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时赵野几个人在路边等出租，韩冬去车站商店买水，买完水回来说碰到了熟人。

　　韩冬问赵野：“就上次在冷饮店的那杂种，还记得吗？”
　　“肯定记得。”赵野想起来鼻子都要气歪了。
　　韩冬说：“他们和我们一辆车回来的，我居然没注意，刚刚碰到他们，他们还在背后……”
　　他说到这没往下说。
　　赵野急道：“说了什么啊？”
　　“反正没说好话。”
　　韩冬表情奇怪地看了李金桔一眼。
　　李金桔在和李有竹说话，没留意他们这边聊天的内容。

　　谭申问：“他说什么了？”
　　韩冬哼了声：“他那张狗嘴能说出来什么好听的话？”
　　“他说谁了？”
　　谭申眼神很淡，语气也是淡淡的，可韩冬最怕他这样，他要发火之前往往就是这幅样子。

　　韩冬暗骂自己多嘴，说话声音不由自主变弱了：“就说你在学校外头乱搞，那帮人嘴一直这么臭……”
　　谭申没说话，赵野把韩冬的话听在耳里，他可忍不了。

　　几个男生买完东西从商店走出来，人手一支烟，嬉皮笑脸的，也在路边等车。

　　赵野冷嗖嗖乜着他们：“就是那些家伙说的？”

　　韩冬没回答，先观察谭申反应，见他还是那副表情，才点了点头。

　　赵野比赛完劲还没消，满身火气卸不掉，一点就着。他护短，不像李有竹光嘴巴上说说，他来真的，敢欺负他的人？
　　找死。

　　风吹起街边的红色塑料袋飘了半路，后又飘摇落回地上。

　　田天早在车上就注意到了谭申那些人，他本来就看谭申不爽，被张松逼着道歉之后，他看谭申更不爽了。
　　长了个小白脸的样子，他想不通怎么女孩子就都喜欢他，这次身边坐的又是生面孔。田天不爽到了极点。

　　田天的几个朋友早就没上学了，成天在街上叼着烟晃荡，裤子破洞一个比一个大。几个人不知道说到什么地方，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夹杂着骂声散落在夜风里，刺耳极了。

　　一辆出租车开来，田天边讲话边伸手招下，刚拉开车门就被拦着了。
　　他回头，看见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赵野呲牙：“笑得挺开心嘛。”

　　田天不认识赵野，但看见他一身腱子肉，嘴里脏话吞了回去，但声音里有怒气：“你眼瞎了吗？这车我们先叫的。”
　　赵野说：“知道你们先叫的。”他手一扬，车门砰地关上了。
　　赵野弯腰从车窗对司机说：“师傅对不住，车不坐了。”

　　司机见他面色不善，一句话没说，立马踩油门跑了。

　　赵野回头，问：“动手吗？”
　　田天这才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的谭申，就站在他们后面，穿着身白T恤，眸光平淡。
　　他说话的语气也淡得没有波澜，丢出来两个字：“打吧。”

　　田天还没反应过来，转眼就被赵野撂倒在地。

　　虽然赵野打拳不是职业的，揍起人来没人比他专业，一出手快准狠，全靠多年在街头巷尾混来的实战经验。

　　田天的朋友反应比他快，田天还在地上没爬起来，他们已经朝赵野扑了过去，赵野直接一对三。

　　田天撑地爬起来，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人从后头送了一脚，整个人狗吃屎摔在地上。
　　他大骂：“操你妈！谁偷袭老子！”
　　“我，怎么了？”
　　黑色鞋尖停在他面前，谭申居高临下看着他。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谭申一脚踢了过去，本来对准的下巴，田天往旁边躲了下，谭申脚踹在了他脸上。

　　田天半张脸肿起，发狠爬起来想和谭申打，谭申反扭住他胳膊，稍一使劲就把他人压在了地上。
　　谭申问：“想和我打？”
　　田天左脸压在水泥马路上，说不出一个字，眼看着谭申眼里笑容褪去，逐渐显露出讥诮的利刃。
　　他笑着：“你配吗？”
　　*
　　赵野谭申三个人说话的时候，李金桔正和李有竹争执。
　　李有竹想让李金桔自己先回去，他晚点再回去。
　　李金桔不同意：“不行。”
　　“你回你的，我玩我的。”
　　“已经这么晚了……”
　　听李金桔这么说，李有竹烦都烦死了，早知道他就不叫她一起来了。
　　他不耐烦道：“李金桔你别管我行不行？”

　　李金桔没生气，只是说：“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晚上没回来，妈妈都会一直在店门口等着？”
　　她的话里没有指责，也没想让他内疚，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说，李有竹永远不会注意到。

　　李有竹瞬间颓了，嘟嘟囔囔说：“回去就回去嘛，真无聊……”

　　李金桔觉得她这个弟弟其实比大家以为的更听话。
　　她问：“其实你还是很关心他们的是不是？”
　　“他们太烦了。”
　　李金桔点头：“我也觉得。”

　　李有竹抬头看了李金桔一眼，看见她嘴角一抹笑容，小小的，一下子就溜走了。
　　他的视线落到她手里提的礼品袋上：“这个东西，是给你妈妈的吗？”
　　李金桔低头看了眼，点头，说：“你帮我保密，不要告诉妈妈。”
　　都是妈妈，但是她的妈妈不是他的妈妈。

