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作者:富贵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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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子


      不管外头闹得如何翻天覆地,两夫妻在北五所日子过得那是十分闲适安宁,除了不能出门,吃得好穿得好还有人近身侍候,彷佛身在世外桃源那般。

      当然,这是琼芸的想法。平贝勒可不是这样想的。

      开始,他如同不能下楼遛弯的哈士奇,一身精力无处释放,天天溜达来溜达去,招猫逗鸟。小小的院子里,几乎每个角落都被他祸祸过了。后来,他就坐在院子里长吁短叹,瘫着四肢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天晚上,琼芸冷醒了,一看旁边没人,于是披了件狐裘下床找人,没有热水袋,她根本睡不着。

      走到院子里,平贝勒穿着单薄的里衣抬头望着夜空里一轮皎月。琼芸悄无声息走到平贝勒身边,听到他喃喃自语:“原来额娘过得如此艰难……”

      “艰难?”琼芸不解,“贝勒爷何出此言?”

      平贝勒转头看了琼芸一眼,又望着天上的那轮月亮:“我被关在这里不过十来天,便觉得度日如年。额娘却已经被关了十八年,就那么一间屋子,一方小院,孤身一人天长日久地住着,又怎么会过得好呢?”

      琼芸似有所感:“贝勒爷口中的额娘是……?”

      平贝勒笑了笑:“是我的生母,王贵人,她被皇阿玛关在了冷宫。”

      平贝勒的生母真的还活着!乾清宫赴宴,琼芸就是随意揣测了一回,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的猜对了。

      琼芸不解:“额娘是犯了什么错,才会受到这般重惩?”

      平贝勒淡淡道:“卑贱肮脏之躯胆敢勾引天子,还怀上了龙裔,难道不是欺君大罪?”

      听到这句话,琼芸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平贝勒心里念着他的生母,同时也是埋怨着他的生母的。他认同外人加诸在王贵人身上的罪名,埋怨王贵人不知羞耻地勾引天子,埋怨王贵人生下自己。平贝勒甚至羞于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生母。

      在这里,琼芸看到了一点机会。她想起了庆贵妃给她的下马威,想起庆贵妃轻而易举地把平贝勒从正院撬走,想起了她在庆贵妃跟前那个摇摇欲坠的深蹲。

      也许,我可以还庆贵妃一招。琼芸心里想。

      她故作生气道:“俗语有云,儿不嫌母丑。贝勒爷,您怎么能这样看待您的额娘?”

      平贝勒转身看着琼芸,微微惊讶:“这样不对吗?他们都是这样说的。”

      琼芸更加生气了:“妾身身为女子,自小读过几本书,都知道凡事要自己拿主意自己担着。您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上书房读了十几年,君子六艺样样皆精,怎么还如此人云亦云?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她是您的额娘,就该是您心中最值得尊敬的女人。”

      平贝勒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可是我额娘是汉女。”

      “我额娘也是汉女。”

      “我额娘还是宫中乐伎,微末低贱。”

      “我额娘是商人之女,论地位,士农工商,比宫中乐伎也好不了多少。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额娘拼死生下我,心里念着我,想方设法保护我,难道我要和别人一起唾弃她吗?”相反,要是有人敢在她面前侮辱额娘,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哪怕他地位比她高,权势大过天,她奈何不了他。可是只要琼芸活得够久,终有把人熬死的那一天,到时候她就去他坟头狠狠踩上几脚,以慰额娘在天之灵。

      平贝勒豁然开朗。是啊,从来他说月亮是方的,那么就没人敢说是圆的。怎么偏偏在额娘这件事上,他就信了那些多嘴长舌的狗奴才们的闲话呢?不管额娘是何身份,不管皇阿玛是否厌恶她,不管其他人怎么议论她,她都是生下他为他隐忍多年的的额娘,是心心念念挂着他的额娘,是在佛前为他日夜诵经祈求平安康健的额娘。

      平贝勒激动地握住了琼芸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那你觉得我呢?”

      琼芸眼中满是疑惑:“觉得贝勒爷什么?”

      平贝勒张开嘴,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从喉咙里滚出来:“你会看不起我吗?”

      “妾身为何要看不起贝勒爷?”

