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辰惜

　　2000年11月22日农历十月二十七星期三小雪

　　古籍《群芳谱》中说：“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小雪时节已进入初冬，天气逐渐转冷，地面上的露珠变成严霜，天空中的雨滴就成了雪花，流水凝固成坚冰，整个大地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素装。

　　老话说：小雪收葱，不收就空。萝卜白菜，收藏窖中。

　　小雪的到来意味着冬季降雪即将拉开大幕，万物失去生机，天地闭塞转入严寒的季节。

　　往年有奶奶在，晓惜的三位大爷都会出钱在入冬前早早给老太太买好煤炭。如今奶奶不在了，自然没人关心晓惜和陆辰的取暖问题。

　　去年剩下的煤炭只有两袋半肯定不够用。

　　陆辰上个月刚做了阑尾炎手术，现如今他和晓惜手里仅有的三十八块钱，还是他昨天用一只野兔子和河里抓的几斤鲫鱼换来的钱。

　　陆辰考虑过即使没钱买煤炭，冬天可以用木头生炉子取暖。他已经想好了从今天起每天都去老东沟里多刨一些大树木墩，桃林园里还有很多粗树枝，没钱买煤炭那就多砍些木头，无非是他每天晚上多起几次夜勤往炉子里添加木头，寒冬腊月总共也就是几个月的事，咬咬牙总能熬的过去。

　　眼下陆辰最操心的是如何才能挣到钱。天气越来越冷，野兔子活动减少越来越不容易逮到，目前他和晓惜的饭食还算过得去，陈冠东前天给他们送来了两大袋子面粉和三斤白糖，家里有十几棵大白菜和一麻袋青萝卜。

　　可他一直想要给晓惜买双新棉鞋，自己那双旧棉鞋也已经顶脚指头了，他觉得自己可以将就一下，但是绝对不能让晓惜穿着不合脚的旧棉鞋去上学，刚下过一场大雪，上学来回路上不好走，棉鞋粘上了雪，要是浸湿了总要有双其他的棉鞋替换。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耳边晓惜安稳的呼吸声，陆辰辗转反侧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挣钱。倘若是在其他季节他定能找到挣钱的门路，可眼下已是冬季，到了小雪节气就是进入寒冰封冻的季节，连动物都钻进窝里不出门了，想要找点挣钱的营生确实不易。

　　依着陆辰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沉默被动，他向来是遇河搭桥主动出击迎难而上化险为夷的人。生活的困难摆在眼前，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肯用心办法总会有的。

　　他思索入冬以后地里农活都告一段落，而村里人入冬后都会在家里忙着收拾芫荽（香菜）换钱，从这方面下手肯定能找到挣钱的路子。

　　芫荽是农民冬天唯一的经济作物，小雪前后种芫荽的人家陆陆续续开始在地里挖芫荽。大片绿葱葱的芫荽，要用专门挖芫荽的农用四齿钢叉来挖。挖芫荽是一项出大力气的农活，家里的大劳力握紧钢叉木杆用力把钢叉插进芫荽根泥土里，横向成排一下下将芫荽连根撅起，前面的人用钢叉撅起泥土里的芫荽根，后面的人紧跟其后把根部泥土松动的芫荽从土里拔出来，整个收芫荽的过程需要两人一起紧锣密鼓地默契配合来完成。

　　芫荽全部从地里挖完以后，需要放在阴凉的屋后檐下或者是背阳的墙根下盖上一层农用塑料薄膜暂时存放，有人家种地多家里存放不下那么多芫荽便会选择在原地里就地存放。

　　进入农历十一月也就是冬月，一家人就开始在家里守着炉子择芫荽。白天择好的芫荽晚上要一捆捆的捆绑好。捆绑芫荽需要耐心和细心，卖相好看又粗又鲜艳的顶级芫荽打底子，最中间会夹杂一些次等品，最后再用顶级品盖顶收尾，所有成捆的芫荽斤两上下差不了多少，芫荽捆绑的扎实利索菜贩子们也会格外中意。

