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

　　这个比赛场地比上次那个地下仓库大得多，但还是一样不亮堂，灯光都聚集在台前，剩下的部分蒙在阴影里。

　　赛场上拉着红色横幅，比赛还没开始，戴着吊牌的工作人员在台上最后一次检查台面。

　　谭申几个绕到后台，见到了候场的赵野。

　　休息室很小，一桌一沙发，比赛的拳套护具就随便扔在桌子上。
　　赵野在原地弹跳，正热身，看见他们几个人来了很高兴，一个劲说：“你们在下面好好睁大眼，看我怎么两拳把他打趴下。”

　　谭申毫不留情泼他冷水：“大话少说。”

　　赵野揉手腕：“你们就等着吧，看我有没有说大话。”

　　几个人在房间里挤着，房间温度都升了几度。
　　于晓晓和韩冬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站在屋子里面，迟钝如赵野都看出了他们之间诡异的气场，他悄摸摸拿眼神问李金桔：“他们怎么了？”

　　李金桔没来得及说话，谭申说：“你好好比，比完请你吃大餐。”
　　赵野一听兴奋起来，立马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外面广播里传来提示音，要求无关人员离开，赵野送他们到门口，正巧碰见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两瓶水走进来。

　　男人个子不高，面貌精神，脸上的沟沟道道看起来有点凶。
　　赵野看见他叫了声：“师傅。”

　　周年运把水递给他，提醒道：“别喝太多，拿水润润口。”
　　赵野听话地拧开水瓶抿了一小口。

　　周年运视线划过谭申，落在李金桔身上，李金桔莫名紧张。
　　他表情没大变化，说：“这个女孩子没见过。”
　　赵野拉着李金桔介绍：“她是李有竹姐姐，大家都是来看我比赛的。”

　　李金桔礼貌笑了下，犹豫是叫他叔叔还是伯伯，谭申喊他：“伯伯，那我先带他们过去坐着了。”
　　周年运点头：“你们去吧。”转头和赵野说，“你面子越来越大了，这么多女孩子来看你比赛，不好好表现，输了就太丢人了。”

　　赵野听前半句还有点害羞，一听输字就不乐意了，但也不敢动脾气，只是别扭说：“师傅你就不能讲点好听的。”

　　周年运笑了，又说了几句打气的话。

　　等他们几个在观众席上坐好，比赛差不多要开始了。
　　主持人大致念了一下比赛规则，十回合，每回合两分钟，按点数得分。

　　望着灯光照亮的台上，李金桔的记忆很容易就飘回了那天。周围环境好了一些，又似乎并无不同。

　　赵野上台时往下面看了眼，李金桔注意到谭申的眼神变了。他看着台上，人却像在很远的地方。

　　台上两个人就像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兽，獠牙还未亮出。连赵野都收起了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李金桔看了看赵野，问谭申：“他能赢吗？”
　　谭申目光注视台上，后靠椅子坐着，没有回答，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

　　李金桔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过了片刻，却听见他的声音。
　　“你想他赢吗？”
　　李金桔点了点头，发现谭申没看她，于是说：“想。”

　　这时谭申才转过头，他眼里透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

　　他似乎觉得她的回答很奇怪，可他的反应不是更奇怪吗？豁出命的比赛，不想赢难道还想输吗？

　　李金桔问：“你不希望他赢？”
　　谭申蔑笑，反问：“你知道宋风涛是什么人吗？”

　　宋风涛就是赵野的对手，李金桔之前听他们说过。

　　“师傅原来没准赵野来比赛，是他自己偷偷约人报的名。”谭申看着台上说。

　　比赛已经开始了，还在初期，没人先出手，两人在一来一回试探。

　　李金桔说：“可是能不能赢和想不想赢又不是一回事。”
　　她说得很小声，但谭申听清了。
　　他面无表情反驳：“想不想赢和赢不赢得了也不是一回事。”

　　又来了。又是这个语气。
　　一听见他这个奚落的语气，李金桔心里就窜起一把火。
　　谭申还是看着台上，没注意到旁边李金桔表情已经冷了下去。

　　冷不丁李金桔冒出来一句话。
　　“要不然我们打赌。”
　　谭申问：“赌什么？”
　　“赌输赢。”
　　谭申脸上表情变化，最终凝成了一个硬壳。
　　他转过头看着李金桔。
　　李金桔心脏几经重锤，一时间血涌上头，就算比赛很难，就算对手很厉害，就算会输又怎么样？
　　她开始摸口袋，过了半晌，掏出东西放到谭申眼前。

　　李金桔说：“我们赌钱。”
　　她把买礼物剩下的钱全摸了出来，剩下十七块五，多出来的五毛钱还是硬币。

　　谭申没回答她的话，他望着她手里的零钱掉进了沉默。
　　李金桔故意激他，她模仿他欠扁的语气：“怎么了？你不敢和我赌吗？”
　　谭申被她气笑了，找了找自己身上，只找到一个一元的硬币。
　　他捏着那枚硬币，说：“我就这么多。”他眼睛盯着李金桔，“还赌吗？”
　　“赌。”
　　李金桔的语气很坚定，她拿过了谭申手里的硬币。

