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骑士

　　达芙阿姨来看我了。达芙阿姨是妈妈的朋友，每年生日她都会带她的儿子海伦来看我，并且送我漂亮礼物。
　　我没有妈妈，爷爷说妈妈和爸爸外出旅行的时候遇到泥石流，然后我就变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小的时候我会想象泥石流到底是什么怪物，是不是三头六臂力大凶残，直到我踩着人字梯拿下书架高层的百科全书才明白，那是一种自然灾害，发生在雨水过多结构松散的山区。突然爆发，猛烈致命。所以，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能拥有让你失去一切的潜能。
　　达芙阿姨是妈妈结婚前在外闯荡时认识的朋友。她的眼睛是浅浅的黑褐色，头发浓密漆黑蜷曲如同海藻。眼睛弯弯，嘴唇薄薄，笑起来非常温暖。恋人家族的成员，是受爱情丘比特眷顾的群体。达芙阿姨家庭和美，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家只剩我和爷爷。
　　伊乔，我很喜欢你。她说，这是海伦，你可以当他是弟弟。

　　我即将进入十六岁，也即将成年。
　　达芙阿姨又同往年一样提前一天到来。海伦又长高了一截，有了小男子汉的样子。他喊我乔姐姐，仍然不太爱说话，呆在他妈妈旁边，心不在焉地客厅外面的天空，手里是一个灰色的线团。达芙阿姨他们就是靠那团线穿过茂密的森林躲过食肉野兽的觅食来这里。
　　我们决定去哈比庄园。哈比庄园是魔法师的封地，今年要举行扑克和塔罗联合举办的欢庆。联欢会是联姻的附属品。听说魔法师已在其中斡旋良久。魔法师一向性情桀骜，常年在外办巡回演出，神秘又传奇，我一直很想看他的魔术。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起来了。我穿上了平时去集市的黑袍子灰斗篷。爷爷把一顶软帽扣在我头上。达芙阿姨和海伦从客房出来，都换了颜色喜庆的衣服，精神不错。爷爷把他的药丸和药汤带上顺道去卖。
　　我们坐的是南瓜车，今天梅花鹿夫人感冒了，梅花鹿先生也留在了家里。他的两个儿子代替。
　　天气很晴朗，空中的云朵清晰可见纹理和阴影。初夏的风和煦，有森林里特别的草木的味道。路两旁的树影急速倒退，轻快地朝向相反的方向。
　　到哈比庄园路程要比集市远两三倍。我的新鲜劲很快就过去了，眼睛变得疲劳，胃也很不舒服。爷爷把药和手杖放在车厢角落里，然后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腿上，拇指和食指掐着我的食指指甲。爷爷的手指干瘦，时间的痕迹很明显。他的左手腕的刺青和我的一模一样，颜色略淡。
　　海伦可能也有些疲倦，靠在达芙阿姨身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车厢的地面。
　　中途梅花鹿兄弟休息了半个小时。他们喝彼此脖子上挂的水壶里的水。动作十分娴熟。水几乎没怎么撒出来。他们的喉结上下滑动。看着看着我的意识就模糊了。

　　我醒来已经是傍晚。达芙阿姨坐在床边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我们住进了旅馆。爷爷中途下车送药去集市药店，因为我睡着了所以没有叫我。
　　达芙阿姨的手指柔软，像院子里的郁金香花瓣，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的手指插在我的头发里缓缓往下梳理，一直滑过我的脸。我朝她咧嘴笑，并且抬起头迎着她的手掌蹭蹭。我想，海伦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达芙阿姨的脸忽然变的有些悲伤，虽然是在笑可是我可以看到她眼睛里的悲伤，那双黑褐色的瞳仁迷蒙如同有阴云遮盖。
　　我想到了贝利。贝利要和我一起来看联欢，我就把他放在斗篷后面的帽子里，自己带了爷爷给的那顶软帽。但是贝利不在斗篷里了。

　　贝利在药包里。爷爷回来后拎着贝利短短的尾巴把它放进我手里，说差点就把它一起卖了。贝利非常委屈地转着他湿漉漉的大眼睛，表情似乎羞耻又不情愿。
　　贝利在我睡觉的时候钻进了爷爷的药袋，却无法出来，于是被带到集市，最后被药店验货员发现。
　　那个男人看到我就尖叫，搞的像从没见过老鼠的女人一样。你说一个男子汉会那样吗，他肯定是个胆小鬼。贝利说完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等着我的赞同。我只是笑，他更加郁卒，满脸灰暗地顺着我的肩膀爬到我帽子里，不再动静。

