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作者:富贵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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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前奏曲


      琼姝哭哭啼啼地回了夏荷院,一头扎进库雅喇氏的怀里:“额娘,琼芸打了我,你要给我报仇。”

      库雅喇氏看见琼姝的左手,自然是心疼。可她明白,若是她肯去春晖院,把事情圆一圆,琼芸必不会打她。库雅喇氏不但不能怪罪她,还要承她的情。

      毕竟这白脸不是谁都唱得了的。

      库雅喇氏把女儿拉开,语重心长地劝道:“在家要孝敬父母,尊敬兄姐,在外亦是如此。礼亲王是你的丈夫,礼亲王福晋是你的主母,万岁爷更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不能以下犯上。所有代表着皇室颜面的东西,你得先敬让三分。今天来送嫁衣的,不过就是内务府的几个奴才罢了。可是内务府送嫁衣这件事,代表的是皇上的意志,你怎么敢踢那箱子?若是这件事被人泄露了出去,送你去刑部蹲大牢也是可以的。琼姝,你要嫁人了,不可再任意妄为。你犯了错,只有额娘舍不得骂你打你,别人可不会手下留情。挨打有多痛,你现在知道了吧?”

      琼姝抱着自己的左手只管哭,也不吭声,库雅喇氏知道她听进去了,这顿打没白挨。她请了大夫过来替琼姝看伤上药,又叫人侍候着琼姝梳洗睡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金乌西坠,屋里各处都点上了灯。蔡华家的处理好今天的残局,过来向库雅喇氏一一汇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告诫了一番,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一旦发现,立刻打死了事。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我们手里,她们不敢乱说的。还有府里公中缺的一千两,奴婢已经偷偷典当了您给的体己,把窟窿补上了。”

      汇报完正事,蔡华家的有些犹豫。

      库雅喇氏坐在榻上,问道:“怎么了?”

      蔡华家的还是把春晖院里鹃儿的事情说了。说完之后,太太没什么动静,她偷偷抬头瞧了太太一眼。跳动的烛火在库雅喇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烛火晃眼,阴影晦暗,蔡华家的心里无端打了个突儿。

      只听得太太道:“我说怎么琼姝年纪越大,性子越左,原来是这帮奴才撺掇了去,教唆得她无法无天。这个鹃儿不能留了,给琼姝换个贴身丫头吧。”

      第二天一早,琼姝在床上睁开眼,便觉得眼睛肿,手心疼,连忙喊道:“鹃儿鹃儿,去拿个鸡蛋给我敷一敷,眼睛肿成这样,怎么见人?”

      听到吩咐,一个十七八岁的丫头从桌子上拿了个鸡蛋,剥了壳,连忙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奴婢这就给您敷上。”

      琼姝听到声音就觉得不对,她两只肿泡眼睁开一条缝:“你不是鹃儿。”

      年轻丫头笑了笑:“小姐,奴婢就叫鹃儿,是太太亲自赐的名。”

      琼姝一把推开那丫头,从床上跳起来就要往院子里走。莺儿看见了连忙拦住她:“小姐,您只穿着里衣,如何能出门呢?”

      琼姝抓住莺儿的手,盯着她的脸问:“鹃儿呢?我要鹃儿来伺候我。”

      莺儿苦着脸笑了笑,指着旁边的丫头说:“小姐,她就是鹃儿呀。”

      “少糊弄我!”琼姝尖声道,“鹃儿到底在哪里?”

      莺儿到底不敢真的惹小姐,只好含含糊糊道:“太太说,鹃儿犯了错,不能再留了。”

      琼姝松开抓住莺儿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库雅喇氏走进来,皱着眉头道:“你们怎么敢让小姐坐在地上?还不快把她扶起来。”她转身坐桌边,等琼姝洗漱好了陪她一同用饭。

      琼姝却顾不了那么多,她伏在额娘的膝上,颤声道:“鹃儿只是替我不平,她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啊。额娘,你饶她一命,好不好?”

