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李金桔没听到谭申的回答。

　　散场，人流拥挤，两人被路人挤开了。

　　谭申转过眼神，李金桔突然不想追问了。
　　他很介意这个问题吗？

　　短暂的赌约到此为止，胜负双方各无损失。

　　赵野让经理人缠着没时间见他们，一干人等了他半天，等他肿着腮帮子出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几个人一起吃晚饭，赵野意气风发，说他出钱。

　　李金桔默默无语望了眼路边大排档红色的棚顶，在这地方吃饭她没什么意见，剩下的人意见不小。尤其是韩冬。

　　韩冬本来心情就不好，想着晚上宰赵野一顿吃个好的，谁知道他居然要在这破地方请客。
　　他故意激赵野：“你这么抠门还能找到女朋友吗？”
　　赵野拍桌子：“大排档怎么了？这家店好吃到你想叫老板爸爸。”

　　说着，赵野伸脖子叫了声：“虎哥！”

　　虎哥是这家大排档老板，脱了上衣在炒菜，左右两个大花臂，颠勺起锅虎虎生风，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他跟赵野是熟识，边颠勺边问：“野子怎么了？”
　　赵野告状：“有人质疑你炒菜水平。”

　　虎哥放下锅，眯眼看向这边：“哪个说的？”
　　韩冬顿时萎了。

　　赵野奸计得逞，眉飞色舞地说：“虎哥你今天不给他们露一手？还敢质疑你？”

　　锅里嘭地冒出一团火，得此一言，于是乎，虎哥来真的了。

　　油爆鸭舌里的干辣椒把鸭舌都淹没了，韩冬辣得差点跳起来，指着鸭舌半天没说出来话。

　　这顿饭吃得人嘴巴喷火，李金桔吃了也觉得辣。
　　山吴镇这边的人吃淡口的多，她能吃辣是因为李江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吃东西喜欢重口，张光丽做饭将就他，一家人吃饭的脾气带出来了。

　　辣是辣，好吃也是好吃。大家都饿狠了，边灌饮料边吃菜，痛苦又快乐地干掉了大半。

　　吃着饭，赵野咂摸出来有哪不对。他坐在中间，左边是韩冬于晓晓，右边谭申李金桔，吃饭的时候居然没一个人说话。

　　他偷偷问李有竹：“韩冬和于晓晓怎么了？”
　　“吵……吵架了。”
　　李有竹辣得一脑门汗，缓了半天才缓过来，说话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那他们两个呢？”赵野朝谭申李金桔的方向努努嘴。

　　从赛场出来之后谭申没说一句话，李金桔看起来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虽然面上温温和和笑着，眼睛根本没看人。

　　李有竹只知道吃饭，半点都没看出来，赵野大呼废物，李有竹被骂得不知所措。

　　直到晚上坐巴士回家那会儿，李有竹才品出来他姐和他哥之间似乎是有点不对劲。

　　晚间巴士半小时一班，从市里开到山吴镇汽车站将近一个半小时，司机一般要等车里人差不多坐满了才会发车。

　　今天是周末，车里乘客比平常多，谭申他们几个上车时，车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李有竹和赵野最先上车，坐到了一个连座，于晓晓本来不想搭理韩冬，耐不住韩冬软磨硬泡，被拖着坐到了车子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李金桔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车上还有最后两个位置——一个在谭申旁边，另外一个在后面。
　　李金桔想都没想，直接绕过谭申，坐到了后面。

　　她没觉得有哪不对。没人觉得有哪不对。
　　车子发动了，往后噗噗冒尾气。
　　在车子的震动声里，谭申站了起来。

　　他走到李金桔身边，李金桔抬头看见了他的下巴。
　　谭申视线越过她，直接问坐在里面的那个男生说：“能换个位子吗？”
　　男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谭申重复：“换个位子，你能坐到前面去吗？”
　　男生看了眼谭申的表情，又看了眼李金桔，
　　再加上谭申话说得太不客气，当即同意，抱着包二话不说走了。

　　动作快到李金桔还没回过味来，身边人就变成了谭申。

　　谭申坐到了靠窗的里面，李金桔坐在外面。

　　坐在后面的赵野和李有竹旁观了全程，他们不禁对视一眼。
　　赵野：他们怎么了？
　　李有竹双目迷茫：我不知道啊……

　　车子开动了。大巴里亮着小灯，车载电视循环播放防诈骗广告。
　　车开进隧道，明明暗暗的光落在谭申脸上，他撑头望着窗外，一直没说话。

　　李金桔也没话要讲，干脆闭上眼睡觉，她只当谭申一时兴起换个座位，完全没想别的。
　　从早上出来到现在，折腾一天她也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陷在浅层混乱的梦里，李金桔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问她什么。
　　他说：“你刚刚说，我不敢吗？”

　　她睁开眼，谭申正看着她。

　　李金桔缓慢地眨了眨眼，她还没清醒过来。
　　她说：“我没别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谭申眼睛里明明暗暗，一直看着她。
　　他的声音很清晰，剥离了所有情绪，甚至还透露出一丝冷漠。
　　她很少听见他这么说话，也许是认识的时间太短了，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在开玩笑的。

