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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奥一身黑衣，黑色的毡帽斜挂在肩上，右手轻轻挽着黑马的缰绳，站在山岩下，仰头打量着不远处的内堡。他在思考两个问题：第一，他要怎样从外堡进入内堡？第二，进去以后又要怎样不被人注意地上到西塔楼？

　　尼奥耸耸肩，不需要等什么都有了答案以后再行动，右手摸了摸腰上的剑，随手一抽，很好，顺畅、快速、锋利。

　　这就够了。

　　尼奥一拉缰绳，黑马在岩壁间轻巧地跳跃，头顶突出的内堡掩体恰好能为这一人一马提供遮蔽，尼奥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内堡的外围城墙，仔细分辨每一个活动的黑影，一有动静，黑马就会立即躲入岩壁的缝隙，夜，成了尼奥最可倚仗的同盟。

　　然而，再往前，仅靠这唯一的同盟，显然就远远不够了。尼奥翻身下马，把缰绳挂在鞍桥上，拍了拍黑马的脖子，轻声道：“等着我。”

　　城墙下，尼奥静静地站在山体投射下的阴影中，训练有素的眼睛和耳朵捕捉着上方最细微的动静，不时悄悄走几步，以精确估算守兵的位置和相互之间的距离，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几个已被拆掉旗杆的支架，只够脚尖踏上一点，虽然左手有些使不上力，但尼奥还是用一只右手撑起了身体。进展不怎么快，但他却在持续接近目标。离城墙上的守兵越来越近了，尼奥咧了咧嘴，越是危险，他竟好像越是兴奋起来。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久得他几乎忘了自己曾是个剑尖舔血的强盗，现在，他任由这种感觉刺激着全身每一个细胞，所激发的那种额外的力量，正好是他需要的。稍稍勾起手臂，尼奥把身体贴紧城墙，冒险用左手稳定住自己，垂下已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甩了甩。情况并不算太好，再过一会儿，也许这一双手会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那可要怎么办呢？尼奥像是觉得有趣似地微一挑眉，暗自笑了笑，便又继续往上爬，只是手里多了一捆麻绳，实在攀爬不便的时候，绳子可以为他提供很好的助力。

　　“吁——”

　　一声轻而短促的口哨，在这样的夜晚，从城墙外传来，倒是更容易被当做是乌鸦或者猫头鹰的呜咽，并没有引起守兵太大的注意，只是有一个好事的士兵走到城墙边，探头往下看了看。

　　“天气不坏，是吗？”

　　一张笑意吟吟的脸庞出现在城垛的凹陷处，士兵吓呆了，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注视着这个鬼魅一般的人影，心里禁不住地想：它究竟是人，还是鬼？

　　“上帝保佑王子殿下身体健康！”

　　尼奥堆起了一脸的和善，像个神父似的，点着头道，只有微微勾起的嘴角分明带着一丝掩不去的笑意。士兵的脸终于由白转青，慢慢昂起头，再过一刻，他就会大喊起来了。要糟！

　　尼奥手一伸，结好的绳圈恰好套住了士兵的腿，再一收，麻绳结结实实地勒住了那一双脚踝，尼奥把绳子缠在自己的胳膊上，猛力一甩，士兵整个人都荡了出去。就在士兵和尼奥位置交错的一刹那，绳圈尾部的绳索绕上了士兵的颈脖，由于受到士兵身体重量的牵拉，绳子一下子就抽紧了，卡得那名士兵再也发不出声音，身体直直地坠下城墙，快要接近地面时，又被硬生生地拉住，没有摔下山崖发出巨响，而是被悬空吊在了城墙上。

