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度

　　两人约在了一间茶餐厅，祁曜说这家的菠萝包和黑金流沙包很好吃，他应该会喜欢。苏兰枻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自己喜欢甜食的。X大离这间餐厅比较近，所以苏兰枻比祁曜早到了一会儿。苏兰枻看着祁曜停好车下来朝餐厅走过来。看见站在门口的他之后漫不经心地扬了扬车钥匙，加快了脚步。苏兰枻大多数时候见到的祁曜都是懒洋洋的甚至有点吊儿郎当的痞气，所以他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人拍纪录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更想不到他会对纪录片这种类型的东西感兴趣。
　　“路上有点堵，耽误了一会儿，你到X大干嘛去了？”祁曜走到苏兰枻旁边随口说道，顺便拉开餐厅的门两人一起进去。
　　苏兰枻跟在祁曜后边，“有个朋友在X大读博，我去看看他。”
　　祁曜点了点头，放慢了脚步和他并排，两人跟着服务员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服务员放下菜单等着两人点菜。祁曜说了几个自己想吃的，然后给苏兰枻推荐了几个，两人点好菜，服务员就离开了。
　　“读博士的朋友？听起来比刘景明靠谱。之前他跟我说找了个人代班主唱，我还担心他再给我找来个脾气暴躁的，动不动跟客人干架的那种。没想到是你这种路数。”祁曜笑了笑，边说边给苏兰枻倒了杯水。
　　苏兰枻扶了扶茶杯，也笑起来，“景明人挺好的，也挺靠谱的。我是什么路数的？”
　　祁曜靠在椅背上，右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地扣着，说：“跟你不熟的人知道你是学音乐的，估计会觉得你应该是那种穿着礼服坐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的人。不会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有什么交集。”
　　苏兰枻被祁曜说的凡夫俗子逗笑了，“其实我曾经是差点成为穿着礼服坐在音乐厅的舞台上的人。但大概因为我也是个凡夫俗子，所以现在跟你们有了交集。”
　　祁曜拿起杯子在苏兰枻的水杯上轻轻碰了碰，“感谢交集。 ”
　　服务员把菜品一样一样地端上来，苏兰枻看着面前的菠萝包。想问问祁曜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甜食的，两个人一共也就吃了两顿饭，跟甜食八竿子都打不着。
　　祁曜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戏谑地笑道：“上次看你跟赵柔买冰淇淋，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我就猜到你喜欢甜食了。”
　　苏兰枻觉得脸上有点微微发热，快三十的人了，被人这么说有点挂不住，这个人还是祁曜。苏兰枻用手握拳挡住嘴轻轻咳了一声，喝了口水说：“你观察得还真是仔细。”
　　祁曜注意到苏兰枻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笑了声，决定不再继续逗他。正打算开口换个话题，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来，“祁曜？”
　　祁曜回头，看到方涵朝他们走过来，后边跟着一个男人。方涵走到桌子边，看清了坐在祁曜对面的苏兰枻，略微打量了一下他，转头朝祁曜说：“真巧啊，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吃粤菜。”
　　祁曜点点头，没什么所谓地道：“还行，没什么不喜欢的。”
　　方涵又跟祁曜客气了一下，朝苏兰枻点点头，跟朋友去了其它的空桌。苏兰枻有点搞不清此刻是个什么状况。这是，分手了？他仔细地打量着祁曜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懒散，没什么表情。苏兰枻有点猜不透祁曜现在的心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们...？”
　　祁曜正在夹菜的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苏兰枻，“你认识他？”
　　苏兰枻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敢情自己在酒吧的后巷里把这人的脸和声音刻在脑子里不停地循环播放，可是人家根本都不记得当时有自己这号人。苏兰枻叹了口气，开口道：“酒吧后巷。”
　　祁曜的确是不记得了，想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那天啊，那天你也在啊。我一直以为在酒吧里那天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祁曜用公筷夹了个虾饺放进苏兰枻面前的小盘子里，接着说：“吃啊，别干瞪着。你应该不恐同吧？那人是我前男友，前阵子刚分手。”
　　苏兰枻刚想开口说我不恐同啊，踌躇一下，开口的话改成了“你没事吧？”
　　祁曜这才反应过来苏兰枻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看着他一脸担心的表情，慢慢开口道：“有事啊，我这还沉浸在情伤里呢，人家已经有新朋友了。现在饭都有点吃不下了，想回酒吧喝酒去。”