      库雅喇氏盯着琼姝的脸,忽然扑哧一笑:“你想哪儿去了?鹃儿只是被我打发回老家嫁人了。”

      琼姝半信半疑:“额娘,你没骗我?”

      库雅喇氏点头道:“当然,鹃儿都十九了,再不嫁人,可不就成了老姑娘。”她抬起头扫了屋里的丫头们一眼:“也不知是谁在你耳边胡说八道。”

      “你们都下去吧。”库雅喇氏把在场的所有丫头婆子们全部赶走,只剩下母女俩人。她把琼姝扶起来,让她在凳子上坐好,又取了件衣裳披在她的身上:“此番额娘只是想让你知道遵守规矩,却并不是要吓破你的胆。今天额娘给你讲讲掏心窝子的话,你要发誓,这番话,你不能说给第二个人听,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琼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库雅喇氏还是不满意,她道:“你发誓,若是把这话说给第二个人听,以后就永远都见不到额娘。”

      对十七岁的琼姝来说,额娘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她身子轻轻抖了一下,才低声开口:“我发誓,要是把额娘说给我听的话告诉第二个人,以后就永远见不到额娘。”

      库雅喇氏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说到:“你知道礼亲王是什么人吗?是静妃娘娘头一个孩子,是我朝的六阿哥。当今圣上废了太子后,只封了三位亲王,三阿哥豫亲王、六阿哥礼亲王和七阿哥睿亲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万岁爷看好的皇子,就只有这三位。若是将来礼亲王登了基,你便是他的妃子,若是能生下儿子,儿子成了太子,待礼亲王百年之后,你就是太后!”

      琼姝被库雅喇氏描述的这条通天大道惊呆了,她瞪圆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额娘。库雅喇氏握住琼姝的手:“是妾又如何?未必没有凤临天下的那天。那琼芸不过嫁了个进士,若是你成了皇妃,成了太后,每逢节岁,朝廷命妇进宫,不照样要跟你磕头?何苦要争这一时之气。姝儿,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琼姝是进过宫的,她和一群鲜花一样的女子站在巍峨辉煌的宫殿下。几位雍容华贵的娘娘簇拥着高不可攀的天子,天子随手一指,便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若是,若是她能坐在那座宫殿里该多好呀。琼姝幻想着,心脏咚咚咚跟着狂跳。

      她看着库雅喇氏,双目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额娘,我……”

      库雅喇氏深深地看着女儿:“所以平贝勒从此与你再无瓜葛,他配不上你,你明白吗?”

      看着琼姝平复好了心情,库雅喇氏把奴婢们喊进来梳洗。两人吃过饭了,库雅喇氏出门,临走之前,她道:“跟着夏姑姑好好学规矩,不准打折扣。想想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什么样的人,鹃儿一个奴才不值得你为她伤心。”

      散值后,乌达回府也听说了两姐妹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嫁衣没了就再绣一件,时间上来得及。”说完,他没忍住埋怨库雅喇氏:“琼姝那个性子,都是你惯出来的。这下好了吧,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还要琼芸出手替你教训孩子,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库雅喇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阿玛不疼她,做额娘的就只能多疼几分。好了好了,罚也罚了,打也打了,这回琼姝是真的吃了教训,乖巧了不少。你就别生气了。”

      她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金丝楠木盒子:“点翠花蝶纹头花,拿去还给平贝勒吧。”
      乌达打开盒子瞧了一眼,又盖上,想起那天在聚宝斋前遇到平贝勒的事情,感概道:“是个好孩子,可惜我们琼姝与他有缘无份。”

      都说女人多变,其实男人变得也挺快。原来还说平贝勒是纨绔子弟,不是个好归宿,现如今又说人家是好孩子,当真善变。

      库雅喇氏心里嘀咕两句,侍候着乌达歇下了。

      琼姝安分下来后,府里的日子就平静了很多。
      到了四月初十那天,乌府从半夜里就开始折腾,全府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马翻。库雅喇氏和琼姝在屋里哭了一回又一回,琼芸站在旁边也跟着添了一回妆。她看着琼姝坐上花轿,花轿渐渐在晨光中消失,尽管十几年二人一直不和,可是琼芸心里还是有点伤感。大约是触景伤情吧,毕竟下一个出嫁的就是自己了。

      回到春晖院,花芽过来禀告:“小姐,您的新嫁衣快绣好了,两位绣娘正在偏房里等着您验看收尾呢。”
      琼芸吃了一惊:“这么快?”

