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非阑珊

作者: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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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殿


      精瘦书生脸色比陈如烟还难看,此时也不得不说:“你们赢了两局了。第三局,还是你们出题。”

      凰珊笑意盈盈走上来,说:“前面两局,一文一武,都是文雅的,我这里只会粗俗的。不知道在座的会不会拇战?”

      此言一出,半数人一头雾水,半数人心里有数,有人叫:“莫不是下里巴人的划拳?”

      凰珊笑容可掬:“正是。阳春白雪也是一乐,下里巴人也是一乐。”

      这回想出局的人一个也无。那精瘦书生喊了几声都没有,只能咬着牙自己上:“我可不懂规则,你先说说看。”

      于是,凰珊好脾气地“一心敬呀哥俩好呀”“六六顺呀七个巧呀”,凰珊察言观色,就知这书生最为爱惜羽毛不过,故意说得又快又押韵,把武人脚夫的土腔流气学得十足十,直把那书生说得面如土色,摆手哀叹:“士子文人怎么能玩这等粗俗游戏!”

      那精瘦书生无可奈何地抱拳:“在下姓韩名誉,韩誉不如凰珊。”

      夜笑嘻嘻地补刀,大惊小怪:“明日全城一游可不光彩!韩兄真的不再想想?”

      韩誉坚定摇摇头,再次抱拳。

      陈潜适时插进话来:“卫大人,小女不胜酒力,先回府了。”知府挽留不过,陈潜最后复杂地看了一眼凰家三人,低声说:“英雄出少年,然而锋芒也未必需要毕露啊。”

      他这一句只有三人听见,俱是一愣。

      凰珊见好就收,也向知府请辞。三人为粗野文盲的断语而来,又志得意满地回旅舍,这一晚可谓是大获全胜。

      凰游听说后高兴得不行,非逼着刚刚结束酒宴的三人又喝了点儿小酒。偶然一个晚上晚睡的夏大学士也是夸奖连连,然而最后沉吟再三,还是说:“明日所谓的戴字条游城,你们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凰珊颇有几分不服气:“这又怎么啦?说好的赌局,我们好不容易才胜了的!”

      夏大学生悠悠叹道:“水满杯溢,月满盈亏。少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夜也点头附和:“我们刚来铭地,还是不适合太兴风作浪了。”他只在铭地宴席呆上一次,成语学了不少。

      凰珊一看平时最喜欢闹腾的夜也不帮着自己,无奈道:“行行行,我放过那些人了。”当即修书三封带给三个士子,声明此次赌局只是凑趣,赌注作废。

      那些原先以为要丢大脸的铭地学子听闻这个消息,都大松一口气。私底下对凰家的评价水涨船高。那场宴席的参与者,不仅夸奖凰家一行人能文能武,还赞叹凰家少主的胸怀博大,扬城隐隐要成立凰珊粉丝团的趋势。

      后来又数次乔装听茶馆闲言碎语的凰珊表示非常非常满意。

      基于此,凰珊对夏大学士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甚至主动要求夏大学士授课。

      三人在扬城停歇的后五日,皆闭门不出安心学习,也避免了在宴会上出丑的机会。这反倒让“凰家人不学无术是个无脑谣言”的消息坐实了。

      消息长着翅膀飞呀飞呀,落到了铭顺城。

      红墙青瓦绕出的千亩宫城,东南西北正方位各开一门,自南向北地势逐渐拔高,最北端为祭天坛,被正午阳光烤得闪闪发亮。

      宫城内有成中轴线分布的三大殿,东西各有三座小殿。此时,宫门大闭,宫殿内搬工脚夫来来往往,各色宝箱珍匣随意搁置在地上。然而在令官指挥下,搬运工作显得忙而不乱。

      只见一个少年正站在令官旁边,这少年在烈日下带着一顶宽檐锦帽,清透的交领半臂,与周围人穿着无异。然而装饰处的麒麟瑞兽和足下踏的缎面皂鞋,还是能看出他的尊贵地位。

      这拿着清单同令官校对,一边对一边往三清殿走:“这把金瓯酒器材质坚硬,可以考虑放在大厅做装饰。亚方尊本来有两顶,缺了一顶,拿本朝新做的来搭配,注意让工匠们小心别刮擦了——你等等!”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三清殿门口,殿内为了古董保养用放了一缸清水和一缸茶油,一个力士正给一尊半米高玉麒麟象耳炉上油,听到叫声,茫然地看过来,手上的油刷还往下滴油。

      少年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油刷,一脸痛惜,“谁告诉你的玉器保养要上油的?还是这么大的油量?”

