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

　　苏兰枻从外地回来的那天是周六，他回到家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床补觉去了。一觉醒来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已经入秋了，一阵阵的风把窗帘吹得鼓起来，窗外传来小区里的小孩子们玩耍叫闹的声音。苏兰枻起身去厨房打算吃点东西。冰箱里的东西出差前已经基本清空了，这个时间也不能去面馆。苏兰枻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方便面，决定煮碗面吃。苏兰枻一边吃饭一边翻着手机，看看有没有错过什么信息。在短信里翻到了之前祁曜发过来的那条消息，才忽然想起来祁曜让回来以后联系他。他当时回了一个OK的表情就没有再管。苏兰枻把祁曜的电话存进通讯录。吃完饭，他轻轻叹了口气，拨通了祁曜的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祁曜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略带电流的声音有点不真实。“兰枻？你回来了？”
　　苏兰枻拿着筷子在已经空了的碗里轻轻地划着，“是啊，早上刚回来，晚上正好有空，你不是有事情找我么？”
　　“那你到我酒吧来吧，咱们见面说。”
　　“行，那我一会儿过去。”苏兰枻答应着，起身把碗放到厨房。
　　苏兰枻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他其实挺不愿意再跟祁曜有交集的，面对无望的事情就应该及时止损。不说现在祁曜有男朋友，就算是单身，苏兰枻也不觉得祁曜会对自己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毕竟他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所以苏兰枻有点烦躁，不懂为什么一见钟情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钟的还是一个一看就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人。他捉摸着一会儿有什么事能拒绝就拒绝了吧。暗恋这种事，暗着恋恋就行了，时间一长，慢慢地也就忘了，最忌讳一直吊着，得不到也放不下。苏兰枻自认不是一个偏执的人，也挺现实，所以他觉得冷处理是最好的决定。
　　进酒吧之前，苏兰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那些烦躁他自己想想，疏导一下就过去了。他不习惯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更别说一会儿要见的人是祁曜。苏兰枻推门走进酒吧，里边已经开始营业了，昏暗的灯光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有脸熟的服务生看到他，走过来对他笑了笑，“苏哥，你来啦，曜哥在那边等你，我带你过去吧。”
　　苏兰枻点头道谢，跟着服务生往里边的卡座走。
　　祁曜还坐在上次给苏兰枻打电话时候的那个位置，这里有个隔断，没那么吵。所以祁曜有时候不在楼上待着会在这里坐会儿。祁曜靠在椅子上两根手指撑着额角看着跟在服务生后边走过来的苏兰枻，穿了一身黑，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并没有什么戾气，总体气质甚至还是温和的。但是祁曜总觉得他有点...烦躁？等苏兰枻走近，在祁曜对面坐下。祁曜坐直，让服务生倒杯水过来。开口跟苏兰枻说：“跑演出挺累的吧？其实也没什么急事，你休息一下晚两天联系我也没事。”
　　苏兰枻笑了笑，“没事，都习惯了。下午给你打电话那会儿我刚睡醒，反正也没事，当是出来散步了。”苏兰枻有点感谢祁曜没请他喝酒，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喝，就想放空。要不是急着把这件事解决掉，他今天压根儿就不会出门。
　　祁曜近距离看了苏兰枻几眼，确定他的确是心情不太好，估计还是跑演出太累了。祁曜想想自己要说的事情，有点犹豫，捉摸着该怎么开口，又想要不然等张宇他们过来了再说。想到这里又有点迷惑，苏兰枻看起来脾气挺好的，怎么大家一个个的都这么怂呢？关键是为什么自己也跟着怂了？都是被那两个神经病传染的，不就是一个配乐么，没了苏兰枻还不能找别人了？
　　苏兰枻喝了口水，看着对面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祁曜。不是说有事情么，怎么就开始相对无言，各自沉默了？
　　祁曜想通了以后，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直接开口：“我最近要拍一个纪录片，想请你来做配乐。价格你根据自己的情况来定，你有空吗？”
　　苏兰枻被祁曜突然的工作语气以及突然的工作邀约弄得有点懵，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切换到了工作模式。“是什么题材的纪录片？我没有给电影做过配乐，所以...”