　　李有竹打心眼里觉得他姐是个好孩子，谁都不能欺负她，他哥也不行。

　　这么想着，他注意到赵野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车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
　　李有竹睁大眼睛，怎么打起来了？
　　不光赵野动了手，连谭申韩冬都加入了。

　　田天的朋友不是菜鸡，田天被撂倒在地后，几个人有了防备，扑上来反咬，场面一度胶着，大家脸上都挂了彩，在场没人是省油的灯。

　　于晓晓原本和韩冬在一块，现在躲得远远的，一个人站在树底下跳脚。

　　李有竹当时就被点着了，跟个冲天炮一样冲了过去，李金桔拉了他一下，没拉住，她转头去找于晓晓。

　　李金桔跑到于晓晓身边，发现她吓得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在打电话。
　　李金桔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我……我报警了……”于晓晓说。
　　“先不要报警！”
　　李金桔抢过于晓晓手里的手机，发现晚了，电话已经打完了。
　　她语气有点急：“警察来了就闹大了。”
　　“那怎么办？”
　　于晓晓没想过这点，她以为是韩冬他们被人找麻烦，下意识就想报警。

　　那边还在纠缠不清，李金桔开始想办法。
　　根本没办法，警察一来他们都会被带走，到时候肯定会通知家里，这事情就没法收场了。

　　李金桔盯着那圈人看了会儿，对于晓晓说：“你去拉开韩冬，就说你报警了，让他快跑。”
　　于晓晓跺了跺脚，跑过去了。

　　于晓晓跑开的同时，李金桔走向了谭申。

　　男生打架向来莽撞直接，一拳头抡下去，要么半条命没了，要么拼着剩下半条命，不蒸馒头还争口气。
　　田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躺在地上恶狠狠喘着粗气，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谭申，至少他也没多好看。

　　谭申伸手摸了摸脸颊，手指上有血。
　　他眯起眼，真的动气了，一抬脚踩在了田天肚子上。田天顿时跟个毛毛虫似的在地上蠕动，期间不忘问候谭申全家。
　　他越骂，谭申越发狠。他很少跟人打架，因为动起手之后一般收不回来。

　　李金桔走到他身后，叫他：“谭申。”
　　谭申回头。
　　李金桔吓了跳。
　　他脸上一道血口子，脸是白的，眼睛是红的，脚还踩在人家肚子上。

　　李金桔觉得他有点奇怪，愣了愣，说：“我们走吧，警察要来了。”
　　谭申皱眉：“谁报警了？”
　　“等下再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一脚踢开田天，隔着几个人对赵野喊：“警察要来了。”
　　赵野大骂一声：“操！”一把推开眼前的人。

　　大家都听见了，除开躺在地上没爬起来的，瞬间鸟兽散。

　　李金桔跟在谭申后面，他走得很快，一边走一边在擦手，她看见地上的纸上有血迹。

　　夜风吹起两人的头发，李金桔走得背上出了汗，她问：“你们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谭申说：“他们该。”
　　“你受伤了吗？”
　　“没有。”
　　“纸上的血……”
　　“划破了。”
　　“你们老是打架吗？”
　　谭申停下脚步，转过头：“李金桔你话很多。”
　　他语气很不好，李金桔闭紧嘴唇看着他。

　　谭申脸上流血的口子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模糊暧昧的暗红色，粘在白色的皮肤上，有种诡异的割裂感。

　　她想到那天混乱燥热的地下拳场，渗进地垫里的血迹，也是这样的暗红色，是比这更暗的颜色。

　　李金桔的视线停留了太久，看得谭申禁不住动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已经有了硬痂。

　　李金桔目光微动：“不会痛吗？”
　　“当然痛了。”
　　他从小就是感觉很敏感的人，比一般人更怕痒怕痛，摔打的那几年苦头吃多了，一叫唤就挨揍，所以他学会把自己的感觉藏起来。

　　可是不承认就不会痛，不承认就不会怕吗？

　　田边有蛙声，夏末的蛙声，稀稀拉拉，像天上的星星。
　　他们往前走，前面的路灯还很远，光照不到这里，街上没什么车。

　　路又黑又长，望着路的尽头，谭申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伤口无所谓，后果无所谓。
　　只是后面还有跟着他的人，她会迷路的。

　　谭申的视线出现了一瞬间的晕眩，他明白这是正常反应，他缓慢地调整呼吸，步子也慢了下来。

　　李金桔发现他走得越来越慢，最后两人并肩走在了一起。
　　天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听见他说：“赵野不怕痛，我怕。”
　　她想他是接着上面的话题，于是说：“我也怕。”
　　“输了很丢脸。”
　　李金桔赞同：“是挺丢脸的。”
　　她头一直低着，路上黑，有很多碎石头，要小心看路才不会被绊倒。

　　风吹过他耳侧。
　　谭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跳动在太阳穴边上，他停下脚步，李金桔跟着停下。
　　他说：“只要不参加比赛就不会输了。”
　　“……”
　　谭申继续说：“这就是我放弃的原因。”

　　李金桔觉得谭申语气有点不对劲。
　　她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放弃的。”
　　谭申垂下视线，“哦”了一声：“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他说完陷入了沉默。
　　李金桔不知道他说的“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正要问，路的尽头忽然亮了起来，车光，警铃。

　　灯光晃眼，李金桔抬手挡了一下，问：“是警车吗？”
　　谭申站在路的中间，光照着他，他没移开眼睛。
　　“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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