      面前的玉麒麟满脑袋黄澄澄的油珠往下滴,原先威武的五官看去一副蔫头耷脑的可爱模样。

      力士吓傻了,嗫喏着:“我听总管说,好东西上点油显得更好看……”

      少年摇摇头,“那也不是你这上法。”他蹲下,娴熟地掏出手巾给玉麒麟擦拭,一边吩咐:“打盘水来。”

      少年先将油抹掉,再用残存的油点擦遍玉麒麟全身,整个玉器显得油亮亮的。少年再端起脸盆,缓缓向下倒水,再擦,再倒,重复几次后,玉麒麟已经没有了油腻手感,而且散发出亮丽光泽。
      少年看着自己作品,满意一笑,冲力士说:“懂了?好东西大多不用上油,用清水洗洗就好,有些像是把玩核桃,一上油就给毁了。”

      站旁边默不作声的令官斥责道:“听见没?莽莽撞撞的,坏了东西几百个你都赔不起!自己去门外领杖罚!”

      少年忙摆手:“不用不用,也是无心之过。”

      令官却说:“二殿下,规矩就是规矩,今儿个您不罚他,下回轻慢的人更多,这来来往往几百号人,没点东西吓着他们,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来。”

      少年想了想,从善如流:“就依你的办。”

      令官心下对这位殿下更是欣赏,心善,却识大体,大殿下忌惮他也是有道理的。意识到自己想法僭越了,令官头更低一点,恭敬道:“二殿下,皇后娘娘在清思殿等您,让您忙好了就过去。”

      铭璟踏进清思殿,一眼就看见端坐八宝椅上姿态优雅的皇后,他下意识就慢了步子,然而皇后眼角一挑,声线优美却不带温度:“这么冒冒失失的,哪里是殿下的样子!”

      铭璟表情淡淡,礼数做足:“璟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打量他几眼,不甚满意:“怎么,监个工还把自己当奴才使唤了?半臂和宽檐帽,你怎么不干脆带顶草帽出去?”

      铭璟解释:“日头太晒,这些衣物都经过礼部批准的,再说,这几日也不会有外人看到……”

      皇后冷哼,把茶盏磕出声儿来,铭璟立刻住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皇后斥道:“过不了多久就该举行大典了!你这会儿就该在书房温习,省得到时候丢人!”

      铭璟不紧不慢地说:“孩儿每日都会抽两个时辰温书,先生也认可孩儿进度。监工是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孩儿想把它做做好。”他顿了顿,抬眼冲皇后微微一笑:“听说皇兄就要从北地回来了,阿娘必然很高兴,但心神过费也不好,阿娘该多喝点绿豆汤静神。”

      他年岁尚小,圆目秀眉,这一笑显得格外可爱,然而皇后却被他笑得心堵,冷道:“你不给我添乱,我就能静神了。”起身道:“回府!”

      铭璟立在一旁,垂目行礼,目送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皇后临走前,忽然道:“你最好打听打听凰家少主的动静,好好看看人家能做到什么样子!”

      铭璟立在原地,自言自语:“凰家少主吗……”

      入夜,皇子所还亮着灯。老太监端着宵夜上前,心疼地说:“二殿下,您该歇息了。”

      铭璟将手中《道德经》放下,笑着点点头,问:“公公,你能再说说凰家一行在路上的事吗?”