      平贝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因为我是宫中乐伎生下来的,我的存在就是皇阿玛的污点。”

      琼芸心中不由得同情平贝勒起来。这个男人小时候到底吃了多少洗脑包,才能信了这样鬼话连篇的说词。

      当然,这种同情她一丝丝都不敢在脸上露出来。要是被平贝勒看到,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她只能更加更加疑惑且理直气壮地回答:“妾身不知贝勒爷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谬论。妾身是商人汉女出身,可是在家中,无人敢在妾身面前嘲笑搬弄是非,在贝勒府,亦无人敢。”

      平贝勒呆呆地看着琼芸。他从来都知道她是聪明之极的女人,可是两人相处时,琼芸一贯是柔和的,温顺的,总是在浅浅地笑,低头笑,抿嘴笑,仿若岁月静好,与世无争。可现在,他从她柔弱的身躯里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的样子,就像高坐在宝座上的贵妃,不对,不像是贵妃,更像是那个他素未蒙面却让皇阿玛怀恋了一辈子的皇额娘,凤仪万千,目光所及之处,无人不敢垂首臣服。

      在这样的想象中,有种神秘的力量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一旦他拥有了它,他就会像琼芸在乌府、在贝勒府一样,再也没有人敢议论他的额娘,也没有人敢议论他的血脉。

      平贝勒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念头,琼芸打了个喷嚏,他就把它忘在脑后了。但是火种一旦种在心里,终会有燎原的那一天。

      他把她抱住,揽着她往回走:“好啦,爷知道你厉害。还不赶快回去睡觉,若是受了寒,被花蕊那丫头知道了,又要翻爷白眼。”

      琼芸立即反驳道:“贝勒爷尽会胡说,花蕊只是个丫头,怎么敢对您翻白眼?”

      平贝勒无奈道:“行吧行吧,一说你丫头你就要护着,爷不跟你争。”

      两个人在北五所被关了二十来天,出宫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菜市口人头滚滚落地,血迹犹新,可是整个皇宫仿佛一切都没有变,礼亲王出来了,还管他的礼部,乌大人放出来来了,依旧在仪制司当差,皇上下旨会试榜作废,学子们择日重考。

      平贝勒去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所有人都含糊其词,三缄其口。被平贝勒逼急了,他们也只提一句:是主考官阅卷后的几位笔帖式利欲熏心,合谋作案,替换了答卷,才导致本该上榜的学子落榜。还有人苦求平贝勒,让他不要再问。皇上金口玉言此事已了,平贝勒逼着他们回答,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平贝勒憋了一肚子火回去了。他气得直拍桌子:“几个笔帖式怎么敢替换考卷?他们当我是傻子呢!能把六哥、从一品的礼部尚书还有老子一网打尽的案子,怎么可能就是几个五六品的笔帖式做的!皇阿玛到底在想什么!!!”

      琼芸心底也很不爽。但她脸上还是从容的:“贝勒爷坐下来喝口茶吧,您在外头跑了大半天,出了一身汗。”

      平贝勒掀开茶盖,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摔在了桌上:“爷火气大,要喝凉茶!”

      皇上不肯往深查,亦不肯抓住真正的幕后主使,反而找了几个低品官员当替罪羊,杀头平息物议了事。这就意味着,平贝勒府和乌府还是处于被动地位,幕后的人,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什么时候出手就什么时候出手。

      即使抓不住幕后主使,按照原计划,平贝勒亲自跟着案子进展,知道些蛛丝马迹也好,可偏偏皇上把他和琼芸关了北五所。

      辛苦那么久,没有任何收获,难怪平贝勒一肚子火。

      平贝勒灌了几口凉茶,心里好受些了,撩开袍子坐了下来:“难怪我的那些兄长们成日里结交朝廷大臣,被皇阿玛责骂也不改。但凡爷在朝中有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琼芸坐在旁边琢磨:“贝勒爷,您说这一次,像不像琼姝指婚那件事?自妾身上前认罪平息物议,皇上亦是下旨不许任何人再提。”

      平贝勒点头:“尽管我们猜错了一点,幕后主使并不是想挑起我和六哥的矛盾,而是想把我和六哥一网打尽,可是两件事都出现过的行商,还有皇阿玛处理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琼芸转头看着平贝勒:“我们就像是棋盘里的棋子,幕后主使和皇阿玛是弈棋之人,他们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也知道如何见招拆招,而我们身为棋子,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平贝勒忍不住磨后槽牙:“真够憋屈的。”

      琼芸曾经在翊坤宫里问过庆贵妃,没有得到回答。如今她再次问了出来:“贝勒爷,恕妾身冒犯,请问您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那个幕后主使总要朝您下手?”

      平贝勒明显有些焦躁。他收起两条腿,双脚踩在椅子上,改坐为蹲。他有点沮丧:“除了是皇阿玛最小的皇子,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其实论起出身,我差不多是众位皇子中最差的。不过庆额娘抚养我,皇上看在她的面子上,封了我为多罗贝勒。若是没有被养在庆额娘膝下,直到成年,我大概也就是个光秃秃的皇子。”

      琼芸疑惑道:“庆贵妃,有这么大的面子?”