　　咬牙把麻绳挂上了城垛，受伤的左臂终于从陡增的下坠力量中解脱了出来，尼奥松了口气。一个……他默念着，不自禁地皱了下眉。

　　和拉乌尔在一起久了，杀个人都变得顾虑重重……尼奥轻轻一叹：绳子的着力点并不在那个人的颈部，不一定会危及生命。如果回来的时候他还没死，就放他下来。

　　尼奥用手抓着墙沿一窜，就上了城楼，抬手冲远远走近的人影用力挥了挥，看到远处的人又转身走开了，尼奥知道，现在，他一秒钟都不能耽搁了。

　　快步跃上城墙，在高台上，一剑撂倒了一个守夜的士兵，他的身上有尼奥需要的东西。王室卫兵的制服、腰间的匕首，还顺手捎走了士兵肩上的长杆枪。尼奥没法背着这些东西爬上内堡的城墙，但到了这里，这些就成了必须的。

　　站在西塔楼下，看着垂直向上的光滑外墙，尽管早有准备，尼奥还是不禁抬手揉了揉前额。囚禁王后和林珞菲的房间离地至少有十米，没有捷径可以走，除了徒手攀爬，再没有别的办法。尼奥拔出了自己的匕首，连同刚刚抢来的那柄，分别握在手中，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借力的情况下，尼奥用力将匕首深深地插入了砖墙的缝隙，匕首薄薄的刃身承起了尼奥的全部重量，交替上移让他得以一步一步地往上挪。

　　尼奥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边估算着受伤手臂的承受力，尽量把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右手上。脑子里好像空了，只记得这一步他的匕首要够多远，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向上帝祈祷，也不屑于以念祈祷词来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刚开始的时候，他倒是想过，不知道这柄夺来的匕首是哪里出产的，王室卫队一般会选用西班牙或者法国制造的武器，自然，西班牙的会好一些，但即使是法国产的匕首，也要比上帝可靠得多。

　　“喀——哒——”

　　尼奥的手一僵，这个声音，分明是来自他的侧后方，看来，是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有人在他的身后举枪瞄准，已经在拔出火栓准备开火，而他还贴着外墙，手里只有两柄匕首，无法快速移动，当然也不可能闪躲，现在，他是一个标准的枪把子。

　　“呵，这可真糟糕……”尼奥咧开嘴，做了个苦恼的怪相。

　　四下一打量，尼奥决定利用一下两米开外的小窗。他猛地将身体蜷起，不再费力将匕首从砖缝中拔出来，而是腾身而起，用脚踩住匕首，右手搭上了狭窄的窗台。

　　“尼奥！”

　　小窗里传出一声惊呼，这样的意外转变，就连尼奥也禁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是走的什么运？”谁能想到，眼看尼奥就要陷入困境，从这扇离他不算太近的窗户里，探出的竟是林珞菲又惊又喜的脸。

　　然而，危险还没有解除，尼奥匆匆向林珞菲打了个手势，很快用空着的左手取下了背上的枪。林珞菲没有迟疑，知道尼奥单手不便，立即帮他拉好了枪栓。

　　“手帕。”尼奥简洁地道。

　　林珞菲眉心微蹙，她是攻城时被俘虏的，手帕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正在为难，就见一旁的维多利亚王后已经走了过来，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尼奥。

　　尼奥迅速将王后的手帕捂住了枪筒，正要回身，只听“砰”地一声，塔楼下的士兵已经抢先开了火，一粒子弹冒着火星，击在了窗框上，离尼奥的手臂只有几吋。

　　两个女人失声惊呼，尼奥大喊一声：“退后！”单手举枪，子弹射出的同时，枪杆里“轰”地冒出一团火焰，先是烧着了手帕，继而又燎着尼奥的手臂。临时采取的措施使得这一次射击没有发出巨响，但却将全部的后坐力都泄到了尼奥的手臂上。林珞菲的脸都白了，尼奥却一直等到枪杆上的火灭了，才随手扔下了枪。

　　“你……你的手没事吧？……”林珞菲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按住尼奥的手臂，急着要看。

　　尼奥垂着头，笑了笑，轻轻抽回手臂，却只是低低说了一句：“他死了。”

　　呵，一枪正中顶门，脑壳都碎了，不死也不可能吧……

　　“你没死就好。”林珞菲毫不犹豫地道。

　　尼奥抬起眼睛，起先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渐渐地，他的肩膀抽动了起来，终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哦！他提拳敲了敲脑袋，她这是自私，杀性也太重，违背了教义，显得残酷无情……但为什么，却让他只是想笑，眼里心里都是她此刻蹙眉抿嘴的模样？