　　庄园的客房都已经给塔罗和扑克皇族代表和贵族进住了。我们住的是哈比庄园的商务旅馆三等房，价钱便宜但在地下室。房间和过道里是都汽油灯，间或会发出突兀的啪啪的油爆的声音。房间还算干净，窗帘和床单都是白色，墙壁上挂有油画，多半是风景。
　　我们在地下室餐厅吃了晚饭。是统一的面包和水果拼盘。每张桌子都一样。大家吃的都不多，因为晚上的联欢会提供烤肉。我和海伦胃口都不好，只吃了一点点，然后四处打量。
　　餐厅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扑克人还是发型奇怪，但是衣着款式和集市上的人比起来要考究得多。还有塔罗宝剑、圣杯和权杖郡的人。钱币郡的人不在，他们那么富有当然不可能住地下室。我还看到了愚人，他们嚼面包的声音很大。红色的袍子配尖头短靴，没有斗篷，只有一块水蓝色的披肩。眉目粗犷，头上是章鱼形状的火红软帽。裤腿被身后的小狗含在嘴巴里。这是我第一次见愚人，只觉得不可思议。我努力想象这个打扮的年轻时的爷爷，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爷爷的脸变的严肃，我赶紧低下头。贝利在后面不安静，动去动来弄得我的背很痒。
　　爷爷，我不用那样穿衣服吗？过了一会儿我问。
　　不用，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任何家族都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传统不是法律。不遵守也并非违背。

　　提到联欢会我就很郁闷。爷爷把我的帽子压得很低，我就只好拼命抬高脸，下巴大幅度扬起。开幕的烟火非常的繁盛漂亮。亮丽的光点在庄园上面漆黑的夜空绽放出极致的花朵。灿烂的夺人心魄。我保持仰头的姿势直到帽子掉下来。
　　我低下头去捡帽子，却有一只瘦削的手伸了过来。手的主人身上是红色绒布中袖礼服。靴子头很尖，络腮胡子，红色尖顶帽。
　　我是塔罗的魔术师，小隐士，可以陪我玩个游戏吗？他笑，眼睛漆黑不见底，仿佛可以吸纳阳光和时间。
　　好。我回答。爷爷的眼睛没有笑容，最后朝我点点头。

　　魔术师和我玩的游戏就是在人群外用一块纯紫色的方形绸子布盖住我的左手。他握住我的手腕突出的骨头。一股阴凉的水流环开。他朝我眨眨眼，然后掀开绸子，一只紫色的玉镯套住我的手。
　　你叫什么？
　　伊乔。
　　乔，他又笑了。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老鼠吗？
　　本来在看镯子的贝利倏地钻回我的帽子，呆在里面静止不动。我回头，肩膀上空空如也。
　　你的老鼠好像不喜欢我。那么，再见，我可爱的乔，那个镯子非常适合你。
　　我回过头，他已走远。

　　我回到爷爷旁边，已错过了司仪的话。
　　海伦告诉我今天没有大型的晚会，但会自由的艺术者的即兴表演。我多少有点失望。
　　餐点区的人很多。不少是父母带着孩子。提供烤肉的桌子边都是人，秩序不是太好。有个愚人和钱币郡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吵了起来，愚人的小狗松开了主人的裤腿，在一旁不安地吠。我和海伦端着盘子拿了些甜点又各自端了橘汁。凯恩太太说过哈比庄园的橘汁是塔罗最有名的饮料，产的少又不外销，很少能有机会喝到。我端着高脚杯，嗯，味道果然不错。大概表情夸张，爷爷和达芙阿姨都笑了。
　　庄园划成了很多的区域供两国各郡展示特点风情。我们最先看到的是钱币郡的展区，他们展示的是银质算盘和一些硕大的宝石。珍珠串成长链，像流速一样挂在桌沿。展桌大的吓人，而最夸张的是占据桌面三分之一的高高摞起的账本，介绍说是塔罗钱币郡的账本精华，蕴含了所有财务技巧。
　　扑克方块郡的展区艺术气息浓重。展台搭建在竹林里，各种藤蔓在竹子间蜿蜒缠绕出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平面。四周篝火通明。一个四人组合坐在藤蔓的平面上，清一色的扑克方块男人，吉他和长笛尾都挂着的金色的棱形挂件。他们的声音低沉，有打磨玻璃砂纸般的粗糙和沙哑，给人宁静和超脱的感觉。透过高高的竹子的枝叶，依稀可辨一颗紫色的星星，星光微弱浅淡。
　　那颗紫色的星星招的我的心有点恍惚。我看了看那只悬在我手腕的紫色镯子。它的紫色里游曳着黑色的几乎不见的丝线。因为它，我的夜晚从此多了一颗颜色特殊的星子。

　　哈比庄园自己特设了一个展区，在皇室展区的旁边。皇室和贵族都在开会，留守的人不多只有骑士和侍从，展示的东西也不过是贵族起居的日用必需。我们都兴趣缺缺。不过哈比庄园给了我们不少惊喜。比如说一百多年前的葡萄酒，比如雕撰魔法师族谱的精美的鼎，比如来自各地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还有魔法师的现场表演。魔术师的礼服已经换下，成了中袖的系腰带的魔术服，小腿裸露。他每做完一个魔术都微笑朝四周鞠九十度躬，起身，双手摊开移向身体两侧。他面前的木桌子上放了宝剑、圣杯、钱币。细细的权杖握在他的左手。他可以让把漂亮的白金钻戒不着痕迹地丢进瓶盖未开的红酒，也可以把七十八张塔罗牌的牌面变成同一种图案。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最后一个魔术。
　　他说，送给大家的最后节目是把大家送回家。
　　他眯了眯眼睛，我好像看到他眼睛里光芒。他举起权杖。权杖在空中缓慢移动，划出一个3的形状，然后我就一下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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