茫茫,萧侠起身脱了衣服,扑咚扎进河里,任由冰冷的水流肆意冲刷伤口,疼痛让头脑更加清醒,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往何处延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度找到方向,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还会再回来,再回到这里。
在槐水与洛江汇接的平原上有一个古老的部落,名叫查马干卓,其族民长期在东北边墙与北靳国的交界线游居,却不臣服于任何一个势力。他们以渔猎为生,在雪山与洛江的庇护下,成了东北冰原的霸主。
陆不让进村那会儿已入秋,所有的江河湖泊几乎都被严寒封冻,他仅着一件单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就在快冻死之际,被一个好心的老渔民带回家里,灌了碗热汤,把了件旧袄子,才总算把他的魂又给勾了回来。
这渔民叫苏尔汗,带着老伴和女儿住在网房子里,专门给捕鱼的人做饭,陆不让盘缠用尽,又对打渔没什么研究,便留在这户人家帮闲,也跟着学了不少手艺。
查马干卓虽然不排外,但在这儿,名声人望那是要靠打渔来积累,捕到的鱼越多,就越受族民尊敬。像陆不让这样手脚俱全却甘愿窝在茅棚里烧柴禾的,老一辈看到还能无视,年轻人瞧了怎么都不顺眼,蔑视之余少不了要寻衅找碴,也亏得陆不让忍气吞声,才没闹出什么纰漏来。
苏尔汗夫妇老年得子,生了个女儿唤作少林,自是百般宠爱,什么粗活细活都不要她干,恁是养出个细皮嫩肉的娇小姐出来。
可在这刀风卷雪的黑土地上,长相是没人看重的,讨媳妇儿是为了理家顾丈夫,编网打钩一样都不会,娶回来当王母娘娘供着吗?加上苏尔汗也舍不得唯一的女儿太早离开身边,于是七拖八拖,拖到少林姑娘二十有三,依旧无人问津。
苏尔汗见陆不让举目无亲,虽然是外乡人,但小伙子挺勤快,长的也壮实,便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他。
可就算是入赘也得入的风光,老爷子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决定在办喜事之前先磨练磨练未来女婿,让他不仅下得了厨房,也能出得了厅堂。
眼见快要到冬捕时节,在查马干卓有一句话——“没在冰上跑,不算男儿汉”,哪个成年男子没见识过冬捕,连讨老婆都困难。
苏尔汗把陆不让叫到身边,递给他一个大木盒,里面装着两条鳇鱼,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让啊,你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好男儿不能成天缩在灶房里,我跟蔡老帮头商量好了,你去送个礼拜个师傅,在他那儿好好学些真功夫。”
蔡老帮头是族里最受崇敬的鱼捕快,想入他的红帮可不容易,所幸苏尔汗和蔡帮头是同门师兄弟,这才卖了几分薄面。
陆不让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久留,不过听苏尔汗把冬捕吹的是神乎其神,也有心见识一回,便携着礼盒前去拜访。
蔡帮头的大房子里甚是热闹,帮里的兄弟齐聚一堂,漂网子的漂网子,烧钩子的烧钩子,忙的是热火朝天。
收了礼后,蔡帮头捏捏陆不让的肩膀,“不错,长的倒挺结实,不过咱帮里有个规矩,新来的要从小打做起,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儿,拿的是最少的筹劳,干之前要有任劳任怨的准备,你成是不成?”
陆不让拍着胸脯道:“成!”他一个在鬼门关打过滚的人,连死都不怕,怕什么苦?
蔡帮头还是不放心,“我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干不好或者偷懒,就算是苏尔汗引来的,也不能带你跟帮走啊!”
接着才把陆不让介绍给众兄弟认识,然后找个专门带新人的师傅教他一些渔人最基本的活儿。
陆不让学得快也肯干,再加之他性格爽朗,什么事都不计较,用不了多久就和大伙儿打成一片,连帮里的师傅们都对他赞不绝口,蔡帮头见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便亲自上阵,教他怎么识冰听声。
这下老蔡的儿子小蔡不乐意了,心说爹啊,你咋把做帮头的看家本事教给一个外来客呢?
被抢了风头的小蔡公子把陆不让恨出个大洞来,有陆不让在帮里简直让他寝食难安,可不管怎么翻嘴皮子,他爹都铁了心要带陆不让去参加冬捕。于是他故意在言语上多番羞辱陆不让,又在干活上挑刺,可陆不让没被他激的跳脚,难听话一笑而过,干活方面交给师傅检查,若真有问题就重做,挨批受骂绝不还口。
小蔡公子没辙了,只能纠集一帮狐朋狗友背地里说说坏话,也没人听他们的。
一进腊月,冬捕就正式开始了,各帮各伙都行动起来。蔡帮头的鱼队也已经组织好人马,出发前,各队的师傅要先检查徒弟们的装备,拉网的一个小伙计赶的急,把帽子给落房里了,蔡帮头当即就赶人道:“你别去了!”
小伙计跪在地上哀求:“帮头,我不耽搁你,我就这么跟队走,不要帽子了!”
蔡帮头给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不要帽子?冻死了算谁的!瞧瞧你,磨磨蹭蹭,老婆子也没你这么不中用!”
不仅不带他出行,还要将他驱逐出鱼队,陆不让看不过去,上前说情:“蔡帮头,这次让他住下就算了,犯不着赶出鱼队吧?”
在他看来,丢顶帽子没什么大不了,但在别人眼里是丢了渔人的本钱,蔡帮头道:“陆兄弟,你是外乡人,不晓得规矩我不怪你,打冬网是得拼命的,老头子带队,顾的是全团的生计,如果人人都不把规矩当回事儿,那还成什么帮子?不如散了自个儿干自个儿的得了!”