　　“快走，很快天就要亮了。”尼奥丢开了先前不太愉快的念头，果断地对林珞菲和维多利亚王后道，他并没有说出他的另一重担心，由于他的判断失误，刚才，他没有能够阻止那个士兵开枪，如果有人听到了那一下枪声，他们一出塔楼，就会被大队人马包围，到那时，就冲不出去了。

　　“斐迪南公爵，我希望您知道，您冒险来救我们，我非常感谢。”维多利亚王后说着，便向尼奥俯下身去。

　　尼奥匆忙扶起王后，却因为王后对他的称呼笑得有些勉强。很显然，维多利亚王后没有见过尼奥的真面目，看到这张脸，自然就会认为是斐迪南公爵，而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也确实不能算错。

　　“我衷心希望，您不要这样称呼我，陛下。”尼奥微微躬身，半开玩笑地说道。

　　“尼奥……”林珞菲明白尼奥的意思，他和她想的一样，在维多利亚王后面前，即使不痛苦地守着那个秘密也不要紧吧。

　　“尼奥？”王后轻声重复，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可是，一贯深居简出的王后却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她只能从它的意思去判断，“无？”“ＮＥＯ”这个词可以解释为“零”，也就是一无所有。

　　“在拉丁语中，也是新生的意思。”尼奥笑着道。

　　林珞菲奇怪地看了尼奥一眼，她知道对于拉丁语，尼奥和她一样一窍不通，精通拉丁语的，只有……

　　“好了，快走吧，再不走，可真要来不及了。”尼奥又一次催促道，向王后伸出了手。

　　然而，维多利亚王后却没有扶住那只向她伸出的手，她甚至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尼奥先生，菲奥娜小姐……我……不能走。”

　　“陛下……”林珞菲轻声道，她没有料到，这竟是王后的决定。

　　尼奥微微拧起了眉，他看着王后，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王后这么做的原因，他也约略猜到了。

　　“菲奥娜小姐，您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维多利亚王后侧身让出了窗户，对林珞菲道。

　　“不，陛下您……”

　　“陛下，”尼奥终于开口了，“如果您认为这样做是为奥古好，我不能同意。您为什么被囚禁在这里，原因我想我们都清楚，您不愿意离开您的儿子，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留在这里，您会逼他成为一个侮辱母亲的罪人。只要您离开天鹅堡，战争很快就可以结束，您认为，怎样才是对奥古更好？是结束这场战争，让奥古从这一切中解脱，还是，继续下去，延续他的痛苦？”

　　维多利亚王后慢慢地低下了头，双手掩住了美丽的脸庞，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外界的一切。

　　“陛下，如果您考虑好了，请跟我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尼奥不愿在这个时候逼迫王后，可是，他们如果再不走，结果就只能是死在这儿。

　　王后没有放下掩住脸的手，但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

　　“陛下，您这么做是正确的。”尼奥伸出手臂抱住了王后，带着王后跃上了窗台。

　　“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尼奥把随身携带的绳索系在窗框上，又侧过身，看着林珞菲，悄声道。

　　“要小心。”林珞菲知道，尼奥并不是把她丢在这里，而只是，在这个时候，她可以比王后更坚强。

　　“当然。”

　　尼奥一条腿已经跨出了窗户，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模糊的脚步声。尼奥神色一紧。就听维多利亚王后喃喃道：

　　“奥古斯塔……”

　　是他？……

　　“快走，尼奥，奥古一般不会进来，快！”林珞菲推了一下尼奥，连声催道。一直等尼奥和维多利亚王后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林珞菲才转过身，强压住怦怦的心跳，像前一天她看到维多利亚王后所做的那样，缓步走到门前，轻轻跪了下来，故意让那一身军人制服发出长裙似的窸窣声响，一切听上去都和往常一样，只是今晚，没有人再温柔地轻唤“奥古斯塔”。

　　王子还不知道，他的母亲也已经离他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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