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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闹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铭地扬城的三千烂漫,早就是铭凰两地才子所向往之处,其见闻之广,气度之大,也让每一位外来客惊叹。
然而这一回,却是一队远道而来的客人让扬城为睹一面,万人空巷。
扬城凤栖楼包房内,三位客人扮相各异,出手阔绰,直言要凤栖楼的名菜——百鸟朝凤。
小二端菜上楼,打帘唱喏:“百鸟朝凤——请三位慢用。”他放下菜品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客人——
一位肤色黧黑,高鼻深眸,看似北地胡人或是远洋番人。一位颧骨高突,脸上斑斑点点,包着老旧头巾,应是个花甲老妪。一位个头不高,面容普通,眼睛却格外灵动,是个髫年之龄的男孩。
三人虽举止无异,但这组合总惹人注目,何况胡人和老妪总是垂首敛目,让小二心里总犯嘀咕。
“伪装成功!”小二刚走,那少年就压低声音激动道。
那“番人”瞪大眼,急着求证:“他有没有看我?会不会很奇怪?”
“他可能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人结伴而行比较怪异。”“老妪”扯扯头巾,把盘着发髻的碧发遮遮好,道:“我看我们是可以把帘子打起来了。”
“那快点!”凰珊迫不及待地唤来小二,他快手快脚地将厚重帘子两边掀开,绑在柱子上,笑道:“初秋还是热得很,客官觉着不够凉快的话,要不来壶冰镇花茶?”
凰珊盯着桌上的百鸟朝凤,沉声道:“此处可听得见楼下茶客们的议论?”
小二暗自奇怪,答道:“不错,凤栖楼常有书生才子议论时政,在楼上也听得清楚。客官若是为策论准备,在此处结交些朋友也是再好不过。”
送走这位又机灵又热心推销的小二,冰若有所思:“这次科举为何往后延期?”
凰珊更正道:“乡试会试并没有延期,殿试是在二公子铭璟生日过后举行。铭家是想借着殿试御赐状元的机会,再刷刷它当皇帝的存在感。”
这当儿,楼下茶客议论声大了许多,三人都住嘴细听。
“这凰家少家主来了扬城就闭门不出,只怕是等着今晚知府大郎的诞宴大放异彩呢!”
“这少主还能放什么异彩?凰家人重武轻文,蔑视礼乐,双六之龄连对子都做不出,简直不学无术!”凰珊一听就急,冰和夜使劲扯她袖子。那大放厥词的人是位脸上精瘦没几两肉,宽袖长袍的书生,大夏天还穿得严严实实,一丝礼数也不错。
周围人纷纷附和,“凰地无人才!”的言论不在少数。
一位粉衣女秀才道:“各位可别急着骂凰地学子。依我看,凰地学子与我们也不相上下,只可惜凰家不兴科举,寒门贵子无上进之途,才显得凰地如沙地拾金,人才寥寥。”
人群稍静,一位发根偏蓝的才子赞许点头:“伍娘总和我们想得不同,我看这才正确。旧时说南地多蛮夷,实际上是教化未到,如今又说凰地少菁英,实际上是不兴科举之故,依地域臧否人物,实在是太过武断。”
夜听得半懂不懂,问:“这些人讲话怎么文绉绉的?张嘴好像能夹只笔写文章了。珊,你懂他们说什么吗?”
凰珊神情不知何时冷淡下来,半天才愠怒道:“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铭地人,拐着弯骂我们!”
冰也不快道:“对子做不出来又怎样?治国又不是在秀才聚会!”她只听懂前面几句,后边关于科举的议论她也听不大懂。
珊却忽然不说话了。她想起来夏大学士曾告诫:“自古文人自傲,少主,您不好学于治国无碍,却会让那些自视甚高的有识之士不踏入殿门哪!”
夜叹口气:“这铭地和凰地还真不一样,我们那儿的茶馆讲话就通俗易懂多了。”他忽然眼睛一亮,“哎冰!听到了吗?我又说了个成语啊!夏大学士肯定要夸我了——可惜他不在这儿。”
凰珊冷冰冰地说:“听那个迂腐人的话作甚!”
夜体谅她被骂了心情糟糕,也没有回嘴。
凰珊紧盯着楼下。这时话题已经转到对对子了。一位秀才学得神灵活现:“……这谜是香梦沉酣,也是那凰地学子不敢得罪凰家人,出了个这么明显的对子——就是只恐夜深花睡去的海棠嘛!那位叫冰的莽撞武人,居然问,‘这是要出花令还是要去睡觉啦?’”
楼下学子哄堂大笑,还有人拍桌喝彩。
楼上三人气得不行,又不能出声,窝火极了。
有人出主意,“我看哪,我们这些被邀请参加今晚诞宴的人就准备准备,出几个刁钻可乐的对子,好好煞煞凰家人的威风!”
另一位凑趣:“嗐,说什么话哪,需要准备吗?”一句讨巧话又引得满堂喝彩。
凰珊忽地一抬手,两道法力直射,精准地断去绑住帘子的绳子,左右两道帘子顺势挂下,挡住楼下声音。她这盛怒下的超常发挥,若是凰游在场一定不吝夸奖。然而此时三人心绪难平,竟都没注意到这一手。
冰面无表情:“今晚不去了。”
凰珊声音难掩愤懑,却断然拒绝:“今晚自然得去。”
两人看向她。
凰珊冷笑一声,“今晚,不大闹一场,我不姓凰!”