　　“业余的纪录片而已，我不要你的经验，只要你的音乐。”祁曜打断他。
　　苏兰枻想了想，还是说 ：“那你把纪录片简单给我介绍一下吧，我看看是哪种类型的。”
　　祁曜把纪录片的题材，拍摄对象以及拍摄方向大致跟苏兰枻讲了一下。苏兰枻听完，没有马上出声。祁曜也没有催他，只是等着他做决定。
　　苏兰枻完全忘记了来之前想好的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拒绝祁曜的决定，沉浸在纪录片的事情里。五个不同职业，不同学历的年轻人，展示他们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不是为了比较学历和职业的优劣，而是为了展现大环境下不同位置的人，他们的生活状态以及精神状态。尽管他们背后可能代表着一个群体，但是片子不会着重强调他们代表着什么，而是力求展示个体状态。不得不承认，苏兰枻有点心动。师父总说他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是没有未来的，应该睁开眼看看世界，看看他周围的人。他不敢说师父就一定对，但他的确也觉得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虽然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对比学生时代几乎没有社交只有练琴的日子。现在他起码还有几个朋友，偶尔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至于祁曜...苏兰枻想，偶尔就先让理智下线一下吧。
　　“好。”苏兰枻笑了一下，答应了祁曜。“我手头的几个案子正好都在收尾阶段，接下来会休息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跟你做纪录片的配乐。”
　　祁曜松了口气，如果苏兰枻不答应，他还真的要费些功夫去找能让自己合心意的作曲。他拿起自己的酒杯在苏兰枻的水杯上碰了一下，勾起嘴角笑了笑，“谢了兄弟”
　　苏兰枻看着祁曜勾起的嘴角，也不自觉笑了笑。“我对纪录片的拍摄不太了解，能跟你一起去拍摄现场吗？这样灵感会来的多一些，还能帮你做个助理拿个东西什......”
　　“小苏同学你也忒不仗义了，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你帮我驻唱就三顿小龙虾，换了祁曜就主动做助理？”刘景明的声音打断了苏兰枻的话。
　　“那是因为你既没有我的才华也没有我的脸啊。”祁曜重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笑着对走过来的刘景明说。
　　“卧槽，我竟无法反驳。”刘景明抱着胳膊向后靠在用来隔断的铁架子上。
　　苏兰枻笑着打趣：“别难过，景明，你还有无人可比的脸皮。”
　　刘景明刚要从铁架旁直起身反驳，站在一旁的张宇笑着开口：“此言差矣，明哥的脸皮刚刚也给了阿曜了。”
　　“行了，你们俩别跟这儿打岔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跟兰枻有正经事谈。”祁曜开始不耐烦地赶人。
　　“行吧，我俩就是来问问，我们吃宵夜去，你们去么？”刘景明问道。
　　苏兰枻直接拒绝道：“我不去了，一会儿聊完我就直接回家了。”说着看向祁曜。
　　“我也不去了，你们去吧。”祁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张宇推着刘景明向外走，边走边说：“世道变咯，竹马败给天降咯。”
　　祁曜笑着骂了句“神经病”就转头继续跟苏兰枻说话。“其实我们团队一共就俩人，一个我，另一个是录音师。业余纪录片，虽然不需要太多人手，但是肯定还是人越多越好，你能去我当然欢迎啊。”
　　苏兰枻点点头，又接着问：“怎么会想起来拍纪录片？你大学学的电影？”
　　祁曜摇摇头，起身伸了个懒腰，“上去说吧，这儿呆久了还是有点吵。”等苏兰枻站起来，就走在前面，一边回头一边说：“其实我大学学的是金融。高中......”
　　“我CN大爷！”祁曜的话被打断，接着响起话筒接触不良刺耳的声音，还有酒瓶破碎的声音，音乐声一下子停了。苏兰枻看着祁曜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一下子狠厉起来，浓黑的眉毛皱起来，加上利落的短寸，看起来有点吓人。祁曜飞快转身把从隔断里出来的苏兰枻推回去，快速说着：“你在这儿等着，别出去，我去看看。”说着转身走向已经扭打在一起的四个人。
　　那周围已经没有客人了，椅子，桌子倒在地上，混合着破碎的酒瓶和玻璃杯，一片狼藉。祁曜上前和刚赶来的保安一起拉开打架的人。一个拳头朝祁曜挥过去，祁曜头飞快地一偏，抓着那人的胳膊顺势把他甩到一旁，那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挣扎了一下没能起来。这时打架的人的朋友大概也反应过来，一起加入拉架的战局。四个人很快被拉开了，其中两个打架的人的朋友还是祁曜认识的，不住地跟祁曜道歉：“对不住啊曜哥，他俩是我外地的朋友过来玩儿，不懂你这里的规矩，平时也都挺好的，今天可能是遇到点事儿，脾气不太好。真的对不住，损失我全出，你消消气啊。”