      “那是自然。”花芽引着琼芸往偏房走,“太太发了话,要尽快给您把嫁衣准备好。府里的十个绣娘没日没夜地赶工,可不就快吗。”

      此时天还没完全亮,偏房里到处点着灯,亮堂堂的。花绣娘走上前:“请您移步绣架前,这嫁衣的最后一针,由小姐来收尾。”

      琼芸两指捏起绣花针,弯腰仔细地在衣服边缘处扎了一下,一手按住衣服,另一只手用线轻轻地绕了几圈,再把绣花针捏起来,打了个漂亮的死结。

      她拿起旁边的小剪刀,将死结上的线头剪断,美滋滋道:“完美。”

      乌达只请了半天假,送了琼姝出府,他就得去仪制清吏司当值。进了门,他看到左贤齐正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埋头苦写:“贤齐啊。”他喊了一声,招手让人过来。

      左贤齐抬头,把毛笔搁在笔架上,站起身,整理好衣袖,才不急不慢地走到乌达跟前,拱手道:“乌大人。”

      乌达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仪制清吏司当差的这些日子,感觉怎么样?”

      左贤齐一板一眼地答道:“很好,很喜欢这里,大家都在做事,关系也很融洽。”

      清水衙门,大家的关系当然很融洽了,毕竟都是一样的穷嘛。
      乌达对此心知肚明:“过几天老夫府里办家宴,你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此时如果左贤齐答应了,那就是彻底投在乌达门下。
      他没有一点犹豫:“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会登门拜访。”

      闻言,乌达满意地笑了:“家宴过后,你就不用再叫我大人,改口叫老师吧。”

      左贤齐考中进士后,原本是要再去考庶吉士的,考上后按照惯例在庶常馆熬上三年,或者是落选后被外放到贫苦偏远的地方做知县。但是他运气好,遇到了乌大人这位贵人。乌大人把他要进仪制清吏司当差,虽然只是做些简单的文书笔录,可是相比同榜的其他进士,已经少了许多煎熬。

      他阿玛是苏州通判,在苏州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可是在京城没有任何势力。乌大人学识渊博,行事老练,而且十分和蔼,没有半点架子,能拜在他座下当弟子,左贤齐是十分高兴的。

      这就是乌达的盘算,他把左贤齐收入门下,就是他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乌达永远有权力管教他。他再把左贤齐留在京城,左贤齐在京城无戚无朋,无权无势,自然要和乌府合在一处。琼芸嫁给他,在京城,离乌府近,离苏州左府远,她没有什么婆婆嫂子要侍奉,又十分自在,是最好不过的亲事了。

      嘱咐左贤齐两句,乌达放他回去,自己则哼着小曲脚步轻盈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旁边的老头儿凑过来笑道:“乌大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您这心情不错呀。”乌达拱拱手道:“自诩办了一件好差,张大人,同喜同喜。”

      今天的同僚格外热情,张大人过来打过招呼,其他的几位大人也跟着过来打招呼。见着乌达高兴,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说。乌达被他们夸得脸都红了,好不容易等散了值,乌达推托着从仪制清吏司跑了出来。

      到了大路上,乌达感概了一句:“礼亲王的岳丈,这感觉还真不一样。”说完,他把双手背在身后,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自己的官轿旁边。

      这个时辰,是大多数官员散值回家的时间,也是众位皇子下课的时间。

      送走了上书房的老师,十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十六后面:“小十六,吃了饭,谙达还要再教一节骑射课,你去不去?”