夜马上应和:“我也不姓凰!”
冰跟着:“我也……”顿了顿,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晚间,城里摊贩尽收,夜市时辰未到,正是扬城清静的时候。而扬城知府的家宅门前,却是一派热闹气象。
一辆装饰华贵的四人抬官轿晃晃悠悠又气势浩大地堵住大道正中央,知府家宅门前齐刷刷两排力士小厮。一个声音响亮的小厮跑进跑出,大声通报:“陈通判到——”
轿子抬到门前,稳稳落地,一个轿夫掀起帘子,里头出来一位中年男子,两位娇龄少女。
管家笑容可掬迎上前:“陈大人,二位小姐,里边请。”一个声音响亮的小厮跑进跑出,大声通报:“陈通判陈大人携两位千金小姐到——”
陈潜跟着带路小厮前去,就看见此时大厅里已是宾客如云,足有十几张方桌条案,由于人未到齐的缘故,宾客桌上仅有些冷食,交谈也小声。传酒的家仆来来往往,显得整饬不乱。
陈潜往角落一看,就见不少墨宝搁在案几上,心里有数,偏头对女儿们低声说:“如烟,如墨,这回可真让老夫猜着了,这场可是鸿门宴哪。”
他的高个儿女儿笑着说:“哪有父亲说得这么夸张,知府肯定不敢让凰家人在他的地盘上被欺负得太狠。”
矮个女子道:“我瞧这回来的有许多书院的学生,这些年轻人摩拳擦掌起来可不能小瞧。”
陈潜忍不住笑了,“如墨,你显得老成也无济于事。这回你们俩也要趟这浑水。”对上两道诧异的目光,陈潜不自觉摸了摸胡子:“看似是给凰家下马威,实际上也是各个秀才角力,这一晚上风头出得好出得巧,对你们接下来的会试有大作用。”
他也不接着解释,因为东道主卫华卫知府已笑着迎来,“我道陈大人赋闲在家,不会参加小儿宴席,没想到啊没想到。”
陈潜一笑,直言不讳:“今晚可是凰家少主在铭地的第一次现身,陈潜一介俗人,也想来凑凑这热闹呢。”
陈潜官职虽不高,但他进士出身,文采斐然,在文人圈子地位崇高,这般直言点出,卫知府虽然尴尬,却只能跟着笑:“那陈大人还得稍候片刻,这位架子挺大的凰家少主还没出现呢。”
“哦?”陈潜有些惊讶。他自矜身份,已经踩点到,没想到凰家少主更是托大,难不成真如士子们所言,桀骜不驯粗野无当?
仿佛在应和他一般,小厮这时大声通报:“凰家少主携友到——”
犹如一个信号,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门口,等那姗姗来迟的凰家人给出第一个、铭地贵族圈的,正式亮相。
打头进来的凰珊,第一个让人注意那夺目发色。扎了一圈小辫子绕到头顶盘起发髻,用白玉梅花状头饰压住,齐眉金抹额,外罩石青纱衫,露正红箭袖,腰上系着茶褐銮带,挂一面手掌大的圆盘玉如意。腰上一把暗色佩刀,与身上朱缨宝饰形成鲜明对比,却越发显得古朴凌人,不是贵族拿来装门面的玩物。
凰珊一马当先,龙行虎步,一时间在场人都被她气势所摄,竟安静得针落可闻。
如烟在陈潜背后喃喃道:“凰家少主,当真气势不凡。”
冰和夜落后一步,一反往常素色打扮。冰着青花暗纹银袍,针脚细密,料子精贵。一头碧发中等长度,都细细梳到脑后,压一环珠坠角。腰间短匕,腰带挂玉。
夜着月白褂子,黑金腰带,金线刺绣九只瑞兽,同样贵不可当。
三人出场,好似按了暂停键,在场众人竟都不言不语。被如烟一打断,卫知府才恍然回神,道:“凰家少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神人,三位请上座。”
凰珊微勾嘴角,声线清冽:“卫大人,我们久居凰地,年纪尚小,对铭地礼数不清楚,如果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卫大人和在座各位见谅。”
她先是气势服人,再抢先放下姿态,之后有人想用礼数刁难她们也落了下乘。
卫知府老而成精,欣赏地看她一眼,“自然,自然。”
他们三人落座,宾客到齐,宴席开始。
卫知府先举杯谢酒,卫家大郎也跟着致谢,桌桌敬酒,足足等了一刻钟才完,热菜热汤才如流水般端来。
凰家三人早有准备,出发前就吃了些粗饼垫肚子,之前敬酒祝词时间,三人皆正襟危坐,连筷子都没伸向冷菜过。暗中观察找刺的人都挑不出错。
正餐上桌,三人也都浅尝辄止,矜持仪态简直可以评为全场最佳。卫大郎敬酒到他们这桌,只是得到三张不露齿的笑容和平庸祝词,完全没有显摆辞藻之意。即使知道是三人水平不够,但被个个都想出风头的士子们的祝词轰炸过来,卫大郎也不由得对三人的低调心生好感。
卫大郎一饮而尽,友善而隐晦地提醒:“待会儿书生们可能闹得晚,若是酒菜尽兴,三位也可先走。”
然而凰珊本就为打一场硬仗而来,怎么可能不战而退?她含蓄一笑,“谢过大郎美意。”领情还是需要的。
卫大郎微微一笑,走向下一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既然有好酒好菜,没有行酒令可不行!”
早就蓄势已久的书生们,爆发出一片应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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