      老太监放下宵夜,道:“二殿下,您已经听了三遍了。要老身说,您不能把自己逼太紧呀,您已经足够优秀了,不用再和那位比较。”看铭璟不妥协的样子,老太监无奈一笑:“那行,殿下您乖乖吃了这碗银耳汤,老身再给您讲一遍。”

      “这凰家一行在凰地的时候,表现得一副不通礼数的样子。那两位新认的凰家子,一个叫冰,一个叫夜,更是目不识丁。没料到刚到扬城,就迎上咱们学子们的挑战,而且三战全胜,这一段您是再清楚不过的。”

      铭璟点点头:“投壶、诗句接龙都是真本事。凰珊的拇战虽胜之不武,然而我倒认同她所说的,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并无不同。”他想起向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后,神色一冷。

      老太监道:“凰地人尚武,不耐烦出席咱们的宴会,凰家少主还曾当众说过这些都是繁文缛节。他们异族统治,又怎么知道中原传承千年的文化!”

      铭璟却不像过去那般支持老太监的看法,他正是叛逆的年纪,向往挑战强权的反派。模糊地把凰珊看作揭竿而起的英雄,对面就该是他那守着繁文缛节的母后,这么一对比,铭璟心头隐约激动起来,甚至暗暗希望凰珊能获胜。

      老太监说:“他们不愿意参加宴席,但对比武倒很有兴趣。实话说,凰家少主是难得的武学苗子,在未及弱冠的挑战者中,未尝败绩。这些挑战者中也不乏好手——不过,那也是她还没到顺城来,顺城好手如云,凰家少主会在这里吃些苦头的。”

      铭璟兴致勃勃地问:“那冰和夜呢?”他暂时还把凰珊当成英雄,不想同她比较,但对那两个和自己同龄的孩子还是很好奇的。

      老太监沉吟片刻,道:“他们不轻易出手,有说法是,夜的体术天赋过人,冰的法力底蕴深不可测。”

      “深不可测?什么意思?”

      “冰就正式比过一次武,对手是个刚能凝形的法士,两人胶着小半个时辰,冰才胜出。这本该能认为冰的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然而上周在封城,当时,夜正和一位体术好手比武,对手即将落败之际,用法术偷袭夜。在旁边观战的冰,用法力轰飞对手。”

      铭璟听得心驰神往,脱口而出:“竟这么厉害?!”

      “的确如此。相比之下,数年前就得到天才之称的凰家少主,可能还不如他们。也无怪两个少失怙恃的孩子能被凰家纳在翼下。”

      铭璟点头,眼睛闪亮,忽然问:“他们何时抵达顺城?”

      “下周大概就抵达顺城郊外了吧。殿下您……”

      “我要去会会他们!”

      一周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前朝宫殿——如今被称为大煜宫——正式迎来它的新主人入住。又比如,斗志满满的铭家二殿下超额完成了他的文武作业,让私塾先生和体术师傅都惊喜连连,也帮他在心情大好的父皇面前争取到一天在家歇息的假期。

      ——不出所料地,铭璟跑掉了。

      铭璟一身丝麻织物,这是市民阶级穿的作为丝绸的替代品。他大摇大摆地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停下,好奇地看路边小贩的新奇玩意儿。

      他一路向东,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驿站,挑了一匹低眉顺眼的土马出来,骑着马出了城门。

      顺城边上还是有几个市集,商家都是清一色黝黑面庞,虽看似愚钝却并不寡言,小算计都藏在心里。这是第一层采买商,他们收集农户的新鲜菜肉,在城外叫卖。买者往往是城里有售卖许可的商人,这些第二层采买商通常衣着齐整,皮肤与卖者对比就能体现“养尊处优”的特点。

      而这一群人中也时常有大型酒楼的买菜厨师,这些人眼光毒,要求高,然而杀价却并不狠。他们通常会有自己看中的一两个有质量保证的商贩,商贩们都希望能被酒楼采买厨师看中,这就意味着稳定的售卖量,不至于“满载而归”。

      最重要的一层盘剥并不在明面上,而在路途中的关卡和匪徒威胁,以及进城时的“好处费”。

      从农户手里到顺城百姓嘴里,最少经过三层中转,价格层层升高。这在平时不会是个大问题,而遇上灾年,这些食材的价格可能就是老农手里轻薄铜板的数百倍。

      骑着马穿行而过的铭璟,留下的记忆只是新奇,他还没有成熟到能看破繁华背后的严肃命题。当然,此时他也并不需要。

      年少气盛的铭家二殿下,趾高气昂地骑着骏马,一步三晃荡地过了市镇,过了小路,进了林子——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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