　　谭申没再说话，李金桔也没说话，手里死捏着硬币，两人静静观战。

　　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我也赌。”
　　李金桔回头，李有竹心虚地笑，他不小心把他们的话偷听光了。

　　李有竹拿出一把零钱，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块的，想了想，又换成五块钱放在李金桔手上。
　　他说：“加我一个，我也赌野哥能赢。”

　　谭申没说什么，继续抱臂旁观，李金桔盯着台上的局势，几个回合过去，手心都捏痛了。

　　宋风涛果然是个强劲的对手，赵野打得很吃力，他硬接了两拳，下盘开始颤了。喝水的时候他看见谭申在下面坐着，脸上还是一副死样子，每次看比赛他都是这表情。

　　这家伙看起来拽得二五八万，其实心里是个胆小鬼。
　　看吧，既然他不敢赢，那他就赢给他看看。

　　赵野咽下水，冲台下挑挑眉，也不知道谭申有没有看见，他站起来扯下脖子上的毛巾，又一轮开始了。

　　于晓晓和韩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台上赵野打中宋风涛下巴，没得意一秒，就被回过神来发狠的宋风涛重击在地。裁判开始数数。
　　一、二、三……

　　谭申看到一半站了起来。
　　他走到赛场外面，空气一下子冷了，过道尽头开着窗，风是从那来的。
　　他竟然感觉到有丝凉意。缓了一阵子，头脑逐渐清醒了，血肉撞击带给人直接的感官冲击不言而喻，让人轻易失去理智。

　　李金桔真的很蠢。刚刚的赌注从下注那刻起就错了。
　　他不希望输，哪有人会想要输。
　　只是失望有时候比失败更难堪。

　　还赌钱？谭申想笑。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走出来听见走廊里两个人在吵架。

　　男生的语气愤怒又无奈：“于晓晓你吃错药了吗？”
　　“你他妈才吃错药了。”
　　“那你成天甩脸子给谁看？”
　　于晓晓低着头：“我不想再和你做那种事了，我妈知道会打死我的。”

　　韩冬莫名其妙：“做什么事？”
　　于晓晓瞪他，韩冬终于反应过来，迷茫问：“我们之前不是还很开心吗？你怎么……”

　　于晓晓说：“开心的是你，你开心了我怎么办？万一我怀孕了呢？”
　　韩冬有点尴尬：“怎么会？我很小心的。”

　　“那我问你，”于晓晓看着他的眼睛，“要是我真的怀孕了，你会想要那个小孩吗？”
　　韩冬呆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于晓晓苦笑：“这件事是小桔告诉我的，避孕药也是她带我去买的，你又做了什么呢？”
　　韩冬哑口无言。

　　于晓晓手捏成拳，她纠结了很久才决定和韩冬说实话。上次的事情过后，她心里总是不舒服，韩冬却像个没事人，她生气极了。

　　韩冬想说他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从来没出意外，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像话。
　　“晓晓，我……”
　　“我进去了。”
　　于晓晓没听他说完，走进了场内，韩冬在原地愣了几秒，追了进去。

　　等两人都走了，谭申缓缓从墙后走出来。
　　墙上贴着这次比赛的海报，赵野裸着上半身，肌肉鼓起，故意摆出凶狠的表情，打肿脸装胖子，很可笑。

　　谭申看了眼海报，重新回到赛场，比赛结束了，全场爆发欢呼，台前站满了人。

　　赵野鼻青脸肿没站稳差点摔地上，被人扶了一把，站好之后又是嬉皮笑脸，宋风涛也笑了，他给了赵野肩膀一拳：“强。”
　　赵野不谦虚：“你也强。”
　　他和宋风涛老早就认识，他家出了点意外，没能和宋风涛一样走职业路子，那又怎么样？他还不是赢了。

　　裁判举起赵野的手，喝彩声不绝于耳，他冲台下一一点头。李有竹激动得差点要翻栏杆上台，被保安拦下了，他在台边跳来跳去，鞋都让人踩掉了。

　　谭申看见赵野面朝他的方向，嘴型说了四个字。
　　“老子赢了。”

　　谭申翘起嘴角，心想得亏他赢了，这杂种能拿这个比赛吹到八十岁。

　　最后一局很激烈，两人都快到濒死的地步。李金桔目不转睛看到了最后一秒钟。结束后才发现手心被硬币压出一个印子。
　　她看见他们从地上爬起来，她看见了血。她说不清自己被什么打动了。
　　赵野赢了，她很高兴，要是他没赢呢？她的兴奋却不是胜利带来的。

　　谭申走到她身边，李金桔说：“赵野赢了。”
　　“嗯，我看见了。”
　　她看着谭申。所以你输了。

　　硬币躺在李金桔手掌里，她把硬币还给了谭申，问：“你也希望他能赢对不对？”
　　所以为什么那么不直白？

　　谭申拿过硬币，银色的，崭崭新，上面还来不及有划痕。

　　他看见李金桔的眼睛，清晰的，冰棱一样，扎破了他的防备。
　　她问他：“是因为……你不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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