　　祁曜看着苏兰枻把本来夹起虾饺正要往嘴里放的手又默默收回来，把虾饺放回盘子里，说：“那不然我们打包回酒吧吧，你休息一下，改天再聊也是一样的，也别老喝酒，喝酒也解决不了......”苏兰枻看着忽然在对面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祁曜，有点难受。他是真的以为祁曜心情不好，毕竟失去了一段感情，再跟前任见面心情有起伏是再正常不过的。按理说他知道祁曜分手，还没受什么影响应该高兴才对。但是看祁曜这个样子，他觉得祁曜好像根本不把感情当一回事，既然开始了一段感情，就理应认真地对待，但祁曜还有心思拿来打趣他，苏兰枻的心情有点复杂。
　　祁曜看到苏兰枻慢慢沉下来的脸，慢慢地收住了笑。他本来是看苏兰枻那个样子，觉得有点可爱，下意识就想逗逗他，现在看来可能有点过火了。祁曜有点后悔，他的朋友大都是像张宇刘景明那样开起玩笑来有点没谱的，有时候玩笑过了互相骂几句也就过去了，显然面对苏兰枻不能这么干。
　　祁曜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正色道：“兰枻，我没有任何耍你玩的意思，我收到了你的关心，也很开心。只是平时跟张宇他们开玩笑开习惯了，一时没收住。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跟你道歉。”
　　苏兰枻一时间有些发楞，他没想到祁曜会这么郑重地跟他道歉。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祁曜解释自己不是因为他的玩笑而生气，而是因为他的玩笑背后透出来的对感情的不在乎。但是这种不在乎在祁曜那里跟苏兰枻是没关系的，他们也没有熟到可以谈论彼此的感情观，所以苏兰枻根本没有生气的立场。
　　祁曜伸手在苏兰枻面前打了个响指，想让他回回神。祁曜也挺无奈的，自己看着有这么不好相处么？道个歉都能把人给道愣了。看苏兰枻回过神，笑着说：“行了啊兰枻，别生气了，我再给你点个糖水吧，你消消气。”说着就转过身准备叫服务员，看来是真打算点。
　　苏兰枻赶紧拦着他：“行了，我没生气，别点了，太多了吃不完。”看人生气了就点个糖水哄哄，祁曜这是把自己当学龄前儿童了么？
　　果然祁曜转回身，说：“真不生气了？真不要糖水了？我堂哥家的那个捣蛋鬼，我一逗就哭，给颗糖就立马.....”
　　苏兰枻看着对面的祁曜说到一半默默地闭上了嘴，又给他拿了一个黑金流沙包放在小盘子里，眯起眼笑了，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爱呢。
　　苏兰枻拿起流沙包尝了尝说：“行了，不就是像你家小侄子么。这个流沙包真的挺好吃的。”
　　祁曜得意地笑了笑，“只要是我推荐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 ”说完又收了笑，换了认真的语气：“真的，兰枻，你能站在朋友的角度关心我我真的很开心。但是我们俩的情况有点复杂。张宇说我是渣男，打着谈恋爱的旗号找长期炮友。其实形容得也不算错。但是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他冲着我的脸，我也能有个固定的性伴侣，开心就好，不谈感情。后来他又觉得我冷血，就分开了。”
　　苏兰枻一言难尽地看着祁曜，艰难地开口：“为什么谈恋爱不谈感情啊，你是受过什么伤害吗？”苏兰枻问出口后觉得有些不合适，像是在打探人家的隐私，但是话已经问出来了，他只能等着祁曜回答。还有一点不愿意承认，他挺想知道的。
　　“啊？没有。”祁曜笑着摇摇头说：“没有什么情伤。就是觉得爱情这东西是个赔本的买卖啊，你爱上了一个人，为了他妥协，为了他改变，为了他变得不像你自己，还要一直承担失去他的风险。但是你在爱情里得到了什么呢？快乐？生理愉悦？这些我从别的地方也能得到，所以为什么还要去承担这样的风险？从别处获得的快乐足以满足我的需求，因此我不做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的事情。哎，这样说还真是挺冷血，但你放心，朋友我还是乐意交的，毕竟朋友不需要我改变什么，也不用我妥协什么。”
　　苏兰枻听着祁曜的话，心一点点凉下去，甚至快要被他说服了。自己假设过一万个跟祁曜没有可能的原因，但是却没想到祁曜根本不需要爱情。一见钟情，命运有时候真是残酷。苏兰枻迅速整理好情绪，轻轻笑了笑，说：“那大概是因为你没有真的爱上什么人吧。”
　　祁曜说：“也许吧”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苏兰枻紧接着问。
　　祁曜抬眼看了看苏兰枻，有点诧异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一直觉得苏兰枻和自己一样是个很理性的人，虽然他是做音乐的。“虽然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但我不相信。那你呢？”祁曜回答完又反问道。
　　“那我祝你永远也见不到。”苏兰枻笑了笑，没有回答祁曜的问题，拿起水杯碰了碰祁曜的杯子。
　　没有收到回答，祁曜也不在意，调整了一下坐姿换了个话题，“我们的纪录片大概一周后就可以开拍了，我算了一下至少要持续半年。你有事情的话跟我说，然后去忙你的就行，不用天天跟着。”
　　苏兰枻点点头，问：“被拍摄者有五个人的话，拍摄时间怎么安排呢？”
