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开学了，我十一岁了，我已是一名初中生了，我有些伤感，因为我再也不能过儿童节，我将告别无忧无虑的童年了。语文老师建议我们每天都写日记，我想这是个好习惯，我会坚持下去。令我难过的是，我和小娟、方珊玲都不同班，我在新班级里没有要好的朋友。不过我不能沉浸在孤单里，我要好好学习，我要比过小班的学生，年级前二十的学生才有机会考上新丰一中呢。”
　　林杉记着日记，我手写我心，此时她斗志昂扬。启智中学的大班小班，并不是按成绩分的。林杉舍不得每学期额外交500块钱的学费，就主动来到了大班。而爸爸也同意了，他觉得师资和环境并不重要，学习毕竟主要是要靠自己。
　　现在开学已一个月，第一次月考刚过去，而大班已有不少学生得过且过了。小学时，再差的学生，也能考70多分，他们对学习的态度也还是认真的。可到了初中，有些人却是完全不学习了。这次月考，班上有不少人数学只考了二三十分，林杉不喜欢这种变化。虽然她考得不错，班级第一，年级第三。这超出她的预期，她之前的目标还只是杀进年级前二十名呢。她沉浸在喜悦中，却忽略了自己英语成绩并不算好的事实。其实林杉上英语课很认真，可她老记不住单词的发音，她没办法，只能用拼音做注解，那时候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叫复读机的学习工具。她觉得单词特别难背，这可能是因为她记忆力并不算好吧，小学时背课文，她就没有方敏快。
　　学校会公布年级前100名的学生名单，林杉仔细研究着名单，第一名是杜云峰，第二名是祝鑫，方志诚是第七名，温雨菲是十三名，小娟也在名单之列，六十七名。杜云峰，林杉不认识。杜鑫，林杉却是知道的，他也是启智小学的，只是和林杉不同班，小学时他也一直是班上的第一名。小学时，学校不搞年级排名，因此林杉并不知道她和祝鑫谁的成绩更好。只是听同学说，祝鑫家里很有钱，爸爸是在镇上开旅馆的，家里还有私家车。而这令林杉很是羡慕，她还从来没有坐过私家车呢，只在电视里见过。
　　林杉研究着成绩排行单，班里的学生却毫不在意，他们嘻戏打闹着，班里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事实上，不只是课间，上课期间，也不乏说话和传纸条的学生，可老师却放任他们自流，因为他们是大班的学生，基本上考不进年级前一百名，这也意味着他们考不上高中。老师们对林杉却很好，林杉英语只考了103分，这在她的总成绩里，是拖后腿的。英语老师专门找了她，帮她补习音标。林杉这才知道原来英语和语文一样，都有拼音。林杉对于有规律有逻辑的事物，接受能力很强，她很快学会了音标，而同时她发现单词也没那么难背了。
　　下节课就是劳动课了，同学们都很兴奋，虽然要进行大扫除，但毕竟不用再上课了。其实林杉也很高兴，她并不喜欢学习，学习努力，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很上进。她此时也无心学习，而是在座位上摘抄着美文佳句。
　　“梦想，可以天花乱坠，理想，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坎坷道路。”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走星移。”
　　小娟的出现打断了林杉的思绪，她是来问数学题的。小娟数学一直不太好，小学时题目简单，林杉从没有考过99，一直是满分。而那会小娟便有听不懂的题了，不过林杉一直帮她，她便也没掉队，也能考90多。而这次月考，120分的卷子，林杉考了118分，小娟只考了93分。
　　林杉走出教室，对应着小娟的卷子，给她讲题。讲完题后，两人没有回教室，而是呆一块聊天。
　　“我是班里的第三名呢，我总算体会到成绩好的福利了，老师对我态度都不一样了呢，上课时经常点我回答问题，很是热情。真没想到，我居然也能考前三名。回家，我要跟我爸讲这事，这样他或许会供我上高中呢。”小娟道。
　　小娟家境不好，妈妈去世得早，全靠爸爸一人养家，而她还有一个弟弟。她从小成绩就不拔尖，因此她和她爸爸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当然他们其实也谈不上对人生有规划吧，不过是顺其自然，初中毕业，外出打工。
　　“林杉你可真厉害，年级第三，你一定能考上新丰一中的。我相信你，你在学习上，一直是我的榜样呢。”小娟又道。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考年级第三，以前听到别人考上了新丰一中，我都觉得他们好厉害呢。不过我现在才上初一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呢。”林杉道。
　　不一会便是劳动课，林杉和同学一起打扫校园，分给他们班的区域，包括一条水沟，里面并没有水，却有厚厚一层淤泥，上面躺着许多垃圾。扫不动，林杉只等用手去捡，周围有许多同学围观，而这给了林杉鼓励，她向来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优秀品质，比如刻苦努力，比如勤劳勇敢，林杉很注重这些朴素的品质，而我们便也因为她的注重，而原谅她的小小虚荣心吧。此刻她也顾不上脏了，反而是一鼓作气，把水沟里的垃圾都捡光了。