任那小伙计再三请求,也决意不留他,一声令下,大伙儿驾着马、拉着爬犁,齐忽拉出了村子,朝附近最大的鱼泊进发。
这件事让陆不让深有感触,看蔡帮头和兄弟们同吃同住,平日里嘻嘻哈哈,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从不让步,所以大家喜欢他,却也敬他怕他,在结伙打鱼的时候,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他交待下去的任务,哪怕就是最不起眼的活儿,伙计们也从不含糊。
到了鱼泊,蔡帮头一眼就看中了几个点,叫儿子拿着旗标去占地盘,小蔡公子一步三滑,走的极慢,眼见着好地方一个挨一个,全被别家鱼帮给抢走了,陆不让追上前,从小蔡手里抽过旗标,几大步跨过去,相准位置往冰上一插,兄弟们拍着手齐声欢呼,但这一来,又抢了人小蔡公子的风光,梁子算是越结越大。
用旗标圈好地盘后,蔡帮头吩咐凿冰打眼,陆不让就帮忙装轮轴,麻绳绕在轴子上,另一头连着渔网,四匹马齐头并进,把渔网拉开,跟网的人就从开槽口把网送到冰层下面,这是个技术活,操作的人牵网的时候得避开树根草岔子,一旦网被刮破,就立马要拉上来修补,很可能会错过下网的好时机。
由于冰下的泥地崎岖不平,送网总是很不顺利,一旦发现网走得慢或拉不动的时候,蔡帮头就指挥人把一捆捆谷草丢进湖里,用杆子勾着朝前带动,垫在网下不平坦的地方。
陆不让跟在牵网师傅身后探头探脑,什么忙也帮不上,急得是抓心挠肝,一旁拿钩子的伙计道:“甭着急,月头跟着跑几趟,月尾收摊儿时叫师傅让你试试,抓到那个感觉,明年就有你忙的了。”
陆不让呆不到明年,也就只好在旁边过过眼瘾。
突然,牵网的师傅不走了,蔡帮头远远问道:“又要塞谷垛子了吗?”
师傅轻轻拨了拨钩杆,喘着气道:“不好,网子套上草岔,卡住了!”
蔡帮头命人下了七八条串连杆,还是牵不动,只得高喊:“要摘网了!”
这话一出来,冰面上一片沉寂,摘网就是要潜到冰水里,把绊住渔网的草岔树根给清理掉,是个玩命的绝活。按照惯例,该由头一年入伙的人去做,可偏偏今年刚来的是陆不让,一个外乡人,啥都不会,怎么指望得上?
于是蔡帮头叫牵网的杨师傅上,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小蔡公子不服气了,站出来嚷嚷道:“帮里规矩,该由姓陆的下去,凭什么叫老杨顶替?”
陆不让一听他这么说,立马摘下帽子,“没事儿,俺来!”
蔡帮头连忙拦在前面,从地上捡了皮帽又帮他戴上:“陆兄弟,这活你现在干不了。”
小蔡公子憋着嗓门儿怪声怪气道:“别人干得他怎么干不得?怕死呗。”
陆不让道:“帮头,俺身强体健,泡泡冰水不打紧。”
蔡帮头横了儿子一眼,一边招呼伙计抬来棉被,一边道:“不是这个问题,摘网也要靠点经验,做不成会坏了咱的的生意。”见陆不让还有话说,忙对杨师傅使了个眼色。
杨师傅当即解下麻绳,脱了皮袄,不等大伙反应,回身一个猛子扎进冰眼儿里。大家都知道,在这冰面下的水温有多寒冷,时间一长,人就没了知觉,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约摸一袋烟工夫,两条胳膊伸了上来,杨师傅浮上水面,半身趴在冰上动也不动了,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拉上来,用棉被裹了往岸上的屯所里送。蔡帮头换了个领网的人,大伙儿各就各位继续忙活,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声声有序的吆喝就如同激荡人心的战鼓,恍惚之间,陆不让又宛如身在沙场,自己是兵,蔡帮头是将,整场战局都在他的掌控下一步一步朝胜利迈进。
头天打了个开门红,一网下去就捞上十来万斤肥鱼,在冰面上摞成高高的山尖,惹得其他鱼队频来围观,好不眼红。
晚上,鱼帮齐住在屯所里,蔡帮头被请出去喝酒,陆不让啃了两个冻豆包,窝在角落里翻看兵书,忽闻门外一阵哄闹,抬起头,就见一老一少两个卖唱的艺人走进来。
老的那个两鬓花白,满面皱纹,穿着浑青的老皮袄,手提一把胡琴,弓腰驼背,走起路来颤巍巍的,少的那个穿着红底花裙,乌发盘髻,面上涂粉抹红,眉眼间含着一股媚人的风情。
这二人一进来,大伙儿就自发散开,把堂中央空出大块来,那老爷子从腰上解下叠凳撑开,往上一座,二话不说先拉了一段小曲,那年轻女子清了清嗓子,张口唱起了“百花亭”。
陆不让拉来一伙计问道:“冬捕不是不许带女人吗?”
那伙计龇牙咧嘴一笑:“是啊,所以才看戏子逗乐去火么,你瞧瞧那身段,那脸蛋儿,那勾魂的招子,咱村里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就算是个男人又咋的,不照样叫兄弟们憋的直尿裤子?”说完还特意在陆不让耳边咽了咽口水。
陆不让瞪直了眼:“啥?你说那娘们儿……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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