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林杉刚到七(7)班时，人生地不熟，话便很少，上课也很认真。令她高兴的是，小娟也考上小班了，还和她同班。初一上学期时小班的学生，虽不是按成绩择优录取的，可一般农村里愿意出钱让孩子上小班的家长，多半是因为孩子本身成绩还不错。因此原先小班的学生，底子本来就比大班学生好，而他们又已在小班里呆了一学期，师资和学习环境都比大班好，因此便拉开了和大班学生的差距。这次虽是按照成绩重新分班，可分到小班的大多都是土著，从大班考入小班的人屈指可数。
　　林杉在新班级第一个认识的人是祝芳芳，因为她太惹眼了，经常和男生在一起打打闹闹，尤其是和陈宇的关系好，班里的人都在传他们俩的绯闻。她是祝鑫的堂妹，学校的食堂就是她爸爸承包的，家里条件在农村里算不错的。她长得挺漂亮的，可却输在了皮肤和身高上，她皮肤虽好，可不白，是均匀健康的小麦色，身高只有堪堪一米六，和温雨菲这样高挑白皙的大美女站在一起，未免有些吃亏。因此，温雨菲仞是他们班无可争议的班花，而祝芳芳则被男生评为最受欢迎的女生。
　　半年没接触，温雨菲变成熟了许多，追她的人依旧很多，可她却再也没有在人前炫耀，也不像小学时眼高于顶，反而对人都很有礼貌。她也有了自己的闺蜜，杜云蕾，两人学习都很认真，成绩也都不错，都在班里前十名。温雨菲虽然是光芒四射的大美女，可和杜云蕾站在一起，旁人却也不会忽略了杜云蕾。杜云蕾的爸爸是启智中学的老师，妈妈虽没有正式工作，可也开了盈利可观的小卖部，在乡镇中学里，算是家境不错了，因此她穿得比一般人好，气质自然也更好。她和弟弟杜云峰是双胞胎，俩人都在七(7)班。其实启智中学的老师们，很多都会选择在县城买房，然后让孩子在县城读初中，由爷爷奶奶照料生活。而杜云蕾就曾告诉林杉他们，他们家在县城买了房子，自己和弟弟本来要去实验中学念书的，可是因为没人照料生活，才作罢。杜云蕾语气里并无炫耀之意，可却还是有些自得，毕竟她们家在县城里有房子呢，她是城里人呢。而她爸妈让他们姐弟俩留在启智中学的原因，也部分因为启智中学的小班，不比县城里实验中学的平行班差呢，班里一般都能有上十个学生考上一中呢。
　　和温雨菲虽是小学同学，彼此也曾有过友谊，可现在林杉和她的关系却很一般，温雨菲也不再和小学时一样积极笼络她，不过林杉也并不在意，她有小娟啊，她并不孤单。她也不着急在新班级里交新朋友，而是认真的学习，然而再认真，也只是课上认真听讲，课下认真完成作业而已。至于额外的辅导书，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她听说过，镇上没有书店，她也没地方买书。林杉是直到高中，才知道城里许多学生，不仅会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还会额外买辅导书，以做课外补充的。而林杉学习虽不错，可并没有什么学习方法，只是一味跟着老师的节奏走，没有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她自然也没体会到学习的乐趣。
　　而令林杉又爱又怕的第一次月考终于来了，学生们浩浩荡荡地把桌子搬到操场上，按编号把桌子摆好，桌与桌之间留了很远的间隔，以防学生作弊。考试前，林杉既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自己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分到班里的，可班里厉害的人却很多呢，比如杜云峰和祝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运气好才考的第一，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保住第一名，而她觉得，同学们也在等着看热闹呢，她不免压力很大。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的臆想，在大多数同学眼里，第一名和第二名没有本质区别，都是非常好的成绩，可林杉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她以为同学们会很关注分班后的第一次考试，可实际上就算在小班，大多数学生也没那么在乎成绩。她同时也很想证明自己，她觉得自己只有再考一次第一，才能向老师和同学证明，自己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林杉正沉浸在众人崇拜的美妙幻想里时，铃声突然响了，老师开始发试卷了。林杉回过神来，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人清醒，而她也开始全神贯注地答题。
　　而第一次月考，林杉如愿以偿地又是第一名，数学更是考了满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七(7)班这个集体。自此之后，尽管她是插班生，可谁也无法忽略她的存在。而班里第二名是杜云峰，年级第四，班里第三名是祝鑫，年级第五。杜云峰是个个子很矮的男生，和林杉一样，都是94年的，比林杉还小了几个月，这还是林杉第一次在同年级里遇到比自己还小的学生。杜云峰还没有长开，和同班男生站在一起时，像个小男孩，因此其他男生也不怎么跟他一起玩。不过他很腼腆，平时很沉默，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些，林杉这次抢了他的第一名，他也没什么反应。而祝鑫就不同了，在某一节晚自习上，他便在教室里当众说，女生上了初二就不行了，物理化学这些理科会跟不上，话虽没有明确的指向，可语气里有满满的不服气。
