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阑珊

　　大典当天天还未亮，鸡鸣未起，侍女们就用冷水帕叫醒还在做梦的三人。三人迷迷瞪瞪地被换上礼服，整理发饰，穿上朝靴，送进轿子。

　　轿子里有同样衣冠整肃的凰游，垂眸凝神，一派正经。以及夏大学士，虽然发须皆白，却显得精神抖擞，好好教训了三个学生一顿。

　　夜心生狐疑，故意崇拜地大声道：“真没想到师傅这么精神，我还以为师傅昨夜玩牌一定困倦得不行呢！”

　　凰游毫无应答。

　　夏大学士眉头一皱，推了凰游一下，凰游慢慢倒向轿子，碰到轿壁的那一刹忽然清醒，正襟危坐，环视四周：“嗯，你们三个都没迟到，不错不错。”

　　三个不称职徒弟笑得前俯后仰。

　　轿子抬到大铭殿前的官道，就放了下来。五人下轿，见五十步宽的官道上，明净整肃，两列士兵站得笔挺。三位宫仆与凰游通报身份后，便默不作声上前带路。五人和十个没有随身武器的凰家护卫一起跟上。

　　凰家一行走的是礼宾通道，在广场前殿绕了一圈，好好领略了一番大铭宫的气度恢宏。随即便进前殿歇脚。虽然此处提供座椅茶点，但出于礼节，一行人都在夏大学士瞪视下站军姿。

　　接着又来了几队藩属国使臣，凰珊还认出了一位曾去过凰地的使臣，使臣惊讶叹道：“凰家少主几年未见，出落得如此英雄气概。”另外几位使臣也连忙同凰珊套近乎。

　　还没等凰珊享受够这种众星捧月的形势，之前带路的宫仆又出现了，带着礼宾们进正殿。

　　正殿刚被修葺一新，大柱上雕像神气活现，色泽艳丽。高坐在皇椅上的铭帝的脸在珠帘下看不清，只听见一声柔和而偏向女气的声音传来：“各位远道而来，请欣赏一番吧。”

　　仿佛是个指令，平地起鼓，鼓声震天。伴随鼓声，礼乐奏响，殿外响起雄浑军号。

　　凰家三子都探头探脑看殿外。

　　铭帝听声音心情愉悦：“各位客人可以往外走几步，不必拘礼。”

　　正殿在百阶台阶之上，地势起高，往门口走几步就能俯瞰整个正殿广场。三人一看外边情形，立刻就被镇住了——

　　殿外广场，层次分明地站了三拨人。一群最中间的，是着从藏蓝到深红官服的大臣们，头戴礼帽，有序小步前进，足有上百人，显得声势浩大。

　　大臣外站着两列宫仆，面向大臣队伍，时刻准备上前应付突发事件。

　　广场东西两侧都站着士兵，三人一个军号手，五人一个鼓手，穿插站立。

　　全场唯一能自由走动的是几个指令官，着鲜亮衣服，然而走位也有讲究，不挡着任何人道路。

　　礼乐奏一段落，就听震天的“吾皇万岁万万岁”，虽自广场而来，然而百阶台阶之上的正殿也听得一清二楚。

　　凰珊回头看使臣们，果然看见一张张震惊畏惧的面孔，有人竟当即伏地拜服，跟着广场声音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凰家自然不用如此讨好。然而这一刻，少家主却真的有种跪拜的冲动。

　　每段礼乐奏完便是一个口号，三段后，最前面的大臣已经站在最高台阶之上。接着大臣们分流，低级别大臣站在广场外，扛着冷风完成庆典，高级别大臣鱼贯而入，正殿很快就站齐了深红、藏蓝和墨绿朝服的大臣。

　　接着便是入殿之礼。一个高个子赞者捧着厚厚书卷开始吟唱，用的是生僻古语，和通行官话有所区别（冰和夜表示完全听不懂）。吟读时礼乐声从未断过，直听得凰家三子昏昏欲睡，靠夏大学士出其不意一个拧肉才不至于当场睡着。

　　接着是跳火盆、驱鬼之礼，皇上尊贵，就由戴面具的小丑替为行礼。

　　夜困得站立不稳，隐约还有神智跟着凰家人一起，在铭帝介绍时上前行礼。但之后，冰忽然低声惊讶道：“那不是冲吗？”让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正殿中央的大臣已经左右退开，露出中央空地，一个华服少年翩然而至。

　　他长发结了半个发髻，垂落肩头，身着玄黑礼服，金线蜿蜒绣出三爪龙，正立赞者面前，垂首听训。

　　赞者又唱了一大段不知所云的诗文，少年伏地拜三次，起身绕行一圈。面容清俊，贵气十足，正是“冲”无疑！

　　随后少年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此时是纯白礼服，金黄披带，明紫发绳，显得气度文秀，同样跟赞者面前站立片刻，再度换服。

　　第三回是明紫礼服，长发已经盘了正经发髻，插一只玉饰，身上所挂金、铁、翡翠、玛瑙等物不一而足。人靠衣冠，铭璟的柔弱气质已经被凛然威势所取代，他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就让一个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大臣急急低下头。

　　诞礼行毕，铭璟退入大臣群中，虽然个头矮，却没有隐没其中，周围的大臣总是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这位年纪轻轻的二殿下。

　　凰游低声赞叹：“诞辰即入殿之礼，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夏大学士瞥他一眼，并不觉得做此言论合时宜，然而他内心也是非常赞同。总有小道消息说皇帝并不喜欢这位殿下，然而如此殊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帝对二殿下的偏爱，几乎是明着端出来给全世界看的。

　　入殿之日无朝事，临近中午时，正殿庆典才算告一段落，一部分大臣和礼宾前往另一个殿进行大宴。

　　凰家一行人早已饥肠辘辘，然而这场大宴对比之前在扬城的还要正经严肃，祝酒词讲了一个时辰，桌前的冷食就放了一个时辰，少有人动筷。为了维系凰家威严，一行人眼观鼻鼻观心，筷子头都没有碰过唇。

　　好不容易熬到祝酒结束，热菜端上来，然而夏大学士早就警告过，咀嚼十下再吞咽，一样菜不得重复夹三次筷子，菜品不得夹超过一寸……凰家三子战战兢兢，跟做算学一样谨慎地吃饭，还没等填上一层肚子，就有助兴节目表演，又要专注欣赏，以便回答凰延的考察。

　　一顿痛苦不堪的宴席结束，宫仆带凰家一行人进了一间颇有奇趣的院落，让客人在此休息两个时辰。凰家三子根本无心欣赏院落的布置摆设，愁眉苦脸地就要往床上躺。

　　就听门外穿来一句笑语：“看你们没吃饱，我就费力跑一趟，怎么样？够义气吧？”

　　三人就看见铭璟端着一大碗炖鸡，犹如天兵神将一般光芒万丈——主要是炖鸡光芒万丈。

　　三只饿狼扑食，一时间居然没人想到问铭璟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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