　　那时赛场的欢呼炒热头脑，李金桔问他的时候没想太多，也不知道他会这么在意她的问题。
　　她想解释，说她没有恶意。
　　“我……”
　　她刚开口说出一个字。
　　“好像被你说中了。”
　　谭申后仰靠在座位上，窗外的光划过他的鼻梁，山路过，他整个人沉进了山峦的暗色里。

　　车厢里的黄色灯光落在李金桔，他说：“我要是真的不敢，那怎么办呢？”
　　李金桔问：“不敢什么？”
　　“我以前和赵野一起练拳，那时候我还能把他打趴下，后来不想练了。”
　　谭申一直仰头靠着，说到这里，突然看向李金桔，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金桔摇头。
　　“因为不参加比赛就不会输。”
　　谭申说着自己笑起来，好像恍然大悟了：“原来这就叫不敢啊。”

　　李金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她说：“我也有很多事不敢的。”
　　“我小学的时候在短跑队，但是从来没参加运动会，因为我一到比赛就拉肚子，老师骂了我好多回，后来我就退出短跑队了。”

　　老师骂人的话，她现在还记得。
　　老师说怎么就你紧张成这样？大家都想着要赢，就你怂得怕输。
　　她就是害怕输，一站到跑道上，腿肚子都在抖。她控制不了，退出短跑队之后反而轻松了，听说当年队里的同学已经有被省队选上的，她也替他们开心。

　　谭申闭眼靠着，听李金桔说完，嘲笑道：“没点出息。”
　　“你还不也一样。”
　　李金桔吸吸鼻子，空调有点冷了。

　　谭申没反驳，像是要睡了，过了半晌，她又听见他说：“不敢输其实很正常吧。”
　　李金桔想了想，说：“那你也不会赢。”
　　谭申：“赢不赢的有所谓吗？”
　　“赢不了就是废物，”李金桔说，“这话是你说的。”
　　谭申语塞，扭头不想和李金桔说话了。

　　李金桔盯着他看了会儿，很奇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聊到这些。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她早就不在意这件事了。
　　她抱着手臂也闭上了眼。

　　短短长长的路，车没有停过，一路颠簸了到山吴镇。

　　大巴停在汽车站，晚间公交最后一班刚开走，他们没赶上，于是商量顺路的可以一起打车回去。

　　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赵野问谭申：“你怎么又好了？”
　　谭申没明白：“什么好了？”

　　赵野偷偷观察了谭申半天，确定他上下车前判若两人，如果说上车前他是灌满了铅的球，现在他就是把球里的铅都换成了气，人都快飘起来了。
　　而其间差距……

　　“啧，”赵野瞥了眼李金桔，“和人家一块坐趟车就这么开心？”
　　谭申明白了赵野话里的暗指，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瞎说什么？”
　　赵野贼兮兮笑：“看上人家了？”
　　谭申想敲他头，赵野早有防备，没让他敲到。
　　“行，行，有话好好说，别老动手动脚。”赵野举手投降。

　　谭申问：“还记得师傅教你怎么做人的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谭申这次猝不及防捅了他一手肘，赵野捂着肚子嗷嗷叫，半天才委委屈屈地说：“做人如习拳，要藏而不露。”
　　“屁话。”谭申嘲讽道。
　　赵野惊呆了，左看右看，还好师傅不在，要不然该拧下他的头。

　　谭申倒是无所谓，迈开步子朝前走，走之前扔下一句：“露一露也没什么。”

　　赵野站在原地唉声叹气，心想肯定是师傅最近太忙，这家伙皮痒没人收拾。

　　李有竹追上来问：“野哥你刚刚说看上谁了？我哥看上谁了？”
　　“没谁，”赵野耸肩，“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你姐。”
　　李有竹不服气：“我姐怎么了？”
　　“他不喜欢你姐这种类型的。”
　　“为什么？”
　　李有竹这人护短，非常护短，即使他从来没想过他哥会和他姐扯上半毛钱关系，也不想听到别人说李金桔坏话。

　　禁不住李有竹一再追问，赵野停下步子和李有竹解释：“你知道的吧，阿申喜欢那种。”
　　“哪种？”
　　赵野神秘一笑：“辣的。”
　　“……”
　　李有竹顿时放下了心。

　　这个夜晚本该这样平静结束，每个人心情都不错。赵野赢了比赛，韩冬哄好了于晓晓，李有竹确定了李金桔的安全处境，李金桔从未意识到自己曾身处危机，心情一直很好。

　　谭申？
　　谭申心情还行，当赵野盯着对面虎视眈眈的一堆人，问他要不要动手时，他没想太多，随口说：“打吧。”
　　比赛过后，赵野身上血还是热的，一听这话，立马兴奋了，完全没想到这场架会是那样的结果。

　　事后无数次，赵野半夜醒来都想抱头撞墙。回想起当晚的事，他脑门上留下了四个字——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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