　　而小娟就没有林杉那么高兴了，在大班时她是前三名，到了小班她却只是中后游，三十四名，主要还是数学拖后腿，只考了83分。小娟有些着急，林杉便帮她补课，给她讲卷子上的题，可小娟却还是没完全弄懂。而那时的林杉也没有自己的学习方法，所以她看不出小娟的问题在哪，自然也不能对症下药，而且俩人也都是爱玩的性子，补课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没有具体的时间和内容上的规划，因此小娟的成绩仞在原地踏步。
　　而与此同时，小娟也在蹭蹭地长个，小学时她和林杉个头差不多，都很矮，排队做操时都排在前面，可这时她的身高却窜到了一米五五，在女生中，算中等个子了，比林杉高了半个头。她明显有些得意，因为她不再是别人口中的矮冬瓜。平时和小娟一起走路，林杉总会自然地用手搭着她的肩膀，可现在做这个动作，林杉却有些吃力。
　　“搭不够就别搭了呗。”小娟说。
　　林杉有些尴尬，同时她心里有困惑，小娟以前一向性情温和，可现在却变得言辞锋利，特别爱拿话刺人，似乎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有个性。
　　林杉不免想起了方珊玲，她和小娟一样，身上都有了自己读不懂的变化，这或许就是思想品德上所说的青春期吧。林杉不懂青春期是什么，可她却模糊地感觉，青春期和喜欢一个人有关系。因为小娟和方珊玲都曾问过她同一个问题。
　　“林杉，你有喜欢的人吗？”
　　方珊玲问的时候一脸温柔，她虽在跟林杉说话，可语气很轻很轻，像在喃喃自语。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特别优秀，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林杉其实也曾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小学五六年级起，宿舍里就有很多人讨论喜欢的男生，频繁到林杉也觉得应该有喜欢的人才合适。可她扪心自问，自己还是喜欢和女生一起玩，男生太调皮了，她和他们真的玩不到一块去，她也不懂男生女生之间的打闹有什么好玩的，而他们又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呢。
　　这并不让林杉难过，而让林杉难堪的是，没有人喜欢自己。周围许多女生都陆陆续续地收到过情书，可林杉一封情书都没收到，她甚至连关系要好的男生都没有。林杉不免想起温雨菲的话，这会不会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呢。她心里有些忧愁，毕竟长相是爸妈给的，再努力也无法进步，可她又很快用思想品德上的话宽慰自己，内在美比外在美重要，过度注重外表是一种虚荣，而我们应该克服这种虚荣。正是她读过的书，给了她不符合年纪的骄傲，虽然我在某些方面比你们幼稚，可在有些方面，我或许比你们更成熟呢。
　　而与此同时班上同学也在传阅着几本破旧的杂志，《中学生博览》。林杉也不知道杂志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有人在旧书摊上淘的吧。而女生们都很爱看，她们都爱上了里面唯美忧伤的文字，而里面的内容又多是中学生的烦恼，很贴近林杉她们的生活，而那些烦恼自然大多来源于青春期模模糊糊的爱情。林杉也不例外，她爱上了这种朦胧的文字，尤其喜欢郭敬明的文笔。班上女生在传阅着郭敬明的《夏至未至》，小娟更是废寝忘食，上课也在偷偷看。而晚上宿舍的座谈会里，女生们连续几天都在讨论这本小说，许多女生都把里面的经典语录摘录到笔记本里。
　　“时光究竟带走了多少个无法丈量的年华，以至于在回首时，弥漫的大雾几乎隔断了天。”
　　“年华终究会羽化为华丽的燕尾蝶，在世间撒下耀眼的磷粉。”
　　林杉觉得郭敬明的文笔极好，名字也取得好听，立夏、遇见，听起来那么美。小学时，林杉很爱读书，可读的要么是童话、作文选、《小学生天地》这些儿童读物，要么是精简版的名著。她六年级时便已读过了儿童版的《红楼梦》，可她当时年纪太小，名著于她而言无疑是太艰深了，她其实根本不懂。可龚老师和林老师却都推荐他们读这些名著，而语文课本也对这些名著推崇至极。林杉一直有追逐美好事物的本能，她自然应该做一个有品味的学生，她于是还是努力去读这些书。自从她上初中后，班里不再有读书角，她便也无新书可读，而爸爸和叔叔给自己买的童话书和作文选，她实在是翻烂了，同时初中的她也不再爱读童话，她不知不觉地丢弃了爱读书这一习惯。而现在，她又重新开始读书了，那些文字她本能地感同身受，虽然她的青春并不是文字里写的那样，她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为成绩烦恼，可她却不自觉地变得忧郁了，这或许是因为青春如小四所说的，是一道明媚的忧伤吧。她还曾模仿着小四的文笔，写过一篇短篇小说，《两个女孩》，小说虽是虚构的，可却也有原型，可讲的并不是方敏和自己，而是温雨菲和自己，林杉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想到把温雨菲写进小说里，她当时只是灵光一闪。林杉没有跟别人讲过自己的小说，包括小娟，因为里面涉及到温雨菲，她其实没有把温雨菲写得很坏，可她还是觉得把身边的人写进小说的行为，不太好。她本来也想给《中学生博览》投稿，还给自己起了一个自以为诗意的笔名，林灵竹，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和自信，而是任由稿子静静地呆在摘抄本上的。
