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春日里阳光正好，平贝勒府后院一片安静祥和。花芽双手捧着木案沿着游廊往正院走。她欢快地冲进屋门：“小姐小姐，制衣处把衣裳送来了。”

　　花枝伸手拿过衣服，轻轻摩挲一下：“总算送来了。再不送来，小姐穿什么去蹴鞠比赛？”她把衣服抻开，举着给琼芸看：“小姐，你看看可还行？”

　　琼芸只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妆容。听到花枝的问话，她转头上下打量衣裳一眼，点点头，站起身平举双手。

　　花蕊先取了一套中衣侍候琼芸穿上。花枝这才上前，把衣裳披在琼芸身上。她转到琼芸身前，为她拢好衣襟，系紧腰带，拉直衣摆。她又取出软甲套在琼芸身上，将固定处的绳结系紧。

　　琼芸撩起衣袍坐回软凳上。花枝半跪在地上为琼芸穿袜子。她把裤腿叠好塞进袜筒里，再把袜筒叠好叠紧。花芽拿起白色的窄布条在脚背上绕了一圈，沿着脚踝小腿交替上绑，至膝盖窝处打了个结。绑完一只腿，两人配合再替琼芸绑另外一只腿。

　　琼芸两只脚蹬进牛皮靴子中，待花枝替她把靴子拉好，她站起身走了两步，朝着一众丫鬟笑道：“怎么样？”

　　花枝同样也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连连夸赞：“小姐英姿飒爽，特别好看！”
　　花蕊和其他丫头婆子们也跟着夸起来，口里蹦出的词儿都不带重样的。

　　琼芸半信半疑：“你们这些机灵鬼，惯会哄我。我要找个不会哄我的人看去。”说完，她一马当先，脚步轻盈地走出房门。

　　平贝勒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早就有些不耐烦。听到屋门口的动静，他转过身来：“怎么这么慢？磨磨蹭”

　　平贝勒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眼前的姑娘一身淡粉色骑装，轻甲束缚下勾勒出饱满的胸脯和流畅的腰身曲线。她扎着马尾辫，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贝勒爷，妾身这身打扮如何？”

　　平贝勒回过神来，刻意皱起眉头，掩盖方才瞬间的失神：“不怎么样。”他偏头朝着屋子里大喊：“花枝，外头有风，给你小姐拿件斗篷出来！”

　　花枝半只脚踏出门槛，又收了回去。她偏头看了看外头的太阳，心里暗忖：都四月天了，不冷，而且没风啊。

　　想是这么想，花枝还是拿了斗篷出来，搭在胳膊上，等真起风了就给小姐披上。谁知平贝勒长臂一伸，将斗篷拎了过来，捏起两边，直接上前就给小姐披上了。

　　琼芸在平贝勒怀里挣扎：“我不披这个，没风。”

　　平贝勒无视琼芸的抗议，稳稳当当地把带子系好，将斗篷拢好。他板着脸：“身体这么差还这么任性，我看你是药喝得太少，该叫太医多给你开两帖。”

　　琼芸凶巴巴瞪了平贝勒一眼，披着又大又重的斗篷兀自往院门口走去。

　　琼芸这样放肆的一眼，平贝勒却不觉得她无礼，不知怎么的，心里还有点高兴。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然后立即把脸板回去：“花枝，还不去扶着你家小姐？她走得急，摔倒了怎么办？”

　　花枝真的也很想瞪平贝勒一眼，可惜她没有小姐那样的勇气，只能像个受气包一样蹲了蹲，诺了一声，追出院门。

　　平贝勒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带着后头的轿子往城西走。

　　蹴鞠大赛在城西的一个大园子里举办。里头的场地早早就搭建好了，平贝勒写了请帖，找了十四、十五还有其他相熟的世家子弟一起玩。他自己是红队队长，十四是蓝队队长，十五呢，干脆就躺平了。用他的话说：踢什么球啊？累死个人，我坐在外头看你们玩得了。

　　进了园子，十四十五过来迎。两位阿哥看着后面还跟着一个马车，从里头走下来三个姑娘。十五还以为十六开窍了，懂得找女人了。他定睛一看，中间那个不是十六福晋吗！

　　他侧身靠近十六耳朵：“咱们哥几个玩，你把弟妹带来干什么？爷还去了迎春阁，带了许多姑娘来助兴。福晋往这儿一坐，谁还敢放开胆子玩？”