　　桃树上修剪下来的细长桃枝是捆绑芫荽最好用的物件，又细又长的桃枝用锋利的小刀从中间一分为二劈开成两片，即环保又能增加斤两的桃条枝子成为抢手物资。有些人家寻不到那么多桃枝只能花钱买塑料捆扎绳，若是仔细盘算单是斤两上还是用桃枝条最合适。

　　打个比喻：一斤芫荽五毛钱，一捆芫荽净重四斤，一根捆绑芫荽的桃枝半两重，加在一起就是四斤半两。塑料捆扎绳一根轻如牛毛，这笔账该如何算想必大家心中都有数。所以每当桃林园修剪桃枝的时候，有很多人家都会整理出大量合适的桃枝用来捆绑芫荽。

　　陆辰考虑每逢入冬天气突变，家家户户挖芫荽都急需要帮手，自己可以当劳力出力气挣钱，另外桃林园小屋那边堆积了很多修剪下来的桃枝，他可以整理好拿去卖钱。一捆五十根的桃枝卖一块钱，那么多桃枝总能卖上几十块钱，这样算下来他不仅可以给晓惜买双新棉鞋，还可以存点钱置办年货，最起码也要给晓惜买件过年的新衣服。

　　主意打定后，陆辰立刻有了睡意，伸手为怀里的小不点掖好被角，他很快睡去。

　　聪明的人出门做事不仅要靠灵活的头脑，一张勤快善问的嘴巴是开启成功的钥匙。

　　陆辰凭借着自己的睿智，加上他处事得当善于交流很快就找到了挣钱的路子。

　　第二天早上他送晓惜去上学回家的路上，看到邻村有人在地里忙着挖芫荽，一片绿油油的芫荽地里有老人有壮年还有妇女，一家人齐上阵忙活挖芫荽。

　　有了昨晚打定的主意，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上前主动跟一位坐在地头喝水的老大爷攀话。

　　陆辰蹲在老大爷身边说：“大爷，您家芫荽长的真好，瞧这一大片的芫荽您应该种了三四亩地吧，才刚过小雪您就挖芫荽，是不是有点早了？”

　　老大爷咽下嘴里的水，边拧紧水壶盖子边对陆辰说：“我今年种了五亩芫荽，昨晚上看天气预报说是明后天开始降温还有雨夹雪，我怕真变了天把菜冻在地里，赶紧张罗着一家人挖芫荽。村里有些人家种的芫荽比我种的还多，昨晚上他们就满村子里找人帮忙挖芫荽，忙活了大半晚上也没找着几个闲人，今早上听大街上的人说一天给40块钱都雇不到人，冷空气来了，家家户户都种着几亩芫荽，自己家里的活还顾不过来呢。唉，你看看南边地里那一家子人，估计天没亮就来地里忙活了，他家里总共种了小十亩芫荽，跑了半晚上也只雇到了两个干活的人。”

　　陆辰听了老大爷的话，起身望向土路南边的一大片芫荽地，地里有三个壮汉两个妇女正在忙着挖芫荽。没等他说话，老大爷自顾自地往自己地里走去。

　　想到一天能挣到40块钱，陆辰立刻去往那片地里找雇主。

　　经过一番谈论，起初雇主踌躇觉得陆辰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担心又高又瘦的他坚持不了干重活。

　　陆辰不废话直接拿过男人手里的四齿钢叉迅速麻利地干了十几分钟，看到他动作娴熟干起活来浑身像是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力气，眼下大家都在跟冷空气雨夹雪赛跑，知道当前很难雇到别的人，着急挖芫荽的男雇主最终答应雇用陆辰。

　　干活的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四点半，除去中午一个小时吃饭时间，干八个小时挖芫荽一天40块钱，当天结账。