　　而女生们热衷的另一件事便是往校广播站投稿了。校广播站每天中午、下午都会向全校播放广播，广播的内容大多是学生们的投稿。播音员自然也是面向全校选拔，温雨菲便是播音员之一。校广播站的站长是杜丽，副站长是另一位初二的女生，也是风云人物，林杉也认识她，她不算漂亮，可却很玩得开，人缘特别好，这或许是她虽有名，却又没有杜丽有名的原因吧。听说她作文也写得很好，是才女，当然杜丽也是有名的才女，可她们倒没有什么文人相轻的传言，而是很好的朋友，林杉经常看到两人手挽着手地从她身旁经过，可她们的小圈子，无疑还是围着杜丽转的。
　　或许是由于那些青春小说吧，班上的女生都对写作充满了热情，她们互相传阅作文，交流自己的意见，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一个作家梦，自然也有许多人都向广播站里投稿，而被采用得最多的，是温雨菲。温雨菲的语文一直很好，作文分总是很高，而林杉就不如她了，林杉虽喜欢文学，可语文也只是不拖后腿罢了。可温雨菲的数学却是严重地拖了总成绩的后腿，她经常考90多分，只零星几次上过一百，而林杉的数学却是一直徘徊在满分档。小学时，林杉虽是第一名，温雨菲只是第二名，可俩人也算是同一层次的学生，可到初中，没有人会把她们俩相提并论，毕竟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只是年级的前二十名。而温雨菲也不再像小学时那么骄傲，面对同学，反而是经常自嘲，说自己脑子笨，学不好数学。小班的学生，在班里排名再靠后，在年级也基本上能排到前一百名，都是能考上高中的，因此大家学习还是上心的，可也只是上心而已，而不是刻苦努力。乡镇中学的学生，父母大都是农民。没什么远见，虽也知道学习很重要，可也基本没在学习上管过孩子，因为他们大多数人也没能力管。因此，大多数学生，也不知道打好基础的重要性，能考上新丰一中的不知道要努力考宁安一中，能考上实验中学的，不知道要争取上新丰一中。他们的课余时间和晚自习，都在做其他事，比如闲聊、传纸条、打闹等。可温雨菲却是例外，自习课上，周围同学玩得再凶，她都挺直着背，认真地在写作业，可即便如此，她的数学成绩却还是没有提升。林杉那时也一直觉得奇怪，虽然温雨菲自嘲地说自己笨，可她平常看起来挺聪明的啊，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她的铺位永远是最整洁的，她的衣着总是那么干净，可她又是为何数学成绩就是提不上来呢。林杉是直到后来才渐渐明白，温雨菲应该是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吧，一味蛮学，强迫性地往脑里灌知识点，效率不高，效果自然不好。
　　可林杉对温雨菲的这点好感和感慨很快就烟消云散了，那也是平常的一天，睡觉前大家一如既往地在闲聊。
　　“我听说杜丽这次只考了年级30多名呢，听说她物理不好，她再这样下去，以后可能都考不上一中了。我真替她担心，她要是和高翔不在一个学校，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呢。哎，本来挺般配的一对。”温雨菲虽看似是在感慨，可林杉都听得出来她有些幸灾乐祸。
　　温雨菲喜欢高翔，这是小娟跟林杉说的，林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平时宿舍里大家讨论喜欢这个话题，温雨菲都是回避的，她从来都是说自己没有喜欢的人。
　　“很多女生都这么觉得，连杜云蕾也这么说呢。你别看她怎么说，要看她的行为。她不是一直都说自己很崇拜高翔吗，成绩好，长得帅，篮球也打得好。她平时在寝室里很少谈论自己的事，可却在宿舍里高调地告诉我们，今天高翔跟她打招呼了，高翔也认识她呢。而只要一提起杜丽，她语气里总有些明褒暗贬。”小娟道。
　　温雨菲是初一年级的女神，杜丽是初二年级的女神，又都是有名的文学才女，两人不对付，倒也不一定是因为高翔，毕竟文人相轻嘛。
　　而跌落神坛的才女杜丽，林杉虽和她不相识，却也有过一次交集。她们两个班有共同的语文老师，有一次老师不知道是懒，还是别出心裁地想锻炼一下学生，他让初二的几个学生，帮他批改初一的作文。而林杉的作文就是杜丽批改的，她评价道，“文笔华丽，然而细节不够动人。”林杉写的是一篇关于妈妈的文章，全文细节都是编的，无非是妈妈给我织毛衣，妈妈爱吃鱼头等陈词滥调。作文得分不高，林杉倒挺耿耿于怀的，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没有给学姐学长们面前留下才华横溢的印象，毕竟自己也是初一年级的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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