　　十六丝毫不为所动：“举办人是她，我能不带她来吗？更何况，这是蹴鞠比赛，不是□□大会，你去赛场上踢球，怎么就不能好好玩儿？”

　　十五说不过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琼芸下了马车，不让花枝扶，自己干脆利落地走过来打招呼：“十四哥，十五哥，你们好好玩儿，我就坐在外头看，给你们喝彩。”

　　十四十五朝她点了点头。

　　平贝勒脱了外袍，露出一身护甲短打，他拿过红色布带系在额头上。

　　铜锣敲响，比赛正式开始。外头坐着的人大声喝彩，成群结队的姑娘们倚在栏杆边兴奋尖叫。

　　琼芸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赛场上的数十个男人们争抢一个球，有些恍惚，仿佛是当初她坐在电视前面，看着朋友不懂球技又大声喊帅的日子。

　　十四抢到了球，却不急着传人。他把球用脚勾起来，变着花样的踢，侧身低头，旋转跳跃，惹得姑娘们嗷嗷叫唤。

　　旁边的世家子弟暗骂他就知道装模作样，却碍于十四的身份，不敢直接上去抢。平贝勒却不跟他客气，冲上来一个跨步，就要抢他的球。

　　两人对着一个球大打出手，不相上下。球就这样在空中飞来飞去，谁都抢不到手。纠缠之间，平贝勒用力过猛，一脚把球踢出了场外。

　　众人的目光跟着球落到场外，球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停在了琼芸脚下。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场外竟坐着这么个大美人。

　　琼芸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球。

　　场外平贝勒在喊：“琼芸，把球踢回来！”

　　琼芸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两步，抬起右脚对准球比划两下，看准地方才用力狠狠一踢。

　　球在空中抛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平贝勒心里还惦念着抢球，飞身上前扑去。球撞进平贝勒的胸口，他下意识抬头看向琼芸。阳光灿烂下，她正朝着自己肆意大笑。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被球击中了。

　　琼芸激动地握住花蕊的手臂：“回去之后我们也做个一样的，在院子里玩，我喜欢这个。”

　　花枝实在不忍心搅了小姐的好心情，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小姐，你身子弱，踢球太累了，伤身。”

　　琼芸兴奋的头脑冷静下来，她看着场上连蹦带跳活力四射的男人，心中落寞：“若是有个健康的身体，那该多好啊。想骑马骑马，想踢球踢球，想生孩子生孩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花蕊握住琼芸的手，安慰道：“咱们做一个也成，偶尔在院子里踢踢，小姐身上也活泛。只是一样，不可高兴过了头，连身体也不顾了。”

　　琼芸微微点头：“我知。”她重新坐下来，看场内比赛。

　　论身手，平贝勒和十四不相上下。可是他今天仿佛状态不佳，失了好几分，等后面调整好状态，也弥补不了前面的劣势，最后以一分之差输给了蓝队。

　　平贝勒下场，扯下额头上的红布带仍在桌上，拿起茶壶掀开盖子牛饮。完了一抹嘴，他对十四道：“今天是我输了，明日再来。”

　　十四点头。

　　十五吊儿郎当坐在旁边：“小十六，你今天怎么了？发挥失常啊！”

　　平贝勒懒得理他。他站着喘了会气，歇得差不多便去找琼芸：“爷今天没给你赢个彩头，明日定要夺回来，一雪前耻，等着看吧。”

　　琼芸笑道：“那妾身就等着。”

　　下人牵着马过来，平贝勒翻身上马，对着十四十五大喊：“散了场，我先回，明天再来！”

　　十五随意挥了挥手，搂着十四的肩膀：“自从娶了福晋，小十六就越发老实了。他回府，咱们可还有下半场，姑娘们，咱们游花船去！”

　　十四扒开十五的胳膊，冷着脸道：“我也回府，养精蓄锐，明日不能让十六把分夺回来。”

　　十五被这么一扒拉，险些摔倒。他站稳身子，口中抱怨：“你个不解风情的莽家伙。”

　　马车被车夫赶过来了，花蕊扶着琼芸的手：“小姐，咱们也回吧。”

