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为什么要打架？”
　　“看他不爽就打了。”
　　赵野瘫在椅子上不耐烦搔头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警官老张拿他没奈何，气得想把手里文件夹甩赵野脸上，出于职业操守没这么做，只是啪一声合上了文件夹。

　　李金桔吓了一跳，她刚刚在盯着那个蓝色塑料文件夹发呆。

　　派出所的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挑事的比警察人还多，站的站，坐的坐，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来派出所砸场子了。

　　老张接到通知，急忙忙开车带人过去，还以为出了要紧的大事，结果是一帮黄毛小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在街上打架。
　　大晚上的，他着急回家陪老婆孩子，没空和这帮小屁孩折腾。

　　老张扔开文件夹，换了自己的衣服，吩咐旁边另外一个年轻警官：“小吴，这些家伙交给你了，今天晚班你来值，我先走了。”
　　小吴端着茶杯正喝水，听到这句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说：“哥，我不行，我对付不住他们。”

　　老张衣服换好了，理都不理小吴忐忑的眼神，直接道：“你行。”
　　“我不行啊哥，”小吴拖住他，“我才刚来山吴镇一周呢哥。”
　　老张回头，语气略缓和：“你真不行？”
　　小吴狂点头。
　　老张冷哼甩开他的手：“不行就给老子滚回家，还当什么警察？”

　　小吴见卖惨没用，立刻立正站好行了个礼：“我行了哥，我今晚上肯定把这件事办好，哥你就放心回家陪嫂子吧。”
　　老张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那我走了。”
　　“哥你慢走哈。”
　　小吴一路把老张送到大门口，院子里冷冷清清，虫鸣不断，抬头树梢顶上还挂着半轮月亮。

　　多好的天气，多好的晚上，多王八蛋的一帮小兔崽子。
　　小吴转过头，脸上已经换上了自认为凶神恶煞的表情。

　　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还在嘻嘻哈哈，完全没把他当回事。
　　小吴提醒道：“你们声音小点。”
　　没人理他。
　　田天仗着在派出所赵野不能拿他怎么样，为了报复他刚刚被揍得太惨，铆足了劲找赵野的不痛快。

　　他看见韩冬在和于晓晓说话，谭申在和李金桔说话，赵野一个人干坐着，故意阴阳怪气说：“长得丑没本事，难怪别人都有对象，就你没有。”

　　赵野最讨厌别人说他找不着对象这事，虽然个中曲折说来话长，谁都别在他面前提，一提他就来火。
　　“你他娘再说？”
　　赵野撸袖子，天气热穿的短袖，没袖子撸，他想直接先掀了桌子再掀了田天。

　　田天翻了个白眼，赵野准备冲过去揍他。

　　谭申见状不对，叫住赵野：“在派出所里你还想做什么？”
　　赵野气愤道：“这个狗日的骂老子！”

　　谭申眉一皱，还没开口，突然，身侧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转头，一脸和气的小吴警官手撑办公桌问：“你们说完了吗？”
　　他手里拿着警棍，刚刚那声就是他拿警棍敲的桌子。

　　空气静默了几秒，田天的几个朋友，染着一头鸡毛，十分不合时宜地爆发出大笑。
　　他们边笑边说：“哥们就别装了，你刚刚什么样子我们都看见了。”

　　办公室里很安静，谭申没说话，赵野没说话，韩冬早早识趣地闭紧了嘴，于晓晓打起了瞌睡。

　　小吴正了正警帽，问：“你们看见什么了？”
　　“就你那怂样呗。”
　　其中一个红毛不怕死发言，其他人附和。

　　李金桔默默低下头，她怀疑这几个人是不是头被砸傻了，真是蠢透了。

　　小吴倒是没生气，走到电脑面前敲了几下键盘，问：“叫赵明是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红毛犹豫半天，应声：“我是。”

　　小吴和和气气：“有案底，加上这次寻衅滋事，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小吴话说得很客气，红毛人都吓傻了，哆嗦问：“警官你别这样啊，我们一码事归一码事。”

　　“一码事归一码事，”小吴点头，“这次你们得长点记性了。”

　　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们这边，李金桔心安理得跑起了神。
　　墙上挂着的圆形时钟指针快走到十点，她想是不是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不然父母可能会担心。

　　“困了吗？”谭申问。

　　李金桔摇摇头，坐直了身子，谭申靠在墙上，偏头看她，笑了笑，头又转了回去。

　　靠墙放的蓝色塑料座椅，刺眼的白色灯光，还有耳朵边的说话声，和医院一样，只有纸张上的油墨味提醒她这是在哪。
　　她真的有点困了。
　　李金桔眯了眯眼，看见谭申在揉眼眶。
　　他是不是也困了？