      平贝勒摇了摇头;“没心情。”

      十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平常不是很喜欢骑马射箭的吗?我一直想问,到底什么事把你搞成这个样子,整天怏怏不乐的。”

      十五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拿手背拍了拍十四的胳膊:“你个大老粗,不懂。”他摇头晃脑道:“所谓一方素帕寄相思,横也丝来素也丝。”十五弯腰搭上平贝勒的肩膀,手疾眼快地从他怀里抽出一方白色素帕,笑道:“我说得对也不对呀?”

      平贝勒立即变了脸色,要从十五手上把帕子夺回来:“还给我!”
      十五被他吼得一哆嗦,讪讪道:“你看,他还急眼了。”

      平贝勒冷着脸把帕子叠好,放进怀里。他直挺挺从位子上站起来,抬脚就往外头走。

      小十六这是真生气了。十五连忙跟上前,叠声赔罪道:“小十六,是哥哥的不是,你别气了,哥哥请你喝酒。”

      见小十六还不理人,十五又道:“酒是好东西,任你有千般愁绪万般悲苦,一坛子下去,什么都能忘了。”

      平贝勒站住脚步,转头看着福贝勒:“你可别骗我。”

      十五勾住平贝勒的脖子,笑道:“骗你是小狗!”他拉过旁边看戏的十四,连声道:“来来来,一起来,咱们哥仨,今晚不醉不休。”

      金贝勒嫌弃地躲开十五的手:“别碰我,我还要去上骑射课。”

      “哎呀,上什么骑射课,你都二十一了,还有什么要学的。学了也派不上用场,跟我们喝酒去吧!”福贝勒尽说大实话,勾起了金贝勒的伤心事。这回,金贝勒让十五抓着了,被他拖着拽着往宫外走去。

      皇上有那么多儿子,可就封了三位做亲王,赐御前行走,参谋政事。其他的皇子,要么就是在不重要的部门领个闲差,天天摸鱼度日,要么就像十四十五十六一样,连个闲差也没有,都出宫开府别住了,还要天天跑来上书房上课。

      其实上课有没有听,有没有学,有没有练根本不重要,因为皇阿玛从来不用他们。

      换了常服,福贝勒带着两个兄弟在城里东转西拐,钻进了一条窄窄的胡同里。那胡同里朝外开着门,门上点着两个红灯笼。

      这一幕莫名地有些鬼气森森。平贝勒有些抗拒:“这是什么地方?”

      福贝勒朝十六神秘地眨眨眼:“放心,哥哥不会害你的。”说完,他就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进去之后,这儿还是个挺别致的雅馆,游廊曲折逶迤,草木葳蕤,奇石错落别致。进了大厅,正中央搁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矮桌四周铺着软垫。

      有个老妇人从里面出来,请三位脱鞋上坐。

      平贝勒刚刚坐好,便见大厅左右各有十几个女人鱼贯而出,她们眉目风情并不相同,有的艳丽,有的清雅,有的娇憨,有的成熟,却各个都足以在眼波流转间将男人迷得团团转。

      平贝勒哗的一下站起身来。这个忘八蛋,居然带自己来暗娼馆。天家血脉,居然自甘堕落,来此污秽之处,狎妓淫乐,简直不知羞耻!

      福贝勒连忙把平贝勒按下来:“你干什么?吓着人家姑娘了,坐下坐下,这儿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要不想,喝酒便罢了,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

      金贝勒心情不好,已经把酒满上了。他举着杯子要跟平贝勒碰杯,大声道:“小十六,来,喝!”

      福贝勒压着他不让他走,金贝勒又一味地劝酒。平贝勒满腹愁苦无人诉说,只得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辛辣的酒味呛得平贝勒咳了几声,他反而高兴:“好酒。”说罢,他举起酒壶直接对口灌,不到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喝迷糊了。

      三个兄弟喝得酩酊大醉,数十个女人将他们齐齐围住,陪侍在傍。

      平贝勒被浓郁的香粉味熏得头晕,他想推开这些女人,奈何喝得太醉,身体和嘴都不听使唤。只见他的胳膊在空中乱挥几下,嘴里嘟囔两句,仰头一倒,抱着酒罐就打起了呼噜。

      剩下两个兄弟也不遑多让,在软垫上睡得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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