      平贝勒笑道:“那是自然。你可能不知道,庆额娘出身马佳氏嫡脉,她弟弟是保和殿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还有多位兄弟在地方担任总督、巡抚等要职,被皇阿玛视作股肱大臣。”

      琼芸想起了乾清宫元旦宫宴那天,静妃和庆贵妃分坐于皇上两侧,虽位次稍低,但眉宇间没有一丝退让之色。她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了:“那静妃呢?她母族如何?”

      平贝勒不明白琼芸在激动什么,但还是按照自己的记忆答了:“静妃娘娘是皇额娘的庶妹。她的母族自然就是皇额娘的母族,怎么会不受皇阿玛优待呢。她姓钮祜禄,嫡兄是文华殿大学士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门生遍及天下。除此之外,钮祜禄氏嫡脉多受皇阿玛恩封,有一位公爵和两位侯爵。可以说是皇阿玛另外一条臂膀。”

      琼芸脑中一道亮光闪过,她脱口而出:“若是这两条臂膀打起来了呢?”

      闻言,平贝勒深深地看着琼芸:“那朝廷必要大乱。”

      两人四目相对,琼芸道:“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来:“贝勒爷,您是从小养在庆贵妃膝下的,母子之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情感自然深厚。若是您和礼亲王起了矛盾,翊坤宫和承乾宫又怎么会如从前那般和睦?无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庆贵妃和静妃必然会被卷进来。而斗争一旦开始,就由不得她们说停止。后宫前朝,从来都是密切相关。她们动,她们的母族就跟着动,一方实权在握,一方恩封加身,两方斗了起来,朝廷必会大乱。”

      琼芸站起身来,轻声道:“贝勒爷,您不但是特殊的,亦是最好下手的。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试图通过您打破朝廷现有的平稳局面,从而浑水摸鱼得利。那么除了六爷礼亲王,三爷豫亲王、七爷睿亲王还有其他皇子都有嫌疑。”

      有些话,琼芸不能说出口,她不能当面指责平贝勒的不是。但是乌府,的确成了继平贝勒之后一个更好下手的突破口。乌府是平贝勒的姻亲,亦是礼亲王的姻亲,很巧的是,乌达刚好在礼部当差,在礼亲王手底下办事。乌达出了什么问题,礼亲王和平贝勒很难脱身。

      就像这次,若不是琼芸提前准备好,想了万全之策让乌达以十二万分的精力应对。舞弊的环节,一定会出现在乌达负责的差事里。再加上左贤先的特殊身份,从他一路突破,查到乌达这里,再查到礼亲王这里,简直顺理成章。

      还有平贝勒,这个不长眼的跑去跟左贤先混在一起玩,也被捎带着一起办了。

      皇上一定是意识道了这场阴谋的真正目的。于是他下旨封住了坐实礼亲王罪名的核心证据,保住了六阿哥的地位,也保住了钮祜禄一族的希望。礼亲王没有事,平贝勒就更加不会有事了,幕后之人费尽心思想要挑起局面大乱,终究还是被皇上一手按下了去。

      听了琼芸的话,平贝勒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是啊。”他出身低贱,势单力孤,是最好的下手对象。至于他会不会受到伤害?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人会在乎。众多皇子,哪个不是被额娘的母族铜墙铁壁地护着?而他,才是什么都没有。

      平贝勒起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琼芸心情也不好,她懒得安慰平贝勒,随他去了。她本以为嫁给平贝勒是一步好棋,解除了乌府危机,没想到却把乌府绑在了平贝勒府这辆破车上,成了旁人操纵的棋子。

      脑袋里又开始扯筋疼,琼芸皱着眉,指头用力按住头颅,想让这股疼痛消失。可是她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花枝连忙抱住琼芸的头替她按压:“小姐,好歹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段日子,您一直劳心劳神,您不能再操心了,该好好歇歇了。”

      花蕊从小匣子里取出一瓶小药丸,倒出两粒化在水中让琼芸喝下:“这是张大夫为小姐配置的宁神丹,若是您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吃下两例便能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都忘了。”

      两个丫头看琼芸喝了药,服侍她在床上歇下。花枝放下帐子,拉着花蕊的手走到外间悄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找张大夫配的?”

      花蕊低声道:“早就配了。只是事情没有结束,我就是拿了药出来,小姐也不会吃。”

      花枝皱着眉叹气:“当初若是嫁给了左公子,小姐也不至于这般辛苦。花蕊,你再去多拿些吧,我有预感,以后这样的事少不了。只要咱们的姑爷是皇上的儿子,风波便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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