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骑士

　　贝利是一只老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初次见他是在一个夏季午后的阵雨过后。空气中泥土的味道非常的浓重，夹杂着树叶和青草的气味。我站在门前不远处通向森林外的小路边，撑着伞等爷爷。那是爷爷离开家的第三天，也是他唯一一次连续几天不回家。云很低，天空阴沉。豆大的雨滴还在不间断地掉下来。伞沿的水珠渐渐趋向饱满。泥巴路面坑坑洼洼，积着一滩滩浑浊的雨水。
　　前一天放出的欧金翅跌跌撞撞冲到我怀里。它的淡金色羽毛已经淋湿，脚上还是我绑的羊皮纸卷。
　　没有找到爷爷吗？我问。理了理它的羽毛。
　　它哀怨的叫了一声，低下头，冰凉的喙在我的手心里蹭蹭，眼睛耷拉着显得很疲惫。
　　然后我就看到贝利。他蹲在不远处那棵大榕树下，看着我，抖抖身子，水珠都甩到了我的脚上。
　　贝利是一只老鼠，一只灰色的会讲话的老鼠。他说，看，雨还没有停，好像还会继续，可是我的衣服都湿透了，我需要好心人帮我洗一洗。
　　他的声音尖尖的，身上有一件特小号的线织亚麻衣服，把他的四肢都包得严严实实的。衣服湿漉漉的，还沾了泥巴和树叶。
　　我把他带回了家。他陪着我一直到爷爷回来。然后去榕树下掏了一个洞。

　　贝利是一只有洁癖的老鼠。
　　他的洞打在榕树一条突出地面的很粗壮的根旁边。打洞的第一天他跑到小溪去洗澡。他抓着杨树枝把自己吊在水面上然后缓慢向下移动爪子直到身体浸泡在水里。但是那是失败的一次尝试，他无法在两只前爪被用来抓树枝的情况下顺利洗澡，而且还差点被水里的一条凶恶的大鱼吃掉。第二天我就用木盆打井水给他了。
　　他的那件亚麻衣服也每天都洗，晚上洗白天穿，洗得都薄了，特别是右后腿内侧都破了一个洞。
　　贝利的洁癖最特殊的体现是他与众不同的洞。开始的时候他几乎啃断了周围所有的小草然后把它们铺到洞的下面充当地毯。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再用他的爪子把它们掏出来换上新的。不过后来换的草都是他从远处啃来的了。原因是总结了他在光秃秃的洞口被老鹰盯上的惊魂事件。
　　野蛮的肉食动物。他抱怨。
　　后来草渐渐又长出来，油绿油绿的，慢慢覆盖了洞口，直到我也不能轻易找到。

　　贝利送给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是一只纺锤和一包蚕子。纺锤吊在那棵榕树的最低的一根树枝上。蚕子和一把桑叶一同被他带进了洞。他说我的房子里草药味太重不适合孵化的蚕宝宝。他说，乔，把你的耳朵贴着我的洞口你就会听到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在吃桑叶，沙沙沙沙，每天晚上我都听着它入睡。我扒在地上把耳朵靠近洞口。细细的草尖轻轻划着我的耳廓。泥土的味道是很单纯的潮湿。我什么都听不到。他又说，等蚕宝宝吐丝了就可以织衣服。我妹妹以前就给我织衣服。
　　贝利送我的纺锤是厚重的黑铁铸成，纺锤柄有凹凸的花纹，制作相当自由随性。生日当天我爬上树把它拿了下来。至于贝利的衣服，当然没有织成。他的蚕宝宝中途死了许多，留下来吐丝的却又咬破了茧飞走了。贝利相当沮丧，他把那些断的丝从他的洞里拖出来给我看然后又拖进去，不再要求我给他织衣服。后来我剪了家里空房间的一块碎格子窗帘给他缝了两件连体的小衣服和一个斗篷，手工无比拙劣，但是他不用再每天穿同一件衣服，也不用因为天气不好而穿湿衣服。
　　而我，养成坐在树上，一手拿根线一手拿纺锤，像模像样做纺线摸样的习惯。
　　贝利对我的行为非常不满，他总说后悔送了我这个礼物。那时我就指着他的肚子说我也很不满你。贝利的肚子很挑，非常挑，从不吃隔夜的食物也不喝隔夜的热水 。还经常抱着棵松子（他用松子刷牙），走路都显得非常迟缓。贝利一直坚持一个人的气质要从一点一滴的细节做起，起居坐行都要合乎礼节无可挑剔。所以遇到我之前的贝利只能每天爬树摘果子，那是没有隔夜之说的东西。

　　虽然我和爷爷都很喜欢贝利，但贝利却不太喜欢去我和爷爷的房子。他对药草的特别敏感，一旦闻到就会连着打喷嚏。而且回去之后他必定把肚子和衣服中间夹的那张卡片拿出来用自己上肢的毛反复擦拭，像是上面沾了讨厌的狗屎一样。那张卡片图像模糊不清，可能是塔罗牌也可能是扑克牌，也像动物会议的邀请函，或者是贝利在黑市上从那些钱币郡的商人们手里买来的其他地方私运来的牌。总之，贝利很宝贝它，像一个偷渡客宝贵假入境许可证明一样。宝贝得接近强迫和病态。
　　贝利很喜欢山坡上的兔子的家。山坡上的黄鼠狼越来越猖獗，草食动物的处境更加艰险。兔子夫妇一起出去工作的时候，请贝利帮忙照顾孩子。山坡是危险的地方，和森林靠得很近，我不敢去。我只能坐在树上看贝利灰色皮球般的身体，在茂密的长草中起起伏伏。等他晚上回来给我讲兔宝宝的事情。
　　外面都不安定了。有天他一回来就说，塔罗和扑克可能要打仗。
　　不知道我哥哥和妹妹怎么样了。他又说。他的眼睛小小的，黑亮亮的，睫毛浓密。
　　我用纺锤在他圆圆的小脑袋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爷爷说，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只要不是刻意自寻烦恼。他说，鱼，狮子，沙粒，月亮，海洋，都是独立的存在，因而都有自己达到幸福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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