　　一切谈妥当，陆辰跟男雇主定下了今天下午十二点半准时到地里来干活。

　　提前做好中午饭，陆辰接晓惜放学回家，他跟她解释：“小不点，吃完午饭在家休息一会儿，到时间了你就去找陈秀跟她一起上学，下午放学后你再跟陈秀一起回来，我最近几天答应帮人家干活，时间紧暂时没办法接送你了。上学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好不好？”

　　晓惜答应：“知道了。陆辰哥哥你放心吧，有秀秀陪着我会注意安全的。”

　　她已经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心里明白自己应该懂事多体谅他的不容易。不需要问什么，陆辰哥哥说的话她自然会认真听，用心记。

　　傍晚四点四十五分，天已经迅速变黑，陆辰拿着一下午挣到的20块钱回到家里，整整一下午的大力劳动，此时此刻他全身又累又乏，两条胳膊酸痛得厉害，踩钢叉的脚心也是发胀钻心的疼，整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又麻又酸走起路来有点发颤。

　　毕竟是十三岁的孩子，跟那些虎背熊腰的庄稼汉比起来，如此沉重的农活让陆辰感觉吃力。但是只要想到凭自己的力气可以挣到钱能让晓惜吃饱穿暖，陆辰觉得再苦再累都值了。

　　从当天下午开始一直到冷空气过去新一轮雨夹雪到来，陆辰总共给三户人家干了九天半农活挣得了380块钱。

　　忙完农活以后他又把之前在桃林园里堆积的好桃枝条子重新整理好，用小推车把堆成小山的桃枝条子运回村里的家中。趁晚上的功夫，他和晓惜守着填满木头块的热炉子整理桃枝条子，因为在地里天寒地冻的帮人家挖芫荽，他的双手上起了冻疮，右手从食指到小拇指上全是深深的冻疮裂痕，左手无名指和中指的冻疮已经破皮，食指上的冻疮裂痕张开嘴露出鲜红的皮肉组织。

　　晓惜攥紧陆辰的手腕给他被冻伤的手指上涂抹红霉素软膏，她先把红霉素软膏挤到自己右手食指上，然后极其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冻裂的手指伤口上，见他微微蹙眉，她低头轻轻为他吹着上药的手指，心里很难受：“陆辰哥哥，你把手放进我棉袄里，我帮你暖和手。”

　　陆辰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笑了：“守着热炉子呢，乖，抹上药膏过几天就好了。”

　　他用左手从炉盖上拿了一片烤好的地瓜粉皮递到她嘴边：“趁热吃。”

　　她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大口微烫的地瓜粉皮，又脆又香的烤粉皮让她热泪盈眶，她大口咀嚼不让滚烫的眼泪掉下来，心里却在替她的陆辰哥哥心疼。看着他长满冻疮的双手她就觉得胸膛里跳动的心脏一揪一揪的难受的厉害，她突然产生了一种愧疚的想法：自己真不该给陆辰哥哥添麻烦。

　　陆辰有一双看透人内心想法的透视眼，察觉到她片刻的沉默，他抬起胳膊用手心揉揉她的发顶说：“我是你的陆辰哥哥，你就该归我管。赶紧吃完粉皮好有力气帮我整理桃枝条子。”

　　他的话彻底打消了她刚才的愧疚感，晓惜拿起一大片烤熟的地瓜粉皮，把烤熟后膨胀的发白又香又脆的粉皮递到他的嘴边，她欢快地说：“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他微微低头咬了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烤粉皮，炉膛里新添上的木块噼里啪啦的燃烧，旺盛的炉火温暖着整间屋子，他与她相视微笑，这一刻的温馨足以抵御手指连心的冻疮伤痛。

　　趁星期六不用早起上学，晓惜跟陆辰一起整理好86捆桃枝条子，每捆50根只多不少。

　　早上吃完早饭陆辰用小推车给前几天雇自己干农活的人家送去捆绑芫荽用的桃枝条子，按照之前商定好的一捆一块钱的价格，满满的一整车86捆桃枝条子换成86块钱现金。

　　陆辰发现经营合法买卖挣钱要比下苦力挣死钱强多了，经此一事，他越发的睿智成熟稳重，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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