　　琼芸却不愿意上马车，她盯着平贝勒胯下骏马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马脑袋。这马全身棕黑，毛发顺滑，四腿矫健有力，唯有两眼之间有道白线，实在是迷人。

　　琼芸轻轻扯了扯平贝勒的裤腿：“贝勒爷，妾身想骑马。”

　　平贝勒先是拒绝：“你会骑马吗你就想骑？”他低头看琼芸的眼神，便明白她的意思：“不成，光天化日之下爷带着一个女人骑马游街，名声都要坏了。”两人僵持间，他还是妥协了，朝她伸手：“上来。”

　　琼芸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握住平贝勒的手，踩着马镫上去坐在了平贝勒前头。上了马，琼芸把斗篷帽子戴起来，又把斗篷整理好，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平贝勒看着她动来动去，嫌弃道：“你干嘛？”

　　琼芸转头，理直气壮道：“光天化日之下坐在男人怀里骑马游街。万一被人瞧出来，妾身名声不就坏了嘛！当然不能让人知道是我了。”

　　她那理所应当的态度气得平贝勒牙痒痒：“合着你的名声重要，爷的名声就不重要了是吧。你给爷等着。”说完，他朝马屁股抽了一鞭子，带着人狂奔了起来。

　　琼芸轻呼了一声，然后手忙脚乱地抓住帽子，别让它掉下来。马跑得越快，琼芸就越兴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平贝勒心中也快活，他御马在马道上飞驰，抱着怀里鲜活生动的姑娘，也没忍住，隔着帽子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琼芸惊讶转头，这人终于开窍了？她绞尽脑汁讨他欢心，他终于肯应了？

　　平贝勒瞧她模样，傻乎乎的真可爱，又偏头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琼芸更惊讶了，难道她想错了，平贝勒不是食草动物，是狂野派？

　　她一头扎进平贝勒怀里捂住脸，心中默念：千万不要认出我，千万不要认出我。不然让庆贵妃知道了，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平贝勒却以为她在害羞，意气风发地笑了。

　　两个人一路说笑回了正院。

　　琼芸看到翡翠站在屋中等候，问道：“你怎么来了？富察格格可是有事？”

　　翡翠福礼：“回福晋，格格上午身子不适，遣奴婢出府请大夫回来瞧。大夫说，格格是有孕了，将近一个月。”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琼芸先开口：“那贝勒爷便去看看富察格格吧，她初次怀孕，心中定然欣喜又慌张，需要孩子的阿玛陪伴安抚。”

　　平贝勒犹豫着点点头，看了琼芸一眼，转身出了正院。

　　琼芸随意捡个凳子坐了：“花枝，吩咐厨房烧水，出了汗，身上腻的慌。”

　　花枝点了点头，转身出去。花蕊和花芽伺候琼芸除去身上软甲，替她松开头发，洗去妆容。

　　琼芸闭着眼睛任丫头们动作，心中默默盘算。平贝勒总算对她动了心。动了心，一切都好说，接下来，她只需要继续同平贝勒相处，便有水到渠成的那一日。

　　正院的下人提着一桶桶热水进来，又提着空桶出去。琼芸泡在浴桶中，额头上顶着叠好的热毛巾放松身心。花枝拿着瓢子舀热水，慢慢浇在琼芸的背上、胳膊上：“小姐，再泡一会儿便起身吧，您的手指都皱了。”

　　琼芸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花芽走进屋里，绕过屏风走到琼芸后头，俯身低声：“小姐，东小院的灯熄了。”

　　平贝勒歇在了富察氏屋里。

　　琼芸微微睁眼，吩咐花枝：“跟刘嬷嬷说，富察氏一应待遇和要求都和周氏相同。她月份小，胎气不稳，这方面要格外小心些。”

　　富察氏这胎也就比周氏晚了将近四个月。四个月大的孩子，整天也就是躺着吃奶和睡觉，偶尔醒一回，还没到可以逗着玩的时候。等孩子再大些，富察氏的孩子也出生了。到时候，平贝勒就是再喜欢他第一个孩子，注意力难免会被分散些。

　　想到这里，琼芸微微放心。随即，她又自嘲般叹了口气。要是自己能生，她又何必算计到这个地步去，连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水面下，琼芸摸了摸小腹。太医调养，怎么着也还需要个两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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