　　祁曜点点头，脸色还是冷冷的，声音沉下来：“行了，你先带他们去医院看看吧，别出什么事。”说完祁曜直接转身去看另外一拨人，看起来也是脸熟的，但是祁曜不认识。一个人看到祁曜过来先开了口：“曜哥，真不是我们找茬，他们的人调戏我朋友的女朋友啊！那我们....”祁曜往旁边扫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子趴在另一个女孩子肩上默默流眼泪。打断了说话的声音：“算了，你们走吧，该去医院去医院，下不为例，以后有事出去解决，你们把人捅了我也不管。再来一次就别来我这里玩儿了，市里那么多酒吧，也不缺我这一个。”
　　“谢谢曜哥，再也不会了，这次真的是意外。”说着一帮人也走了。
　　祁曜看着收拾残局的服务生，想起了几乎跟他同时赶到的保安，肯定又偷懒出去抽烟了。虽然他这儿定了规矩，找茬的一律拉入黑名单，他也不在乎损失几个客源。但是意外总是会发生，所以他平时一直叮嘱保安要在场子里来回转，就是为了发生意外的时候能及时赶到，把损失减少到最低。大概这阵子没什么事，又松懈了。祁曜走到员工休息室，果然看见赵源在跟几个保安开会，见他推门进去，停住了话头。祁曜看着低着头站成一排的保安，说：“让我抓到谁再在上班时间偷偷出去吸烟，就直接走人吧。”说完就出去了。他还惦记着外边的苏兰枻。
　　苏兰枻看外边恢复正常了，打算出去看看。正好看到祁曜从员工休息室走出来，正要迎上去，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祁曜面前。这个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呢？苏兰枻看着祁曜面无表情的侧脸，忽然想起来，是祁曜的男朋友。苏兰枻默默转了方向，朝酒吧门口走去。出了酒吧门，给祁曜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先回去了，让他安心处理酒吧的事。纪录片开拍直接给他打电话就行。
　　直到走到地铁口，苏兰枻才接到祁曜打来的电话，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失落情绪实在是没道理。他站在地铁口，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接通了电话，“喂，祁曜。”
　　“兰枻，你怎么先走了，我刚还想着送你回去呢，你现在在哪呢？”祁曜从员工休息室出来碰到方涵，简单客气了两句就去找苏兰枻，结果在酒吧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这才想起看手机，又忘了手机扔在哪。又找了一圈才在楼上的书桌上找到。接着才看见苏兰枻的消息，觉得他这朋友真是不合格，人家刚出差回来就来找他商量配乐，他倒好，还把人给搞丢了。
　　“我已经在地铁上了，没事，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送什么送，你处理好酒吧的事也早点休息吧。”苏兰枻脸色平静地撒着慌。
　　祁曜叹了口气，看着玻璃屋顶上有点泛黄的树叶，说：“行，那你到家了发消息跟我说一声。我过两天再联系你。”祁曜挂了电话，觉得苏兰枻这个人有时候简直是按着一个模子活着的。有情绪会小心收好，为了不给别人找麻烦会提前后退一步，明明四周根本就没有地铁声，还说自己已经上了地铁。也就刘景明这种心大过天的人能跟他当朋友。跟这种人当普通朋友会觉得很舒服，但是当交心的朋友就累了，你得琢磨他在想什么...祁曜忽然意识到，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不是交心的朋友，所以他才要琢磨人家在想什么。“操”想通了这一点的祁曜暗自骂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方桌上，就着软垫躺了下去。祁曜不再继续捉摸了，对他来说，过分关注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这会打破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他只想自己舒舒坦坦地活着，除了父母家人以外不想费心关注别人，也不想有其它的束缚和牵绊。

　　苏兰枻再一次接到祁曜的电话已经是一周以后了。那时候他刚从X大的校门口出来。张春和博士毕业后就留校了，学物理的，整天钻到实验室。苏兰枻担心他不按时吃饭，所以隔段时间就会带点吃的去学校看看他，让他注意休息，按时吃饭。苏兰枻一直很感激张春和，两个人是高中同桌，张春和阳光开朗，苏兰枻沉默寡言，两人能成为好朋友也很意外。因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练琴上，所以苏兰枻的文化课学得很吃力。张春和学习一直很好，总是把笔记借给他，给他补习功课，慢慢地就熟悉起来。苏兰枻觉得自己能考上音乐学院，文化课成绩的功劳有一半是要归功于张春和的。毕竟高中的功课紧张，大家都抓紧一切时间刷题，很少有人能一直尽心尽力地帮助另一个人。
　　苏兰枻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喂，祁曜。”
　　祁曜在那边低低地笑了一声，苏兰枻被笑声恍了神。喜欢一个人，人家笑一下都觉得人家是在撩你，其实人家只是普通地笑一下而已。苏兰枻无奈地把手机换了个耳朵，听着祁曜说：“嗯，兰枻。你有空吗？请你吃个饭，顺便跟你说下纪录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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