　　“我酒吧那个驻唱王雨，高中班主任李晴还有公务员张磊都是可以全天跟拍的，房地产刚入职的新人杨子叶还有在工厂工作的张万峰都是只能拍早上和晚上。张磊那里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所以我架一台机器在他们办公室就行，我们不用一直盯着。李晴也是一直在学校，王雨那边出门的话我们就着重跟王雨，不出门就给他架机器着重跟李晴和张万峰。早上和晚上就交叉跟吧。我们这个没有固定的时间点，得根据情况随机应变，来回跑是有点累。”
　　“好，那我大概知道了。开开车拿拿器材我都行，录音我大概也能兼个职。”苏兰枻笑着说道。
　　祁曜勾了勾嘴角，“那我到时候得给你加一份钱啊，苏老师，打个折呗。”
　　苏兰枻假装严肃地想了想，说：“行，友情价，九九折，再看在流沙包的面子上，就九八折吧！”
　　“那真是谢谢苏老师了。”说着把最后一个流沙包放进苏兰枻的盘子里，说：“再给你一个，九五折吧！”
　　“祁老板你也太抠了，起码也要给我‘醒’的终身免费金卡吧！苏兰枻玩笑了一句，接着说：“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一直很好奇，你一个学金融的，怎么想起来拍纪录片了呢？”
　　“说来话长啊”祁曜答道：“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有兴趣而已，大概是高二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刚认清自己的性向，在网上查相关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一部关于代孕的纪录片。这部片子当时给我的震撼挺大的，我看到了它从性别，种族，性向等多个角度对代孕的思考。后来又陆续地看了一些其它的，上大学还找了电影学院的课表去蹭他们的课。就对纪录片的了解慢慢多了，我觉得纪录片的社会性是远远大于他的艺术性的。所以纪录片可以不追求场面调度，不追求音响效果，甚至不追求画面高清。但它可以反映出一些问题，不管是从社会学还是从人类学方面，有时候可以作为史料参考，有时候可以让大家关注到存在的问题，然后问题才能被解决。”祁曜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以前跟过几个纪录片的组，那几个组里的老师都特别棒。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部是在云南边境拍的。在去那里之前，提到云南我想到的都是西双版纳，大理的苍山洱海。从来想不到原来我生活的土地上现在还有这么贫穷落后的地方，他们的生活给我的震撼很大。我就觉得拍纪录片大概能够做些什么，起码让大家的目光关注到他们，给他们带来一些改变。”
　　苏兰枻发现认识祁曜越久，惊喜就越多。他一开始觉得祁曜就是个不怎么有追求，注重享受的人，活得很随性也很自由。可是这样的祁曜会花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在拍一部纪录片上，没法随性也没法自由。他突然有点理解祁曜所说的他的快乐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回来这句话了。
　　苏兰枻顿了顿，失笑道：“现在除了一句‘挺好的’我居然想不出来可以说什么了。真的挺好的，我会认真跟着你拍，然后把曲子做出来。”
　　祁曜拿车钥匙在桌子上磕了磕，“哎，别忽然这么严肃，也别有压力。有些话说出来有时候都太空了，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只是感兴趣而已。况且我的片子大多时候也就是朋友们聚一起看一下，也没太多的人关注。都是大家为了走下去，提出的美好愿景而已。吃好了我们就撤吧？我先去结账。”说着祁曜就起身去结账了。
　　苏兰枻检查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确定没有落下什么，才去餐厅门口等祁曜。祁曜结完账出来，问：“你去哪？回家还是去公司，我送你。”
　　苏兰枻跟着祁曜朝停车的地方走，“回家吧，你还记得我家在哪么？”
　　祁曜笑了笑，“小瞧我！”说完准确报出了苏兰枻家的地址。

　　开拍前一天，苏兰枻收到了祁曜的微信。苏兰枻看着祁曜的头像，是祁曜登山的一个背影。这还是他俩加了微信以后第一次聊天。
　　祁曜：兰枻，咱们片子明天开拍，你有空吗？
　　苏兰枻：有的，我们在哪里碰面？
　　祁曜 ：早上七点，你在你家小区门口等我吧，我去接你。
　　苏兰枻：行，那你路上小心。
　　祁曜：你这句话，配上你的头像，我总有种在跟我爸说话的错觉。
　　苏兰枻回了一个省略号。他的头像是一丛兰草，被很多人吐槽老干部，但他觉得挺好的，就一直倔强着没有换。
　　过了一会儿，祁曜又发消息过来，是一张他在酒吧唱歌时的照片。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在蓝紫色的灯光下，能看到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紧接着祁曜又发来文字：我们酒吧的人拍的，我觉得拍得不错。
　　苏兰枻无奈地笑了笑，把这张照片换成了头像。
　　祁曜点开苏兰枻的头像，看到已经被换成他刚才发的那张照片，心情不错地退出去，然后给苏兰枻回：晚安，明天见。接着，祁曜发了条朋友圈：看图猜歌手，前三名猜对奖代金券一张。配图是苏兰枻在员工休息室调弦的两张背影和刚才发给苏兰枻的那张照片。朋友圈刚发完，微信提示音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祁曜看也没看，直接退了微信，关灯睡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