　　小吴对着田天几个说完话才转向这边。
　　不知道最后他最后是罚了他们的钱，还是拿拘留的事吓唬他们，总之他说完话之后，田天他们就不出声了，一板一眼老老实实在座位上坐着。

　　小吴走到赵野面前，赵野原来瘫在办公椅上，不禁收起腿坐直了。
　　小吴问：“你们哪个高中的？”
　　一开始没人回答，过了几秒，谭申说：“二高。”
　　李金桔跟着说：“一高。”
　　韩冬：“二高。”
　　于晓晓：“一高。”

　　剩下赵野，大家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没高。”
　　“……”

　　小吴考量他们的表情：“你们都商量好的？不怕受学校处分？”
　　“打都打了，处分就处分呗。”
　　赵野无所谓，结果韩冬急了：“你又没书读，要挨处分是我们挨，你在这说什么？”

　　“你怂不怂，出来打架就打架，还担心挨批评？你怕的话就别打啊。”

　　赵野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大家都习惯了，知道他没坏心。
　　可今天韩冬本来就心情不大好，谭申赵野说要动手，他一句话没讲上去帮忙了，最后被带到这鬼地方来，说不定还要闹到家里都知道自己在外头打架，这些都不算什么，自己帮忙完了，还要被说这话。
　　韩冬心里这下没办法过去了。

　　赵野不知道韩冬在想什么，他想说什么就说了，敢动手他就敢认。
　　他对小吴说：“警官，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他看了田天一眼，“你要把我关起来也行，就是别把我和那帮杂种关一起。”

　　韩冬抢话道：“我不想被关，警官你罚我款吧，我只是帮忙的，不是我先动的手。”
　　赵野嗤之以鼻：“没用。”
　　“你有用，要坐牢你去坐。”韩冬回呛。
　　两人差点又吵起来，没吵起来是被小吴叫住了。

　　小吴手里端着文件夹，一面翻资料，一面抬起眼皮瞅了他俩一眼：“够了够了，还起内讧了，没到坐牢那地步，先别吵了。”

　　谭申全程没说话，背靠墙仰着脖子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动都没动一下。
　　李金桔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她本来不大敢看他的，但是发现他在发呆，她视线几次飘过去，他都没反应。
　　看着他的侧脸，她心里出奇平静，就像刚刚走在那条漆黑的路上，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她放心地跟着他，迫切地想要跟上他。

　　他的脖子长而光滑，光照下能清晰看见皮肤颗粒，绒毛和颗粒下的一小节凸起，随着她的目光滚动了一下。李金桔惊醒。那是多出他身体的喉结。
　　她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李金桔干巴巴瞪着眼，困意全无。
　　身边谭申动了一下，她心里如炸惊雷。

　　谭申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见李金桔像刚刚瞌睡打醒，脸红得不像话。
　　他问：“你很热吗？”
　　李金桔点头，点了好几下：“这里好热。”

　　谭申举手，小吴看过来，他问小吴：“警官能开下窗吗？这里太热了。”
　　“去吧。”
　　小吴同意了，谭申站起来去开窗。

　　窗户推开，果然凉快不少，一屋子浊气吹散了，谭申让风吹得有点晃神。望着窗外的月亮，他才意识到今天还没过完。
　　今天太长了。

　　老张不在场，小吴装得有点累，他生怕自己哪里出了纰漏，明天被老张骂。
　　既然说要他处理这些家伙，他肯定得想出来办法，那几个有案底的还好说，吃过苦头知道苦头难吃，关键是另外那几个学生，看起来熊得很，内里可蔫了。
　　他要是把人吓坏了，派出所都能让他们家长哭平。
　　真是难搞。
　　小吴摸下巴，转念一想，他干嘛非得替他们大人管孩子？管不好还是他的责任，干脆让他们自己来。

　　想法一敲定，小吴又开始装模作样吓唬小孩。

　　小吴单手叉腰站在他们面前，说：“他们受伤要去医院看，赔偿医疗费，还有其他纠纷，让你们大人自己来解决，我等下就给你们家里打电话。”

　　赵野坐在座位上等处罚，没想等来这么一句话，他立马站了起来：“警官不对啊，说好的学校处分，怎么变成叫家长了？”
　　韩冬这时候和赵野同仇敌忾，也说：“不能叫家长，我妈现在都睡了。”

　　小吴觉得自己把到了这帮家伙的命门，当然不能轻易松口：“就叫家长，家长不来你们一个别想走。”

　　赵野说：“家长叫来，我们就没命了，你知道我师傅多凶吗？知道我们在外面打架，腿都给你打折了。”他看向谭申，“阿申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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