　　水沟其实不算难打扫的区域，倒霉的是分到厕所的班级。启智中学差不多共有一千多名学生，初一500多人，初二400多人，到初三便只剩300多人，因为有许多学生中途辍学。可全校却总共只有一间男厕所，一间女厕所。厕所是平房，跟林杉家的厕所一样，没有抽水设备，不同之处或许只是没有养猪。每间厕所只有五个位置，而且并不是隔间，因此每个人蹲大便、换卫生巾，都得和旁人面面相觑。更恶心的是，厕所里还有小虫子。林杉每回上厕所，都觉得很恶心，可她却不得不天天和它打交道，后来倒也习惯了。习惯是件既可喜又可悲的事，喜的是，人的适应能力很强，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悲的是，如鲁迅先生所言，麻木不仁，处在暂时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却还自觉幸福。
　　大班的学生虽爱玩，可这会子才初一，他们对成绩好的学生还是挺尊敬的。他们虽不学习，可在学习上却也有自己的自尊，因为他们是大班的学生，所以本能地就维护大班的荣誉。小班又怎么样呢，我们大班不是还出了林杉这个年级第三名吗？
　　启智中学也和一座山毗邻，开学初，正是炎热的夏季，课余时间林杉要么呆教室里，要么就窝在宿舍里，很少出门，因此她虽爱玩，却并没有上过山。而到了秋天，林杉便呆不住了，晚饭后，常常和小娟一起去山上玩。他们约好，一起去那里读英语。林杉英语虽不算好，可也只是相对于其他成绩。小娟的英语成绩却还不错，第一次月考，她考了105分，比林杉还高2分呢，而她因此也对英语充满了热情。
　　秋天的山不够热闹，却足够地萧条。万物凋零，山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孤树枝。可秋天也有独有的风景，比如那成片的银杏树，林杉只觉目光所及，一片排山倒海的黄色，气势恢宏。它是枯山上靓丽的点缀，灼灼其华，色彩的艳丽不亚于富丽的牡丹。“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林杉不知道这句吟诵秋天的诗为何会留名千古，于她而言，秋天本来就是个好季节，是有些寂寥，可并没有什么可悲的。秋天，没有夏日炎热，没有冬天寒冷，也不像春天温暖到甜腻，反而是秋高气爽，清凉得刚刚好。人们既可以穿长裤毛衣，又可以穿裙子开衫，不用穿笨重的棉袄，也不用担心会被毒辣的太阳晒黑，正是爱美的女生可以争先打扮自己的季节。此时林杉和小娟正拾级而上，往山上走，他们踩得枯树枝咿咿呀呀地直响。不一会，他们便来到了秘密基地，一块空旷的空地，上面有一块大石头，堪堪能容纳两个人。他们一起坐在石头上，开始读英语。山上很空旷，读英语时还有回音。
　　“where is my school bag”
　　“Hmm…is it on your desk？”
　　林杉和小娟开始分角色朗读课文，声情并茂，兴致勃勃，并不觉得枯燥。
　　周五下午她们自然是结伴回家，启智中学离林杉家有些远，坐车需要二十分钟，走路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而小娟家离得更远。可大多数学生都不舍得花钱坐车，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走回家。毕竟坐一次车要一块钱，而林杉每星期的零用钱才两块钱呢。和林杉、小娟一起回家的，还有方珊玲，她不再和小学时一样，和弟弟方志诚一起回家，因为方志诚要留在学校里打篮球。林杉眼里的方珊玲，一直是个爱说爱笑的女孩，可她现在却明显变了，总是一个人发呆。小时候她虽然成绩只是中等，可当方敏和林杉讨论学习问题时，她总是积极参与的。可现在，林杉和小娟在一起讨论数学题，她却似乎完全丧失了兴趣，而是很沉默。林杉也感受到了方珊玲的变化，她不再像个小女孩，而开始像个少女了，她开始有了少女的心事，少女的忧愁。青春期是一道门，林杉还在门外，方珊玲却已在门内了。
　　“你们觉得杜丽怎么样啊。”方珊玲突然开口说话。
　　杜丽是上一届有名的美女加才女，校广播站的站长，作文写得特别好，全校都知道她和上一届的第一名高翔的绯闻。此时杜丽就走在林杉他们不远处，她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衣，牛仔裤有些短，露出纤细的脚踝。在农村学生里，她算是穿得好的，也算是会打扮的。她不算高，可身材匀称，走路时背挺得很直，仪态很好。
　　“我觉得她挺好看的。”林杉思考良久，才冒出这句话。她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外表不重要，心灵美更重要，因此不免觉得评论他人外表的行为，有些肤浅。
　　“听说她这次考了班上第三名，年级第五呢，她应该能和高翔一起考上新丰一中呢，也不知道她和高翔的事是不是真的？”方珊玲轻声地说。
　　农村学生上学晚，林杉年纪比同班人大多小了两岁，比方珊玲更是小了三岁，此时她还没到爱讨论八卦的年纪，她便不再接话，而方珊玲也不再说话，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她们走的地方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一边靠山，另一边是梯田，从马路上往梯田上望去，是极美的农家风光。听奶奶说，这条马路是他们那一辈人修的，当时花费了不少人力财力。林杉也曾写信告诉过方敏，去学校要经过这条路。自从上初中后，林杉便和方敏成了笔友，两人每个月通一次信。方敏很羡慕林杉，学校里不仅有山有水，旁边还有条风景秀丽的路，而她所在的实验中学旁边全是街道，她在信里这样说，启智中学真是所诗意的学校。
　　初中生活很平淡，林杉苦恼的是，不再有人陪她跳皮筋了，课间十分钟，女生都选择聚在一起闲聊。刚进入青春期的女生，急于证明自己的成熟，她们迫不及待地把小学时玩的游戏称之为幼稚，把还爱玩那些游戏的林杉称为小屁孩。可林杉很快便没有心情苦恼了，因为她迎来了第二次月考。这次她自觉英语考得不错，成绩发下来时，也不负她的期望，116分，比上次进步了13分呢。可林杉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开始失落了，她的数学只考了96分，比上次少了22分，这意味着她的总分比上次低了许多，排名应该也会下降吧。林杉深受打击，她看了看卷子，题目主要是粗心错的，这意味着她的实力并没有倒退，可林杉却没能想到这一层，她只顾着看排名，这次是13名，倒退了10名呢。而其他同学就更加不知道林杉的粗心了，他们都会认为林杉是成绩下降了，不过他们也不在意，13名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呢，连新丰一中都能上，有什么值得难过的。而老师们也不在意这个结果，女生上初中后，像数学这样的理科跟不上是常态呢，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林杉也接受了自己只是十三名这一事实，不过她还是鼓励自己，接下来要好好努力，争取再杀进前三名。回家她自然要向奶奶汇报成绩，奶奶却很受触动。
　　“杉杉啊，下学期，你还是去小班学习吧。你一下子退步这么多，再这样下去，考县一中就悬了。你叔叔初中时刚开始成绩也很好，一直考第一名，可后来太爱玩了，就没考上县一中，你可不能走你叔叔的老路啊。”奶奶道。
　　林杉自己其实也想去小班，可她又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可奶奶既然这么说，证明大人还是同意的，她心里不免也有些高兴。
　　“奶奶，不管在大班小班，我都会努力学习的。不过我还是想去小班。”林杉道。
　　接下来的日子，她上数学课便格外认真，课后的作业都仔仔细细地做两遍，因为她想证明给老师同学看，女生也能学好数学。自从没人陪她跳皮筋后，她便喜欢趁着课间，去小卖部买零食吃。小卖部的老板娘是师娘，她整个人显得有些老态，皮肤微黑，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可却很爱打扮，经常化着妆，穿着裙子，可连林杉这种不注重外表的学生也能看出她打扮地并不算得体。她还很喜欢唱歌，林杉经常听见她唱邓丽君的《又见炊烟》。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她的声音像劣质糖果般又甜又腻。
　　“您唱得真好听。”林杉捕捉到了师娘盛装后的失意，她想夸夸这位爱美的师娘。
　　“真的么？我其实唱得不够好，虽然没跑调，可音色不够好。”师娘笑得羞涩，眼角的皱纹便开出一朵花，像刚恋爱的少女。
　　“我觉得好听的呢，虽然我也不怎么听歌。不过好听就是好听。”林杉诚实地补充，她想让师娘高兴，可又实在不懂音乐，只好冒出这句干巴巴的话。
　　而这学期，学校不知为何并没有给初一安排第三次月考，这让林杉想在数学成绩上一鸣惊人的想法落了空，她只好等待期末考试。到期末时，有了期中考试的前车之鉴，林杉整整检查了数学试卷两遍——她做题一向很快。题目都会，还仔细地检查过两遍，照理说成绩不会差，可林杉却还是惴惴不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是怕了数学了。寒假在家时，她看电视都不尽兴，因为她等成绩等得发慌。而当她总算到学校拿成绩单时，班主任，同时也是数学老师，一见到她就跟她说。
　　“林杉啊，你这次没考好呢。”
　　林杉一时急得都快哭了，这可是她苦苦努力两个月的结果啊，可她还是强做镇定，问班主任。
　　“多少名啊？”
　　“林杉啊，你考了全校第一呢，数学考了满分，是初一年级唯一的满分呢。”班主任却笑得爽朗。
　　“林杉，你真是老师的骄傲，不过到下学期我就不能教你了。学校下学期按成绩来分大小班，小班不再额外收费，你是第一名，肯定能分到小班去。”班主任又道。
　　这于林杉真是个好消息，她年纪还小，也不懂照顾班主任的情绪，只觉得这的确是好消息，自己考了全校第一，能去小班了，同时还不用额外交钱。
　　“这真是太好了。”林杉激动地向老师鞠了个躬。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然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她马上就要是小班的学生，她可不能再让英语拖自己的后腿了。期末她虽是第一，可英语只考了107分，依然是拖后腿。背单词，她采取的是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先对着英语单词说出中文词意，再对着中文词意背出英语单词，两天背一个单元，每天都先复习前一天的单词，再开始背新单词。她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寒假，每天睡觉前脑海里还在默背着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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